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白桐之路

  話音才落,白桐便連忙抬手捂住口鼻、神情是凝重不已。

  「范遠?」

  常丙真人抬手撫頷、目露疑慮的道,「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哇,總覺得像是…在哪聽過。」

  「上月底被宣國通緝的那個,炎王請賢書請到的奇人。」

  常甲真人道,「七月初在江都策動宣國王子楊郜兵變,把他帶回宣國後將之滅口,一個有點本事的天門山小道士。」

  「哦,他呀。」

  在應聲回頭看了師兄一眼後,常丙真人便繼續轉看向白桐道,「他策動兵變、殺楊郜滅口,逼宣江開戰,顯然是符合他炎國利益了。你跟他學了傳音與劍法,卻拜仲梅夫為師,助宣國守城,你們…打的這是什麼算盤?」

  「炎國這回也沒打宣國,總不能…是宣炎聯合了吧?若是如此,又為何打開汕水關與商澤北關,放寅軍進入宣國?」

  「哦,差點忘了,與其問這些,不如直接問個最清楚的。」

  常丙真人一番話說完,便再度直視著白桐、運功施法問了出來,「白桐姑娘,你是哪國人?」

  而話音落畢,便見一陣白光盈過,白桐再度在被控制與掙扎中兩手緩緩拿開,而後,張嘴說出了回答:

  「宣…國。」

  說完恢復自由,白桐便立即再抬手捂住了嘴。

  然而,這被控制著脫口而出的答案,卻是把她自己也給震驚了:

  適才二位道長的法名與道號,自己明明也不知道,居然能在這常丙真人的法術下說出來,本已足夠奇怪…

  說出名叫白桐,也就算了。

  可這回…即便已與姜元夕脫離關係,自己也只記得起是從小在江國長大的公主侍女…

  這個法術卻控制著自己說出是宣國人,這究竟又是怎一回事?

  「宣國?那沒事了。」

  常丙真人遂冷嗤一聲、擺了擺手道,「看樣子,不過是利益合作而已。」隨即轉過了身去,「沒什麼用了,殺了吧。」

  「師弟!」

  卻見常甲真人在此時,厲聲叫住了師弟。

  常丙真人頓時應聲轉臉、看向師兄去,露出一臉疑色。

  「我等修道之人,切忌枉造殺孽。」

  常甲真人道,「既然這小姑娘再沒什麼價值,就不必再為難,還是放了吧。」

  「為難?」

  常丙真人道,「留著浪費糧食,放了泄露情報!我不為難她,宣軍可就要為難我們了,師兄。」

  「我們的情報,泄露又如何?」

  常甲真人道,「六國軍隊無一人修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我們對手,且由他們泄露,又能怎樣?再者,她畢竟還有仲梅夫弟子這一身份,留著她,將來總歸是個與宣國談判的條件,不至於完全撕破臉。」

  「嘁,說過多少回了,師兄?」

  常丙真人聞罷當即嗤笑,「未國若要北出,便必然要與宣國交兵,占據宣國地盤!才有和平安寧,才有穩定發展,才無滅國之危!既然註定會撕破臉,遲早要打、非打不可,又有什麼可談?還留什麼人質?」

  「我也說過很多回了,師弟。」

  常甲真人嚴肅道,「你若繼續在殺伐、兵戈上越陷越深,只會與大道越離越遠,道行再高,也永無證道成仙、渡劫飛升之日!」

  「師兄既然這樣喜歡重複,那師弟便也再重複一回。」

  常丙真人神色漸顯慍怒道,「守護全未國的修仙弟子與百姓,便是我的大道!」

  「可這與枉造殺孽無關!」

  常甲真人繼續道,「要守護弟子與百姓們,多得是…」

  「夠了!」

  常丙真人終於是聽得不耐煩、喝斷了師兄一道後,遂擺了擺手道,「總是這般說辭,我懶得與你再爭辯。不殺可以,但也不能養著、不能放回去,那…就只有一種方法處理了。」

  「什麼?」

  說到此處,師兄弟兩人先後轉身看向了白桐去,這一突如其來的眼神、頓時將一直觀察著二人衝突的白桐驚了一跳。

  常丙真人直視著白桐,神色冷漠決絕的說了出來:

  「廢她修為,拋之荒野,自謀生路。」

  說罷,便又轉回頭去對師兄說道,「此事就此議定,不必再爭。還請師兄勿忘,只有在玉婁城和弟子們面前我需稱呼你師兄。除此外,不論在朝堂、未國還是任何其它地方,你我的身份,都只是相國與大司士而已!」

  「好…」

  常甲真人神情凝蹙,「明白,相國。」

  「哼。」

  聽到師兄答應完,常丙真人便再看向了白桐去。白桐見狀,驚惶萬分,當即轉過身去——

  嗡!

  然而,缶中四方無極之地,根本無處可逃。

  緊接著,嗡鳴聲響過,白光一盈,白桐四肢更是突然感到四面八方的壓迫襲來、瞬間是完全不受控制…

  被迫著轉回身去,白桐不得已面對了常丙真人!

  隨後,便見他一抬手,那右手劍指尖端飛出來一道玉白色光流,射向自己,精準命中在丹田位置。

  緊接著,下一刻:

  「噗!」

  仿佛小腹處被正面猛踹了一腳般,白桐頓覺是一陣劇痛後、直接大口鮮血嘔出來!

  而後,麻痹與刺痛感迅速延及開去、遍徹全身,引得四肢也開始軟綿無力,似是天地傾塌般的睏倦感又緊接而至…

  最終,便見白桐撲通一聲,趴倒在了「地」上。

  而那一陣玉白光流,則隨後從她丹田處飛出,回到了常丙真人伸直著的劍指尖端,隨後,消散化解了乾淨。

  「這下就隨你處置了,師兄。」

  「…嗯。」

  話音落畢,便聞嘩的一聲,一陣白光閃爍、籠罩住常丙真人後,便見他消散無蹤。

  隨後,常甲真人則駐足原地,靜靜看著倒地的白桐,神情凝重的觀察了許久…

  ……

  次日,八月既望。

  昨日半夜,墨家弟子率軍攜全城百姓、糧草、物資財貨撤出,兵分三路遁走。

  焚燒戰車與廢棄軍械的黑煙一冒起,便引得有巡夜弟子前去查看,卻無所獲而歸。

  至卯時天亮之際,未軍再正式進發,正打算發起攻城時,雲朱邑已無人駐守。

  大軍輕而易舉的破開城門,進城搜刮,卻在所有地方都只見得一片空蕩,人影也不剩一個…

  雲朱邑,一夜間變成了座空城!

  雖輕而易舉取下此城,可卻沒有一個百姓,無所劫獲,無人駐守,無人維持生產,連周圍內外田地也被破壞乾淨,完全只剩一圈磚石土木圍牆而已。

  即便攻下此城,都只能說是白費時間與法力,更遑論留守…

  相國常丙與眾將不論如何仔細商議,甚至明知敵方有墨家相助,也始終揣測不出宣軍的意圖。

  在疑慮之中,未軍只得選擇了繼續北上進拓。

  ……

  然當未軍從雲朱邑開始繼續行軍後,司士常甲真人卻從軍中飛出,御劍飛回往了南方去…而不論是軍中弟子,還是未國百姓,都並無一人得知他臨時返回是為何故。

  過去將近一整天,時至傍晚,常甲真人便飛到了比未都雍邑還更往南百里,未國既未靠海又渺無人煙的一處荒郊地帶。

  在荒郊上,常甲真人取出昭惠缶,將白桐從中釋放了出來。

  當白桐以一道流光模樣重現於世,卻已是一番虛弱且疲乏萬分的模樣…

  丹田盡毀、修為幾近清空,一夕間失去了畢生修為。

  常甲真人放出白桐後,仍只注視著她,沒再多做什麼,也沒收去她的劍,甚至沒再多說一句話…

  看著她神智清醒後,隨即御劍乘風、升空離去。

  趴在這處遍滿塵土與砂石、連雜草也不生的荒漠地帶,白桐見到恢復自由,常甲真人又已遠去,便嘗試著要爬起身…

  然而,自己的力氣卻已遠不如往昔!

  跪坐在地的白桐於是伸起髒污的雙掌,注視良久,頓時,心底感到是一陣深刻的絕望與難以置信…

  歷經九死一生擺脫逃離了被綁架、折磨的地帶,雖變啞了,但終於能走出自己的路,還以為從今往後人生就要改變了。

  然而,這四個月卻如同幻夢一場…

  如今,自己又回到了剛剛逃出來時的狀態,甚至…可能比當時還更誇張!

  雖無任何外傷,但卻失去了全身的修為與鍛鍊起來的力氣。

  在本能的難過中,白桐眼角抽動著、情不自禁地便哽咽起來,喉腔也不由自主的嗆動…

  但很快,一陣涼風颳過,將她同樣沾滿沙土的長髮吹得隨風飄起。

  同時這一下意識的閉眼,竟讓她噙住了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

  當再睜開眼時,白桐又瞬間變回是清醒無比,接著,連連眨動幾道,將眼淚生生逼了回去。

  接著,兩掌撐地、緊抿雙唇,白桐用盡全身力氣、勉強還是站起了身來。

  放眼四周,一片荒蕪,人跡罕至。

  環顧一陣後,白桐看向了此時已即將垂落至地平線上的暮日去。

  燦霞遍天,殘陽如血。

  與夕陽直視著,白桐回顧一生往事,心緒不禁是五味雜陳。很快,便感雙眼刺痛,轉過了頭去。

  隨著神情愈發凝重,此時的白桐,終究還是拾回了信心。

  白桐已是白桐,早已不是從前的公主侍女!

  儘管劍招與傳音術都還記得如何施展,卻因如今雙手力氣而揮動不起,再輕巧的細劍,也只有當拄杖用…

  那也無所謂,且就當拄杖用!

  既然失去了修為,那就從頭開始,重新修煉!

  「嗯?」

  風再一次吹來,白桐朝風來的方向轉過了頭去。

  此時正值日落,太陽的位置無限接近於正西,那麼,這道風的方向便是東南!八月中秋在刮東南風的地方,只有南方。

  那麼此地,便已不再是宣國,不是未國便是江國。

  江國自己早已隨姜元夕逛遍、從未見過此地,而抓到自己的二人又都是未國朝中重臣,那很明顯,這裡便是未國南部了!

  只感受一次風吹,白桐便確認了自己的方位與大體位置。

  若往北走,可回宣國;

  往東渡海,可回江國;

  往西渡海,可去樂國,或如今該叫寅國…

  來回循望一陣,思前想後之下,最終,白桐毅然決然的拔出劍來,撐拄在地。

  而後,轉朝向南方…邁步踏出!

  ……

  與此同時,往東邊的千里之外。

  江都,郢鄲城中。

  早在數日之前,子顯、衛塵風護送著姜元夕,三人便已安全穿越戰線、深入江國,抵達了郢鄲。

  由於姜元夕身份尚需隱秘,故三人都經了一番喬裝打扮,才混在人群中進的城。

  進城後,三人便直接去金雀宮,面見了劍執事、刀執事、江王與虔公。

  分別半年終於團聚,父女二人只可謂是都激動不已、熱淚盈眶…

  而後,王父、公伯與公主三人聚在一起,公主向二人講述了自己離國半年來的經歷。

  兩位長輩聞罷,都對沒有任何背景、沒有利益牽扯關係的衛塵風直贊,稱他是真正的俠客。

  同時回顧往昔,江王也不禁感到當今天下之亂,一切仿佛都是從炎國質子蒼禹發起提親、而他同意了開始的。

  想到如今天下情景與自身遭遇,姜枰不禁是愧悔萬分。

  然而,朝堂正被鉉影閣控制,兒子夷錄在鉉影閣手上,女兒元夕又的確與蒼禹有情,再加上如今炎國勢頭…悔婚已可說是再無可能。

  而姜元夕聞之,則言罪在從中破壞的宣國,她對此並不後悔,也不自責。

  如今鉉影閣雖控制著朝政,但實則也算是在保護著江國王室、協力江國攻打宣國,屬於他們的共同利益之中。

  在政治上,三人又各有各的主張,對此便不再多聊了。

  往後,姜元夕便隱匿身份、住回了金雀宮中,沒有再安排新的侍女。

  子顯與眾斥候們一道,住在郢鄲城中的鉉影閣駐部。

  戰亂年代,不宜再動身遊歷,衛塵風也被極力規勸留下,而他再三思索過後,也選擇了留在此地。

  只不過,並沒有答應住在鉉影閣駐部或是金雀宮,而是找到郢鄲城最大的客棧,自己花錢住了最高層一間有著面北陽台的房間。

  在這個位置,他每天都能看到金雀宮的繁華與夜間的明燈…

  住在郢鄲的時間裡,閒來無事的衛塵風拒絕與鉉影閣或江國王室的任何一人見面,每天除了飲酒、練劍外,偶爾還會下樓巡街,凡見欺凌壓迫之事,總會習慣性的出手懲治一番。

  夜裡回到客棧,他則會站到陽台上,吹著秋夜的涼風,注視宮中。

  而沒有人目睹到這一幕,也就並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什麼。

  或許,他自己也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