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救人。

  江渡很愁。

  她是鎮妖城的統帥,從三年前就是了。

  可是。

  她始終只有十八歲,她理智,可依舊感性,她聰慧,卻也是少年。

  面對敵人。

  她從不懼怕。

  從小在北境長大的她,深愛著北境,深愛著這座城。

  可是四年征戰,她見到了太多戰死沙場的好兒郞。

  她擅長打仗。

  卻也厭倦戰爭。

  她雖然年少。

  卻時時高瞻遠矚。

  十六歲的少年郎,自然可以提刀,征戰沙場,事實上,她十四歲時,就那麼做了。

  北境當然也可以將徵兵的年歲向下調,調整到十六歲,北境的王權也有這個權利。

  她也堅信,北境的兒郎亦會紛紛響應。

  可。

  事情真的只是那麼簡單嗎?

  不。

  一切遠沒那麼簡單,在北境,十五六歲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紀,如果,她是說如果,自己開了這個先河。

  將十六歲的孩子提前征入軍中,後世皆如此。

  何人娶妻?

  何人生子?

  北境兵員以後將從何處來,這座城又由誰來守,身後那座天下的安寧又將何去何從。

  父親和爺爺對她講過。

  身在江家,是榮耀,是富貴,卻也是責任,世人言北境是江家的北境。

  卻不知道。

  江家一生捍衛北境,江家兒郎十有九者戰死沙場。

  身為江家的人,肩頭的擔子很重。

  她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

  她的每一個決策都需要深思熟慮,而非頭腦一熱。

  她必須要保持清醒,要讓自己站的很高,看的更遠。

  一直以來,皆是如此。

  江渡很清楚。

  自己的一個決定,承載著的都是萬萬人的宿命。

  江家守了北境快兩百年了。

  不能在她的手裡丟了。

  那個提議是很好,可後果卻充滿了未知。

  她不知道北境承受不承受得起。

  可是。

  若不那麼做,腳下這座城,要如何守,能否守得住。

  她從不缺少勇氣。

  可她也時常患得患失。

  歸根結底。

  她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罷了。

  她勇敢。

  可她也懼怕失敗。

  她不怕死,和這城中的每一個軍卒一樣,她從不介意,將自己的屍骨留在那城外。

  可她也怕死。

  爺爺老了,父親病了,江家這一代,只剩她了,她若是死了,這座城由誰來守,這天下該如何?

  想著想著。

  姑娘的臉上布滿了愁,大大的眼裡裝滿了憂。

  她叫江渡。

  因為她叫江渡,所以她沒有自由,更不能隨心所欲。

  穿堂風來,燭火受了驚,晃晃悠悠,就如江渡此刻的思緒,恍恍惚惚。

  初春。

  山裡的晚風依舊很冷,江渡的新衣薄,鐵甲寒。

  所以。

  她也很冷。

  不過冷的卻不是這具身子。

  思緒被凍結,她被驚醒回神,將那雪白的手放在唇前,輕輕哈了一口氣。

  姑娘眉梢舒展。

  隨後走出了大帳,朝著軍營走去。

  貼身的兵士問。

  小主去哪裡。

  江渡說要去看看,看看自己的兵。

  時子夜。

  雲川山脈寂靜無聲,可是漫天繁星下的軍營里,卻滿是哀嚎迴響。

  許輕舟自城頭收拾戰場,與一人將一個斷了胳膊的傷兵送回營房後。

  他便就留了下來。

  為這些受傷的士兵,止血,包紮,療傷。

  很忙。

  也很吵。

  地上,臥榻上,桌案上,到處都是鮮紅的血。

  許輕舟的臉龐,也被一些士兵傷口濺起的血也弄花了。

  不過看著。

  反倒是少了幾分病態。

  營房裡。

  篝火明亮。

  傷員堆積如山,且還持續有傷兵送來,軍醫們穿梭其中,跑的跌跌撞撞,喊的聲嘶力竭。

  天雖寒,卻仍然滿頭大汗。

  即將力竭。

  也不敢耽擱。

  屬於他們的戰鬥,正式打響,不過他們的敵人卻不是妖獸,而是死神。

  他們正在和閻王爺搶人。

  許輕舟正是其中一員。

  不過。

  是臨時加入的。

  一直以來,書生行走人間,本就是濟世渡人,如今治病救人,並無兩樣。

  而且。

  書生的醫術雖是自學成才,只是略懂。

  可是。

  就是那浩然略懂的水平,用在罪州凡人的身上,便是最高的水準。

  他將一個一個的戰士,從鬼門裡硬生生的拉了回來。

  與別人的忙忙碌碌,慌慌張張不同。

  許輕舟閒庭信步,始終遊刃有餘,治起傷來更是行雲流水,快而不亂。

  又穩又准。

  即便在此番雜亂中,他依舊如立在雞群里的鶴,分外顯眼。

  就連軍醫的頭頭,都對其另眼相看。

  雖是新兵來的。

  看著病懨懨的。

  可。

  這醫術沒得說,就是自己,也自嘆不如,所以還特意給他配了兩個助手。

  將所有的重傷員一股腦的全塞給了許輕舟。

  而許輕舟自也是來者不拒,沉溺其中。

  他逍遙天下,灑脫隨意,寄興山水,人間快活。

  隨意了千年,可唯獨對於救人這件事,他始終甘之如飴,全力以赴,不留餘力。

  救人。

  渡人。

  似乎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他雖然不是醫者。

  卻依舊有一顆醫者仁心。

  「沒事,放鬆,有我在,死不了的——」

  不知不覺,許輕舟入了忘我之境,就連那姑娘來時,他都不曾察覺分毫。

  依舊在救著眼前的人。

  從未有一刻,書生如此桀驁,將死神藐視,踩在腳下。

  江渡來時。

  夜已深,可聲不靜,看著眼前的一幕,她眼底閃過的是心痛。

  即便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即便這也不是她見過最慘的一次。

  可看著這些傷兵,聽著他們的哀嚎,她還是會心疼,然後眼眶也會微紅。

  甚至在無人的角落,她還會潸然淚下。

  她本是不喜歡哭的。

  她也從來不怕疼。

  刀穿腹而過,她曾經也不曾哼一聲。

  可能。

  在江家的血統里,都是愛兵如子的吧。

  看著她們痛苦。

  她比他們還要痛苦。

  這些。

  可都是她的兵啊。

  所以,她厭倦戰爭。

  「將軍——」

  「將軍!」

  「別動,躺好。」

  「疼嗎?」

  「忍一忍--」

  她穿梭在此間,柔聲詢問,往日的凌冽不在,今夜如那天上星河,她柔情似水。

  傷春悲秋。

  醫官匆忙而來,擦拭手中血漬,誠惶誠恐道:

  「將軍,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江渡沒有客套,只是柔聲詢問。

  「李叔,藥材還夠嗎?」

  「夠,夠,夠!」

  江渡緩緩點頭,輕聲慰問。

  「辛苦了。」

  「將軍言過了,這本就是我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