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一曲二胡道悲涼。

  八月。

  深秋。

  滿山紅葉,染盡層林。

  平靜了數月的鎮妖城頭,再次迎來了戰爭的洗禮。

  那一日。

  戰鼓喧天,妖獸盡出,上演了一場最後的狂歡,那也是一種許輕舟從未見過的瘋狂。

  三月休戰。

  統帥盡亡,並沒有將這支從遠方而來的軍隊擊垮,相反,他們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嗜血。

  數十萬妖獸,在那一刻,化身陷陣之士,不懼生死,爭奪先登之功。

  鎮妖城頭。

  四十萬大軍嚴陣以待,亦用血肉之軀,迎接著這場瘋狂。

  殺喊震天,血灑長空,秋日的風裡,浸滿了血腥,綻放的血霧,紅過滿山的紅葉。

  中原來的三十五萬士卒,第一次,切身實際的體會到了邊塞的殺戮。

  那是生命與生命的碰撞。

  編織出的是一場屬於死亡的交響曲。

  生生不息的激盪。

  北境的兒郎只知道。

  北境參差百萬戶,十村不見一兒郎。

  卻不知,中原年年出兵三十萬,可曾見人把家還。

  這座城上。

  灑下的永遠不止北境兒郎的鮮血,而是整個雲川。

  那一戰。

  整整打了十日,城頭被攻破了數次,短兵相接,不止不歇,江渡衝鋒城外,四大軍團精銳折損過半。

  失去將領的妖獸,就像是掙脫韁繩的烈馬,它們同樣失去了理智,化身成一頭頭嗜血的野獸,餘下的生命里只剩下殺戮——

  又是一日黃昏時。

  遙遠的天際,傳來了一聲長鳴。

  血戰十日的妖獸一族,不甘心的退去,而這一次,鎮妖城頭,卻再也沒有響起過歡呼——

  妖獸退了。

  可是它們敗了嗎?

  沒有。

  每個人都很清楚,妖獸沒有敗,他們也沒有勝,一切只是因為,時間到了。

  秋日的最後一場風吹過,便是妖獸一族退兵的日子。

  大家的心裡都知道。

  明年,他們還會捲土重來的。

  這是一個無解的循環。

  興許是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裡,註定了沒有戰事。

  並沒有一個將軍,催促著將士們打掃戰場。

  他們也靠在了城牆上,將手中的兵刃插入地面,躺在血海中,望著遠方的夕陽————

  將士們亦如是。

  有的卸下了甲冑,閉眼吹著秋日的寒風,有的取下腰間的酒,伴著口中的鮮血飲下一口,有的回望身後,背對著夕陽,遙望家鄉。

  有的慶幸,自己活了下來,又能多活一年……

  戰爭短暫的告一段落,就連江渡也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緊繃的心,站在城頭,浴血的手掌撐著城檐,望著遠方。

  當風拂過時,撩動著額前的碎發,姑娘並不覺得冷,只是有些微癢。

  染血的臉蛋像是花臉的貓,那雙眼底,神色複雜,明暗交錯。

  夕陽很美。

  可惜終究是黃昏。

  一邊是敗退的妖獸,收拾行囊,舔舐著傷口,回了來時的地方。

  走時於夕陽下,就像是一隻只狗,狼狽不堪。

  一邊是無聲的城頭,在落日晚風裡,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將那滿目瘡痍的心悄悄掩藏。

  既是勝負不分。

  此時自是無聲。

  少年書生坐在了城頭,髮絲輕輕繚亂,夕陽的光和它人的血,讓他看著不再那麼憔悴。

  聽風。

  飲酒。

  少年思緒些許複雜,戰爭,死亡,逝去的一幕幕拂過腦海,許輕舟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看著那城下的屍山血海,褐色的大地,許輕舟很清楚,自己的干預,似乎並沒有阻止戰爭的繼續。

  十日的血戰。

  演繹出的瘋狂,甚至比往年還要淒涼。

  對眼前這座城的凌亂,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同樣,他也無法忘記,那些妖獸一族眼底的目光。

  它們在拼。

  為了某種信仰,或者其它...等等等。

  它們似乎真的有一個,和人族一樣,不得不戰的理由,許輕舟能聽到它們說話。

  可惜。

  許輕舟不懂獸語。

  放下手中的酒囊,書生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把二胡。

  坐在城頭,便就不合時宜的拉了起來。

  夕陽餘暉,秋風漸寒,無聲的城頭,一曲悠悠二胡之聲隨風飄揚,迴蕩群山之間,響徹雄關城頭。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將士們聞聲而動,尋聲看去,下意識的凝望,下意識的靠近,有的站起身來,有的抬起頭來,有的邁腿走去。

  就連江渡,也驀然回首,遙望聲起之處,凝視少年,靜聽曲聲。

  眼中神色。

  明暗交錯。

  心中思緒。

  隨聲神遊。

  如歌如泣二根弦,訴盡人間悲與歡。

  手指輕柔崔人淚,曲終望斷空城山。

  一首七絕。

  二根琴弦。

  三段清歌。

  百年蒼茫....

  沉溺於曲聲中,那是一種道不盡的悲涼和惆悵,卻又時而高亢,時而悠揚,時刻挑動著離鄉遊子心中的思鄉意。

  他們靜靜的聽著。

  有的人。

  認出了許輕舟.

  有的人沒有認出來,任由夕陽落,任由弦聲揚。

  直到落幕。

  無不黯然神傷。

  許輕舟收起二胡,站在城頭,輕吐一口濁氣,回望四方,飲一口烈酒,於萬萬人矚目中,吟了一聲。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聲落。

  少年書生跳下城頭,獨自飲酒,下了城去,沿途甲士紛紛讓道,靜靜的目送著書生下了高城。

  私語,低竊,自書生走後,漸漸響起。

  「那不是許大師嗎?」

  「許大廚怎麼也上了城頭——」

  「許郎中,原來也登城了啊。」

  「剛剛那首曲子,拉的極好。」

  「大師不愧是大師。」

  「一切都結束了,咱們也走吧。」

  曲聲早已落,江渡卻是許久才回過神來。

  那少年書生的模樣,自腦海中揮之不去。

  就如剛剛那一曲二胡,迴蕩耳畔,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江渡不知到從什麼時候開始,少年書生的模樣,早已漸漸替代了那個背影,同樣揮之不去。

  她回過神來,聽著耳畔侍衛之間的議論,小聲說道:

  「千年的琵琶,萬年的箏,一把二胡道一生,看來,咱們這位許郎中,對於音律,也是略懂啊。」

  眾侍衛不解,如墜雲霧中,一個個面面相覷。

  江渡長吐一口氣,正色道:

  「傳令。」

  「讓後廚好酒好菜備上,給將士們慶功!!」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