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輕舟仰頭喝一口烈酒,一手搭在膝蓋之上,淡淡說道:
「你想活,是你的事情,本與我無關。」
「你我之間的算計和爭鬥,不論出於什麼目的,本該是你和我的事情,與這天下無關。」
「我不恨你,可你是神,你之一念,遭殃的便是天下生靈。」
許輕舟徐徐指向城外,視線掃過城頭,繼續道:「可你看看,眼前一幕,這十里長城,千丈血土,因為你多死了多少人,這筆帳,你自己算的清楚?」
夢魘咬了咬牙,低著頭,它並沒有覺得這是錯的,也並未因此感到愧疚,而是冷漠的回道:
「可是,他們本來就是會死的,即便我不干預,他們也會死,不是嗎?」
許輕舟眼眸垂落,沒有否認,只是冷聲笑道:「你說的沒錯,它們本就會死,誰都會死~」
話音一頓,許輕舟的語氣寒了三分,話音更加低沉,「可是他們萬萬不該因我而死。」
夢魔不語,它窺見過少年書生的夢境一角,雖然只是一角,可是少年書生的夢裡,心存悲憫。
不是一人,而是天下。
許輕舟沉沉話音繼續,「既然他們因我而死,那這事情便就與我有關,對錯不論,因果在你,我總是該給他們一個交代的。」
「我可以不怪你,可我不能替他們原諒你,當然,我也不能替他們原諒我自己,總該有人為這件事情買單,不是我,就是你,你覺得,我能讓你活著嗎?」
許輕舟的話音不大,聽不出喜怒,卻又寒的刺骨,似乎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單方面的宣告了夢魘的宿命。
這筆帳,少年書生不想算在自己的身上,那就只能算在它的身上。
而血債只能血償。
這是天地生來就有的道理,夢魘活了無數的紀元,這道理它又怎麼可能不懂。
少年書生雖然只是一個後生,即便有著千歲的年紀,可是比之自己,短暫如一瞬一息。
然少年書生說的話,它卻是挑不出半句理來。
無論對錯,不分善惡,亦不講正邪,只說立場,只道因果。
起因因二人而起,結果便是十里屍山,浸透百里血土。
即是因果,自需要有人來承受和背負。
局中之人只有許輕舟和夢魘,許輕舟不背,便該它來背,誰弱,誰來承擔。
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它不甘,卻不得不承認,它不願,卻無話反駁。
許輕舟的話簡單明了,其中的道理卻是分外深遠。
夢魘認同。
不談恨與怨,成王敗寇的戲碼罷了,誰輸了,誰背鍋,誰受那個苦果。
按理,它確實該死,許輕舟也沒有放過它的理由,至少它替自己找的那兩個理由都不行。
尚且說服不了自己,又怎麼可能說得動許輕舟呢,它也總不能撒潑耍賴不是。
一來,命在其手,不敢。
二來,總不能自己這麼大歲數了,堂堂魔神還不如一千歲的後生明白事理不是?
不過。
話又說回來,許輕舟不是那種磨磨唧唧的人,一年夢中博弈,好似流光春夏千載。
許輕舟遇事,向來果決,主意很正。
按他夢中的性子,若是真要殺自己,早就殺了,恐怕不會留自己到現在,更不會與自己說這麼多廢話。
自然也不會與自己掰扯所謂的道理。
強者的拳頭,就是最硬的道理,何須再講,多此一舉。
更別提,兩人之間本就沒有半點交情不是。
所以。
許輕舟既然沒殺自己,那自己就還有一線生機,或者說,至少許輕舟現在還暫時不想殺自己。
用時間換空間,一切皆有變數,夢魘不想死,便不能鬆開這最後一根稻草。
它暗暗下定決心,徹底低頭,妥協道:
「說吧,需要我怎麼做,才可活,我聽你的。」
許輕舟半眯著眼,他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省事。
「不是我讓你做什麼,而是你能為我做什麼,能為這些死去的人做什麼~你死不死,也不是我決定的,而是看你能做的事,值不值,能不能換你這條命。」
少年書生的話都說到了明面上了,夢魘在傻也能聽得出來。
即便這麼做了,自己的後路就被徹底堵死了,未來看似也沒了半點活路,可,不這麼做,現在就死。
夢魘不想死,它不甘心。
所以,它沒得選。
雙目一橫,鄭重道:「好,我干。」
許輕舟勾著嘴角,明知故問道:「我還沒說呢,你就干,幹什麼?」
夢魘幻象回望了一眼城外,遠方荒原的盡頭,苦澀的笑道:「你想做什麼我知道,不就是想結束罪州人妖之間的紛爭嗎?」
「讓這座城,不再年年流血,讓神土的骨山不再堆疊。」
「行,可以,如你所願,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事情你做,因果我擔,你放手去做便是了。」
話音一頓, 夢魘收回視線,凝視許輕舟,一字一句問:「如此,可還這份債否?」
許輕舟指尖敲打著酒罈,半眯著眼,抿了抿唇,隨後舉起酒罈,隔空對著夢魘示意,「那~合作愉快。」
說完飲了一口,心情尚可,眉眼盈出一許笑意。
不過夢魘卻就不怎麼高興了,那張臉喪極了,掛滿了苦澀。
開弓沒有回頭箭,同意了少年的條件,可以保命,因為自己要替它背那因果,少年不會殺自己了不假,卻是也惹了界靈。
監守自盜,清算起來,十死無生,也是一場死局,悻悻的吐槽道:
「你自己愉快吧,我拿命入了死局,可高興不起來~」
許輕舟搖頭輕笑,反懟道:「是你自己選的,沒人逼你。」
夢魘聳了聳肩,沒有否認。
「確實。」
話音頓了頓,夢魔意味深長說道:「不過,你不會真的覺得,這麼做了,世界就真的和平了吧,恐怕消停不了多久,只會比現在還要慘烈,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夢魘沒資格勸少年三思,卻還是告知了少年這麼做本就沒有意義。
世界該怎麼樣,還會怎麼樣~
許輕舟自然知道夢魘所指,深吸一口氣,舒緩眉梢,淡淡道:
「那是以後的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眼不見為淨,看到了管,看不到便不管。」
夢魘因少年的灑脫,微微動容,怔了怔,忍不住問:
「你到底圖什麼?」
許輕舟餘光瞥了一眼夢魘,習慣性道: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夢魘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