東南方,數十里外。
寅城東郊,未營。
出征已有兩個多月了的、以玉婁城弟子組成的未軍主力駐紮在此,無數頂大帳亮著燈光。
不久,掌門常丙真人御劍從天而降,帶回了他親自出戰的戰果。
雖然全身的血跡與塵沙透露出了一股狼狽,奪來的也並不是出發前計劃好的江國太子姜夷錄,但「范遠」這個名字比起姜夷錄其實已更加響亮,經掌門一通解釋,意義也更加深刻。
此番一勝,大大鼓舞了遠征在外未軍的士氣!
然而,正如上回隱瞞弟子們帶回了十六條竹片一樣,常丙這回得勝、同樣隱蔽了杬柷劍的氣息,帶到了中軍帳中據為己有。
在將已完全無法反抗的范遠丟進帳中後,常丙旋即去沐浴更衣,先去換好了一身乾淨的氅袍。
再出現在范遠眼前時,已重新又是一副衣冠楚楚、仙風道骨的模樣了。
……
深夜丑時,中軍帳內。
皮膚瘦紫、虛弱不堪的范遠呈現著一副瀕死之態,側躺在主座位置的虎皮大墊上,兩眼空洞而無神。
「好了,范遠。」
常丙掀開帳簾、走進帳中,手捧著杬柷劍看向范遠道,「接下來該是拷問時間了,你也算是見過世事的人,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吧?」
范遠微微轉眼看向常丙去,連喘氣回話也做不到了。
「尋常人嚴刑逼供,都只能等的人鐵嘴一張,久久有話不說。」
常丙走到范遠面前、蹲下來微笑道,「但我們修仙者不同,我們開發出了新方法。本相現在先吸取了你九成九的精血,你每回答一個問題,本相便施法念咒歸還你一部分。雖然仍不會放走你或殺死你,但至少能讓你好受些,明白吧,范遠?」
范遠微微點頭。
「很好嘛,你還挺配合的。」
常丙站起身來、撫長須笑說道,「唉…本來呢,本相有一個玉鐲,是專門煉製用來對付那些嘴硬之人的,只要被本相捉住,施法念咒,本相問什麼他就得誠實的答什麼,百試百靈,哪怕他不知道的事他也能答得出來。可惜就在今夜,本相在問那羋筠時卻被她手中那蒼禹的大斧彈開了,這只能說明…那大斧的品級遠高於我的玉鐲,否則,不至於會如此。」
「你挑釁本相時有說,這大斧與你用的這神劍都是那什麼『玄闕宗』的神器,本相就先問你,此事…是你胡謅,還是屬實?」
話音落畢,常丙念咒恢復了范遠的些微氣血,讓他得以開口說話了。
「是真的。」
范遠毫不猶豫答道。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常丙已切身感受過了兩把法寶的神威、暫時不敢質疑,便繼續疑問道,「你把你所知道,關於這玄闕宗與這些神器的一切,都告知於本相吧。」
「…嗯。」
范遠心想著說出有關玄闕宗的事把這常丙嚇住、便如實甚至故意誇大的回答了道,「未相有所不知,世界之大,遠不止這黎朝七國。實際上,在我天門山以北萬里,萬仞高空之上,就有一座仙島,玄闕宗就在那裡。玄闕宗歷史之久遠,幾乎數以十萬年計,當中有無數真仙在世。像是兩千年前王畿薛氏的先祖『薛明一』就是渡劫成仙的當今玄闕宗仙人之一,十七姑娘便是他的後人。」
「此等境界,遠非你我這等凡塵修士可以輕易觸及,甚至窮極一生也很難到達,所以你才不曾聽過。」
「此劍名喚杬柷劍,此斧名喚長禾斧,俱是玄闕宗十萬年前的神器之一。」
「一萬年前,玄闕宗有位祖師修為圓滿,境界到達歷來前所未有之高,便集結了宗門中無數法寶神器,繼續渡劫突破。可惜失敗,身死道消。法寶全部碎裂,唯有幾件神器經受住衝擊,跌落凡間。」
「玄闕宗中仙人見此情形,也不敢再輕易突破,便沒有再下來尋找。」
范遠如實解釋道,「只是近幾十年,宗門中出了什麼連我也不曾得知的大事,才有派出弟子下凡一一找回,然卻又恰逢戰亂…再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你還想問其它更多的話,我就也不知道了。」
「這…」
常丙不斷聽著范遠的回答,心中情緒久久難以平復…
這范遠的每句話說出來都氣息平穩,臉不紅心不跳,每句話都不像是假的。
玄闕宗他不曾聽過,但薛氏與薛明一他卻知道,此人是薛氏兩千年前的先祖,正是他當年遊歷行醫、名滿天下,才成就了後來的醫藥世家薛氏。
據記載薛明一當年行醫便拿的一根枝條,而適才薛十七手中也是一根被范遠稱為「仙人法寶」的、法力深不可測的枝條。
至於這一劍一斧就更與記錄墨家靈石位置的竹片一樣了,其外在堅不可摧,其中法力更是深不可測。
而那個玄闕宗教出來的「十七姑娘」更是令他驚奇,目測桃李之年,便已有了不亞於他花甲之歲般深厚濃郁的木行法力。整個玉婁城…甚至整個未國歷史上都不曾出過這等天才。
看來也是唯有仙人之後、仙人之徒,才能解釋得了這一奇異。
同時范遠的話也解答了他一個存在已久的疑惑,為何五百年前,突然有個所謂的「靈石」現於世間,能讓墨家人撿到後引起這樣大的波瀾,以至於最後需要仙人下凡才能平息…
如今想來,很可能那靈石便也是玄闕宗神器之一,那仙人也是玄闕宗仙人!
而在這些「真相」背後,除了疑惑之外更令常丙激動的是,它還解答了一個困惑他許多年的疑問…
以凡人之身修煉,究竟能否成仙?
自己堅持了這麼久,還是否能有道化圓滿、渡過災劫的出頭之日?
如今看來,既然有一個玄闕宗的存在,那麼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
此刻常丙的神情就連范遠也看了出來,正和八月初范遠在林中聽到羅大哥解釋時是一模一樣的震撼與詫異。
……
「看來…選對位置確實很重要。」
常丙搖頭嘆氣、自嘲嗤笑道,「玄闕宗仙人下凡,所見第一處門派便是炎國最北的天門山,如此為方便找尋神器,自然支持炎國,照此看來…我未國是不會再有一點勝算了。」
「未相此言差矣。」
范遠反駁道,「玄闕宗固然仙人無數,但他們忙於自身修行,基本不會幹涉凡塵之事。就連找尋神器這等大事,派下來的也是十七姑娘這等年紀輕輕、不曾成仙的修士。未相的目光若只限於江山,當然是可以繼續努力的。」
范遠這話的目的自然不是鼓勵支持,而是要穩定和牽制住、甚至鎖死常丙真人的心態,既要嚇到他,又要保證他還敢繼續發動戰爭。
只有這樣,未國才會在各國與各方勢力配合下,受到真正沉重的打擊,知道什麼叫疼痛。
這群心在江湖的嘴上修仙人,也才知道羞愧廉恥。
「你說的也對,范遠。」
常丙點頭應道,「你剛才的話…聽起來的確不像是撒謊,因為…本相還得再告訴你一個,你可能不願聽到的壞消息。」
說罷,常丙便從氅袍中伸手取出了一物來…
范遠目光追隨著那間物品,卻是神情逐漸凝重。
……
待常丙完全取出,只見是一副做工精藝、用木板與竹片製成,但卻只有上半身部分、且胸腔處還有個窟窿的札甲。
他取出此物,是何用意?
「這副札甲,是邘意做的。」
常丙向范遠解釋道,「他的確是三分之一墨家靈石竹簡圖的傳人,十六條竹片,他帶一條在身上,剩下十五條命工匠做成了這副札甲,讓他兒子邘鯉時刻穿戴、不得脫身。如此保守這個秘密的確是天衣無縫,就連邘鯉自己也不知這札甲有何特殊意義,本相也是用那玉鐲審問了才知道的。」
「在殺了邘意後,本相便趕到寅城,從邘鯉處奪來了這副札甲。」
「屈杉手上也有一份竹片,當初他到太極宮朝見本相,向本相展示,這些竹片也的確是法力深不可測,可證其真實。」
「然而,就在今天與你等的打鬥中…」
常丙說著舉起札甲、對范遠指著那窟窿示意道,「你等一道木刺刺穿本相身軀,當時這札甲本相穿在身上,被一同貫穿。若是其它木板位置被貫穿還好,可你看…你那十七姑娘的木刺,不偏不倚,居然正巧把一片嵌在甲上的竹片給穿斷了!范遠,你可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嗎?」
「這…」
范遠聽著未相的話,不禁驚詫的連忙坐起了身來,直視向那窟窿去。
雖被未相吸取全身氣血,但修為仍在,此時的范遠仍能感知到,那副札甲上的許多竹片,都與當初屈大哥所向他展示的是如出一轍,法力深不可測!
「也就是說,都怪她,就因為她這一擊,導致你我、墨家乃至全天下,都再也拼不齊地圖,找不到那靈石了!」
常丙話音落罷,隨手便將札甲擲在了地上,神情震怒。
「范遠,你說,那靈石連藏寶圖都如此珍貴,當年現世引起這等震盪,會否也是玄闕宗要找回的法寶之一呢?」
「下凡來平息了墨家當年之亂的仙人,會否也是玄闕宗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