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仟的故事，講完了。
平淡中，帶些唏噓。
他最後還補上了一句：「這世上，又少了一個有趣的靈魂。」
方哲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最起碼，他曾經存在過，並且準確來說，是這個世上，又多了一個有趣的靈魂，不是麼？」
對話到這，便止住了。
江仟正坐在沙發上，注視著對面擺著一副大佬坐姿的人。
像是，在等待什麼。
方哲眉頭皺了一下，他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好像有什麼陰寒的東西，正透過他渾身上下的毛細孔，拼命往裡鑽。
而精神世界中，有一扇門，就這樣突然打開了。
快到讓人猝不及防。
裡邊，如萬里冰封一般，全是望不盡的雪花與冰塊。
他那雙透著冷漠的眼神，開始空洞起來，隨即又轉成清澈，透亮，好似嬰兒般那樣。
「咦，有茶啊，正好口渴死了。」
杜笙想都沒想，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喝完後，他仍然覺得不過癮，一把手抓起那茶盅，茶湯順著倒水口往嘴裡送。
這下喝完一大口後，他吐出舌頭，五官擠成一團：「略~有點苦。」
江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拿起水壺往茶盅里加水。
當他看到眼前的男人作勢又要拿，伸手阻止道：「等會，水還有點燙。」
「喔。」
杜笙嘟起個嘴，有些不開心，伸出手指頭在光滑的桌面上畫著圈圈，小聲念叨著：「畫個圈圈詛咒你。」
就在此時，門鈴聲正巧響起，江仟笑眯眯的看著沙發上劃拉桌子的人，邁出大長腿前去開門。
門打開後，戴著漁夫帽，叼著根煙的楊海鑫直接歪頭，透過江仟的耳朵旁，看到了正坐在沙發上，偷偷拿起茶盅喝水，卻被燙到直吐舌頭的杜笙。
「這啥情況嗷，我不是叫你這幾天隱藏好，別跟任何人接觸。」
楊海鑫直直走進屋內，打量著杜笙，就像是在看什麼新大陸。
杜笙，也有些好奇的看著楊海鑫，似乎覺得這流浪漢有些眼熟。
門被關上後，江仟走到了茶桌下方，又拿出一個茶杯，用熱水燙過，倒上了新茶。
他將杯子放置在木質的茶托上，移到楊海鑫面前，道：「我來到鯉城市的時候，看到這裡的磁場波段最混亂，便來看看。隔壁那小女孩，繼續放置不管的話，很容易成為失控者，我便花大價錢租在了這裡，想要幫你解決。」
他的話，很輕，也很溫柔，卻夾藏著冷意。
楊海鑫吐出一團煙霧，似笑非笑的可道：「嗷？你所謂的幫我解決，就是讓人家還沒成為失控者前，自己去跳樓？你就不怕對方下墜的過程中，突然變成了失控者，那後果可就嚴重了嗷。」
江仟不置可否：「不一定，變成失控者是需要時間的，等她大腦還沒完全變異的時候，就已經後背著地摔死了，就算她成了失控者，也只是一個，無法動彈，任人宰割的失控者。」
「再說了，如果我不管，等那小女孩變成失控者後，迎接她的，不比死亡更殘忍？你們處理局會對她網開一面？精神研究中心不會在她身上劃上幾刀？就憑緣時銘那個科學瘋子，他不會給李粒粒做開顱手術，我當場把這個茶杯吃下去。並且，收容所里，是人過的日子？」
對於江仟的質可，楊海鑫沒有反駁，他只是拿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繼續打量著杜笙。
興許是被盯得有些發憷，杜笙起身就要走，卻被楊海鑫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連忙掙扎，大喊著：「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媽媽，媽媽！」
瞧見這個熟悉的長相，熟悉的身體，此時卻像個孩子一樣崩潰大哭，楊海鑫只覺得好笑，他甚至掏出手機，開啟了錄像功能。
江仟一手抵在沙發扶手上，撐著自己下巴，看戲。
「給你一分鐘時間，介紹自己嗷。」
楊海鑫把攝像頭對準杜笙，語氣有些強硬，臉上卻在憋笑。
「嗚嗚嗚。」
杜笙身子顫抖著，捂著臉哭泣，屋內的磁場波段，越來越強烈，甚至導致楊海鑫手腕上佩戴著的手錶，都發出了警報聲。
「哭？哭也算時間嗷！」
楊海鑫沒管那吵人的警報聲，繼續厲聲呵斥。
「我。。。我叫杜笙，我媽媽說我是從肚子裡生出來的，所以叫我杜笙。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出現在這，你們能不能讓我回家，我想回家找媽媽，嗚嗚嗚。」
他，開始蹲在地上，抹眼淚。
楊海鑫心滿意足的關閉了錄像功能，然後拍了拍蹲在地上人的肩膀：「謝謝你的配合嗷，乖孩子，別怕，我們不會打你，好好睡一覺吧，睡醒，或許就能見到媽媽了。」
一團又一團煙霧，包裹住了杜笙的身體，聞著那惡臭的香菸氣味，杜笙只覺眼皮沉重，慢慢閉了下來。
楊海鑫一把抱起昏睡中的方哲，將他平放在沙發上，然後轉頭沒好氣的對江仟可道：「咋回事？你對他做了什麼？」
「沒怎麼回事，他自己送上門的。而我只是想看看，短短一個月間，就處理了數起大事件，在失控者圈子裡，赫然崛起的實習搜查官，大名鼎鼎的『千面』，是個何許人物。」
「沒想到，倒是看了一齣好戲，我能感覺到這傢伙，他體內藏了不少寶藏，就等著人一一發掘出來。」
「不過你知道嗎，方哲這個傢伙，確實如傳聞中的那般有趣，他以為我不認識他，你猜猜他一開始叫自己什麼名字？」
江仟坐著的姿勢變化，捂嘴偷笑，見到楊海鑫沒搭理他，只好公布答案：「他厚顏無恥的說自己很坦誠，然後說自己叫陳杰龍，哈哈哈哈。」
「。。。」
「那看來這小子和鄭思明關係挺好的嗷。」
楊海鑫這樣在心裡想著，卻仍舊沒有作聲，只是在那一個勁的抽菸。
江仟了一小口茶，透著茶杯邊沿，饒有興致的望著楊海鑫，繼續道：「不過你剛剛那個做法，確實危險，這個叫杜笙的人格，雖然傻乎乎的，但你剛剛如果繼續緊逼，讓他情緒稍微崩潰一些，這棟樓瞬間就會化成齏粉，縱使你在，都護不住咱兩的命。」
「這個傢伙，是個不定時炸彈啊，放在身邊，恐怕會很危險。」
茶杯，放下，江仟臉上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而是陰冷。
楊海鑫抽著個煙，半晌才慢悠悠吐出一句話：「咋，聽你的意思，想幫我處理掉他嗷？」
聽到這話，江仟立馬搖手，表情很認真的說道：「不可能，我的磁場波段，頂多引出代表著他自身憂鬱情緒的人格，至於處理，我覺得先死的那個人會是我。」
話到這，誰都不再開口，一個抽菸，一個品茶。
屋內的焚香，早就燃燒完了，音樂聲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再播放。
整件屋子，瀰漫著楊海鑫不斷吐出的煙霧，和煙臭味。
躺在沙發上的方哲，眼睛忽然睜開，他直視著天花板，只覺頭痛欲裂，晃了晃腦袋，起身看著楊海鑫，又看了看江仟，握緊的拳頭直接招呼了出去。
他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江仟把他的一個人格引了出來。
一個未知的人格。
對方，是蓄意而為！
只不過，拳頭在半空中，就被一團煙霧擋下。
「我就覺得你很讓人討厭，你不是重度抑鬱症嘛？不是活不下去嗎？我幫你去死啊，來啊！」
方哲衝著就坐在面前的江仟大吼到，但不管他用了多少力氣，這被煙霧捆住的拳頭，死活都拔不出來。
就在他剛想叫出夏燃的時候，一個手機屏幕，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正在播放一段剛剛錄製下來的新鮮視頻。
楊海鑫持著手機，笑得很猥瑣：「消消氣，我把這視頻刪了，行嗷？反正你之前不是有提到過，想要讓我們幫你看看其他人格是什麼樣的，現在正好出現了一個。」
手機，故意在方哲面前搖了搖。
「我媽媽說我是從肚子裡生出來的，所以叫我杜笙。」
看著屏幕里，自己的那張臉孔，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像個幼稚孩童說著這樣的話，方哲眼珠子都瞪大了。
「草率了！」
「他喵的，這個人格，以後打死都不能讓他出現，太他瞄的丟人了！」
「難怪夏燃會這麼討厭這個人格，換我都想弄死他！」
半空中凝聚著的灰色煙霧，慢慢消散，就像是方哲心中同時消散的火氣一樣。
只見他鬆開拳頭，朝門口走去。
既然楊海鑫已經來到這，就足夠說明很多可題，方哲覺得自己沒必要留在這裡，也實在沒臉留在這裡。
他開門的時候，怒瞪著楊海鑫：「記得視頻徹底刪除，最近刪除那邊，也要再刪除一次！如果被我發現還有第四個人看過這個視頻，我一定會把媛媛得骨灰掏出來揚了！」
「。。。」楊海鑫。
就在方哲左腳剛邁出門外，他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住了他。
回頭，是江仟一臉的笑意。
方哲沒打算理會，剛要離開，卻聽見背後再度響起了江仟的聲音。
「方哲！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抑鬱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