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輕舟站起身來,情緒再次變得低沉,眸子裡的光也暗了些。
深深一拜:「功名萬紙,風雪千山,前輩慢行!」
楚雲畔眼眸含笑,袖口一盪,四周起漣漪,茶桌消散。
方才的一切都被他用通天的手段遮擋,想來是不想讓那孩子,讀懂這份無奈和辛酸。
許輕舟想,這就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最後的呵護了吧。
世間自有無私的愛,母愛便是其一。
他想過救了江雲畔,哪怕耗盡十萬行善值,她畢竟是渡劫期的強者,留著於公於私都說得通。
可是系統說了,不夠,遠遠不夠——
江雲畔推演十載,她看到太多不該看的,惹了太多的因果。
並非壽元耗盡那麼簡單。
是這天不許她活,這大道不允許她活著。
許輕舟轉過身離去,暗自神傷。
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行了數步,忽而止住,低聲語。
「晚輩在洞口等,多久都可以——」
「可。」
邁步繼續,向前而去,腳步聲聲,迴響在這洞天之中,演奏出的是一曲分外厚重的旋律。
楚雲畔對著洞中溪水畔的男孩招了招手,喚了一聲。
「衍兒,到娘親這裡來。」
清衍本是看著那白衣少年離開的,眼中滿是狐疑之色。
聽楚雲畔喚自己,收回思緒,面帶喜色,快跑而去。
行至楚雲畔前,如狼一般蹲著,仰著頭,笑意盈盈,蹩腳的說道;
「娘,親。」
楚雲畔眼中儘是寵溺,伸手撫摸著清衍的長髮,眯著慈目。
「長大了——」
清衍閉目,一臉享受,他很喜歡被母親撫摸的感覺,很舒服。
「清衍是不是很聽娘親的話?」
清衍重重點頭。
楚雲畔抬頭,看著那漸行漸遠的白衣,柔聲問道;
「你看到了那少年了嗎?」
清衍回望了身後一眼,重重點頭。
「看了。」
「你喜歡他嗎?」
清衍想都沒想,就擺動著腦袋,一字一字說道:
「不,他,壞,彭,我。」
楚雲畔依舊滿臉慈祥,笑若春風,可融世間一切冰雪。
「那娘親想讓你跟著他,替娘親一直保著他,你會聽嗎?」
清衍想了想,難得的深思熟慮,最終點頭。
「嗯,聽娘親打。」
楚雲畔的神色變得更加認真了些,話音同樣也肅穆了些,慢慢道:
「清衍可是男子漢,答應了的事情,就不能反悔,你要一直保護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不能拋棄他,你要叫他先生,聽他的話,知道嗎?」
楚雲畔說的有些多,清衍聽的很認真。
「好!」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長度里,母親便是他的唯一,所以母親的話,他都聽。
不問緣由。
對於他的回答,楚雲畔很滿意,拍了拍清衍的小腦袋,鼓勵道:「清衍真是個乖孩子。」
「快去追那先生去吧。」
清衍依舊看著她沒有走,也是第一次他沒有無條件的聽楚雲畔的話。
楚雲畔道:「怎麼不走?」
清衍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他只是未曾與人交流,獨自生活久了,可是他不傻,他有預感——
雖然沒見過太多的人,可是他見過很多動物。
母親看他的眼神,就是那些動物知道自己要死了,看向自己孩子不舍的眼神。
所以他知道,母親要死了。
「清衍,聽話!」楚雲畔輕聲喝。
清衍非但不聽,還往前挪了挪,痴痴的望著自己的母親,吐出一字。
「抱——」
楚雲畔內心猛然一顫,看著自己的孩子。
也只說出了一字。
「好。」
她張開雙臂,清衍撲了上去,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母親,拼命的吮吸著,屬於母親的氣息。
因為他知道,以後再也聞不到了。
楚雲畔的內心早已淚如雨下,可是明面上依舊滿目慈祥,強忍著傷痛,撫摸著清衍。
楚雲畔輕聲說,清衍時點頭。
就這樣一抱便是半炷香,一說就是滿腔衷腸。
最後,楚雲畔輕輕的推開了清衍道:
「乖,別讓先生等太久。」
清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楚雲畔的懷抱,又戀戀不捨的轉身,半蹲身軀朝著那洞口而去。
一步三回首,步步不停留。
楚雲畔始終笑意盈盈,不時朝他揮手示意。
「走吧!」
直到最後,清衍消失在了那暗黑的洞口,她看不到了,清衍也無聲了。
楚雲畔才收回了目光,她的笑容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閉上雙眼的一瞬間,一滴淚悄然從眼角滑落。
世人皆言,雪劍仙,寒若冰霜,冷血無情。
可是誰又能想到,她落下的淚,如此滾燙。
洞外,許輕舟的思緒因為眼前的滿池猩紅變得更加沉重。
世事無常,生死難安啊。
「這雲城哪裡是人間,這是地獄啊——」
就在他感慨之時,清衍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側,還是半蹲著身子,低著頭,情緒低沉。
許輕舟側目看了他一眼,洞中一幕幕,拂過心頭,胸中自有煩悶。
他長舒一口氣。
「走吧。」
許輕舟朝著來時的路而歸,清衍同行。
只是與來時不同,來時的清衍在前,替他引路。
而此時的清衍在後,緊緊追隨。
「以後跟著我,要聽我的。」
清衍點頭。
「要站著走路,和我一樣。」
清衍站了起來,近乎與許輕舟同高。
「抬頭——」
清衍將頭高高抬起。
「挺胸——」
清衍又將胸膛挺了起來。
許輕舟止步,側目。
贊道:「不錯,很帥,有一點像我了,以後就保持這樣的姿態。」
清衍眼珠轉動,吐出一字。
「好!」
片刻後——
寒峰嶺下,三人騎馬,一人緊隨,順著大道向遠行。
一馬上,兩女竊竊私語,很是好奇。
一馬上,許輕舟一臉無奈,無語至極。
還有一人,赤裸半身,走在最前,低頭不語。
「清衍,你不願與人同乘,你獨自騎,我走行不?」
「不。」
許小白:「你除了不字,還能說點別的不?」
清衍:「否——」
許小白:「靠——」
許無憂:「姐姐,不許學師傅說髒話。」
許輕舟一翻白眼:「那不叫髒話,那是口頭禪。」
而在那山巔之上,他們來時的地方,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走出了洞天,正在峰巔遙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