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令!」
「打掃戰場!」
「收兵回營!!」
夕陽醉了晚霞,晚風也沉溺在了原野中。
春日的天幕下,勝利的聲音此起彼伏。
斬妖軍的士兵們借著夕陽最後的餘暉,打掃著戰場,撿著裝備。
收集屍體,照顧傷員,一片繁忙——
不過。
從城頭看去,即便晚霞千里,買醉風煙,可是入眼的卻還是蕭瑟和悲涼。
一種別樣的寒。
時刻刺激著心房,於胸腔中迴響。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戰爭。
又何來的勝利可言呢?
許輕舟自城牆垛後走了出來,將手中長弓放在城牆之上,雙手撐著染血的城頭,凝望遠方。
迎面的風不止清涼,還帶著一些寒意,吹過臉頰時,似小刀拉過一般。
空氣里。
瀰漫著淡淡的血腥,遠遠的看著那姑娘騎著高頭大馬,在士兵們的簇擁下凱旋而歸。
許輕舟的嘴角又一次不自然的上揚。
可是眼中卻是悲喜交加,順帶還夾雜著些許心疼。
揚起的唇。
是因為見到了那個一見到就會笑的人。
眼中的悲。
是那屍骸遍野,是褐色的曠野,是萬騎出千騎歸的蒼茫。
眼中的喜。
是姑娘無事,安然無恙,至少贏了,有驚無險。
至於心疼。
自也是因為姑娘。
她是雲川帝國的大將軍不假,可是在他眼裡,她只是一個年方十八的小姑娘。
今日之血戰。
自己是見到了。
可是自己沒來之前呢,她又經歷了怎麼樣的廝殺。
許輕舟不得而知,不過當時想想。
卻也足以讓書生心悸。
男人。
總歸是見不得自己喜歡的姑娘吃苦的。
哪怕那個喜歡的人如今轉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此時此刻的書生望城外。
當真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
書生莫名悲傷春秋。
變戲法一般的取出了一個酒葫蘆,倚靠在城頭,便就喝了起來。
一口一口。
就著風,也就著夕陽最後的餘暉。
「哎,那個兄弟,別喝了,快來幫幫忙,把屍體抬下去。」
許輕舟將酒葫蘆掛回腰間,熱情的回應道:
「好,這就來。」
城下。
江渡策馬歸來,餘光看了一眼遠處城頭。
見了一個人,正在喝酒。
不知為何。
那一瞬間,腦海里猛的一陣刺痛。
閃過了一道模糊不清的畫面。
一個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畫面。
暗暗咬牙,甩了甩腦袋,當緩過來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是抬頭看了回去。
可染血的城牆,和昏黃的天,那裡什麼都沒有。
眉間擰出一個川字,眸中忽明忽暗。
一旁的貼身侍衛察覺江渡的異常,連忙詢問。
「小主,是哪裡不舒服嗎?」
江渡輕輕搖了搖頭,卻是不答反問道:
「你剛可看到城頭上有一個士兵在喝酒?」
那人怔了怔,本能仰頭順著江渡的視線看去,下意識的搖頭。
「沒注意。」
隨後又看向四周的兵士問:「你們呢?」
眾兵士亦如是,不知。
江渡苦笑一聲,小聲嘀咕道:「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將軍今日可能是太累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江渡沒有推辭,點頭應下,輕拽馬韁,入了城中,臨入城時,依舊不忘了用餘光看了遠處城牆一眼。
情緒始終很低沉。
可明明勝利了,該高興才對。
她想興許是自己真的累了,累的都出現幻覺了。
可。
匆匆一眼,卻又那麼的真實,至少與以往夢境中不同,那模糊的畫面,變得更清晰了。
那道人影似乎離自己也更近了。
一直以來。
江渡自己打記事起,總會做一個同樣的夢。
夢裡。
她記得她爬上了一座山,看到了一棵樹,樹下有一張桌子,桌子上煮著茶,四周有幾個椅子。
正位的椅子上一直坐著一個人,始終背對著自己。
白衫。
長發。
可是每次,當她想要靠近一些的時候,或者他嘗試呼喚對方時,就會起一陣風,然後眼前的一切都會被風吹的乾乾淨淨。
每當此時。
夢依舊會繼續。
她又出現在一座城頭,那城很大。
那座城比她見過的城都要美,城外柳綠花紅,城中高閣樓闕。
長街縱橫交錯,溪河穿城而過……
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曾見過的繁華。
她看到了很多人,擠在城頭,堆滿城外,人山人海。
他們的手裡揮舞著紅色的旗幟,滿山遍野。
耳畔嘈雜響徹的是一首歌。
茫茫人海的中央。
她又看到了那樹下的人,他依舊穿著白衣,留著長發,騎著白馬,正朝著遠山而去,漸行漸遠……
她凝視著。
這個時候,那白衣人總算轉過身來。
可就在她要看清他模樣的時候,夢境終止。
她獨自醒來。
每一次,她的眼角,都會掛著晶瑩,心莫名的刺痛。
很難過,也很失落。
一次又一次。
自打記事起,這個夢總會時常在夜晚上演,那個身影也會如約出現在她的夢裡。
可是她始終不曾看清他的模樣。
她仔細回想細節,卻也只記得,上山的時候,聽到了蟬鳴。
站在城頭的時候,聽到了歌聲。
蟬聲是漫天遍野都有的。
可是唱的是什麼,她終究沒有聽清,只是大概記得一些參差不齊的旋律。
兩個場景。
兩種不同的心情,前者她的心情是愉快的,後者她的心是刺痛的。
前者。
她想她應該是去見一個人,只有自己。
後者。
她想那滿城的人應該是在送一個人,包括自己。
可是。
那個人到底是誰,她卻就是看不清,也記不起來。只覺得他應該很重要。
這一切雖然只是夢。
但是。
江渡的內心深處,卻總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自己。
等著他。
是的。
她自記事起,就知道,自己似乎一直在等一個人。
一個出現在她夢裡無數次,卻又始終記不起,看清模樣的人。
他穿著白衣,留著長發。
十八年了。
夢越來越頻繁,內心的悸動也越發強烈。
特別是春風稍起的季節,那個夢總會頻頻出現。
就在剛剛那一剎那,匆匆一瞥。
見了城頭一個人影,她的腦海里,突然就閃過了一道畫面。
雖然很短暫。
可她卻記得很清楚。
畫面中。
她在看一幅畫,她很確定,那畫裡畫的就是那個白衣人。
畫是朦朧不清的。
就像遠遠瞥見了城頭的那一刻,因為太遠,亦看不清。
卻不知道為何。
她的內心怦然而動,於朦朧中似乎清晰了一些。
那種感覺是那麼強烈,失落也同樣強烈。
江渡暗垂眉目,於心中低喃。
「真的....只是夢嗎?」
就如剛剛那一刻一樣,只是瞬間的錯覺。
輕輕捏了捏眉心,江渡進了城中,也回到了帳中。
而後。
夕陽落下。
暮色升起。
明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