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後來的天下,後來的書生。

  那年秋。

  南海一別後,各回故土,昔日的天驕們,散落在了整個浩然的人間。

  有人守著田園,與農為鄰。

  有人泛舟江海,蓑衣獨釣。

  有人深居山野,名師採藥。

  有人尋仙訪道,句上太清。

  有人藏匿書齋,筆墨丹青。

  有人風雨飄搖,參禪悟道。

  還有一些人,心懷壯志,遠赴邊關。

  也有一些人,仗劍天涯,豪情萬丈。

  可是。

  無論他們做什麼,幹什麼,又或者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卻唯獨沒有忘記一件事情,那就是做一個君子,做一個好人。

  先生說過。

  強者改變世界,弱者改變自己。

  世界破破爛爛,所以總要有人縫縫補補。

  他們自人間走過,總會記得先生昔日的教導,也從未忘記對先生的承諾。

  用自己的方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修補著這片世界。

  一點一滴,似一針一線,他們編織的是先生那場夢的延續。

  那一年。

  在南海,先生寫下的是百年太平,人人平等,人妖共存。

  這一刻。

  在浩然,他們共同編織的是一個更大的盛世繁華。

  沒人知道未來如何。

  總歸。

  他們在做,而一切,也正在慢慢變好。

  正如仙當初所言,在許輕舟不存在的角落裡。

  他播下的種子正在悄無聲息的生根發芽。

  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世界,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也在慢慢改變。

  沒有一座廟堂,沒有一尺供台。

  可忘憂先生,卻早已聲名赫赫,天下盡知。

  並且無數後輩前仆後繼,敬仰與崇拜著他。

  可。

  天下依舊是哪個天下。

  那些承載夢的少年們,尚且還不是聖人。

  他們仍然有屬於他們的身不由己。

  至少。

  現在,他們還做不到如許輕舟一樣隨心所欲。

  在聖人們的布局下,他們依舊是棋子,因為他們還不夠強。

  所以他們中大多數的人,面對時代的洪流,天下大勢,只能隨波逐流。

  當做不了那當仁不讓,兼濟天下的聖人時。

  他們只能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做那個不立危牆之下,獨善其身的君子。

  他們想。

  就算先生知道了,也會理解他們的吧。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他們在等,在等自己變強,也在等那個先生。

  總歸天下還是那座天下,日子依舊要繼續。

  人間於他們的羈絆,千絲萬縷,斬不斷,理還亂……

  南海事了後。

  三教祖師在黃河盡頭枯坐百年,他們在等,等那少年,看他是否會入上州。

  亦在沉思。

  未來之事,這十萬年未有之變局,又當如何應對。

  他們自然沒等到少年的身影。

  可是他們卻於百年醞釀了一場更大的陰謀。

  他們開始在劍州清算。

  紛爭也自劍州再起,然後在他們的暗中推動下。

  蔓延到了整個浩然。

  人妖之戰再次爆發。

  當初的百萬人於整個浩然天下而言,始終太少。

  無非就是鳳毛麟角,九牛一毛,總會有新人前仆後繼的出現。

  那座劍城又一次成為眾矢之地。

  人妖之戰,又一次始料未及的打響。

  即便其中有人不情願,可是千百萬年的來的夙願,又豈是百萬人口中一個故事能輕易改變的呢?

  紛亂依舊。

  鐵馬金戈。

  世界在一次,在聖人們的布局下,按原本的路徑,繼續向前。

  時代的洪流席捲而過,慢慢的也在無人可獨善其身。

  這便是宿命。

  命不由人,即便有人試圖反抗,可卻絲毫不影響他們手中高舉的屠刀落下。

  只是。

  總歸是有些改變的,那一次次的戰鬥中,總會遇到熟悉的面孔,也難免會手下留情,惺惺相惜。

  可。

  也僅僅只是惺惺相惜。

  記得那段時間,人與妖中不少人總會在深夜仰望星空。

  若是恰巧遇到流星划過。

  便會有人祈禱。

  祈禱著先生再次出現,救救這座天下。

  他們想,若是先生現在城頭,振臂高呼。

  他們一定可以義無反顧,倒戈相向,為先生而戰,為先生衝動。

  哪怕是死,也要換一個不一樣的浩然留給後世子孫。

  改天換地之事,總需要有一個人起來帶頭,否則一切,便是虛妄。

  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他們想只能是先生,也只有先生。

  仙竹秘境只是百年。

  可太多的人身上,承載的卻是宗門種族數萬年的宿命。

  他們沒有選擇。

  他們互相理解。

  他們惺惺相惜。

  他們悲傷而歌。

  後來。

  不堪其擾。

  有人去了山野,有人歸隱田園,有人遠離紛亂,有人遠走高飛。

  可生靈無盡,總會有人代替他們,那片戰場愈演愈烈。

  大地依舊是褐色的,靈江水,再一次常年飲血。

  而。

  彼時的許輕舟,依舊在黃州,在那個人間默默的做著他一直做的事情。

  遊走下四州,還如數百年前一樣。

  他會去到一個地方停留,留下幾段佳話,又離去...

  反反覆覆。

  或是回到落仙劍院,回到獨屬於他的那座小山頭。

  那裡,青山隱隱,綠樹環繞。

  推窗即見竹籬茅檐,穀場菜園,偶爾有故人來訪,他便把酒話桑麻,賞月賞星賞落花,暢飲年華....

  匆匆數百年。

  許輕舟閒隱山間,來往雲中,把酒臨風,遊走紅塵,江山河澤,盡在腳下,明月清風,又醉酒中。

  每日汲泉煮茗,月下烹酒,看白雲舒捲,松風往來。

  春日的時候。

  他會站在群山之巔,沐著長風,望著天下,道一句。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夏天的時候。

  他會藏匿於樹蔭之下,賞著荷花開滿池塘,誦一聲。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

  秋天的時候。

  他會站在樹下,看著落葉凋零,大雁南飛,望著千里山川披彩衣,寫下一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春日勝春朝。」

  冬天的時候。

  他會立於風雪中,看千山覆雪,萬里浮白,伸手接住一片落雪,感慨道: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得意之時。

  他說:「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

  失意之時。

  他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思念之時。

  他說:「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先生。

  總在山前聽風,在山後聽雨。

  聽風說塞北,聽雨述江南。

  在人間奔走,看春花開落,與秋葉同老。

  白日煮茶見風雨。

  夜晚濁酒聽蟬鳴。

  提筆時。

  明月山河應如是。

  落筆時。

  淺聞春蠶食葉聲。

  寫下的是,小河泛輕舟,星月舞清風。

  暮煙千嶂,處處聞漁唱。

  醉臥小船,不怕黏天浪。

  人間裡。

  遮回疏放,做個閒人樣。

  日子。

  不好不壞。

  生活。

  不緊不慢。

  先生。

  還是先生。

  許輕舟覺得。

  一切挺好。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那姑娘,依舊杳無音訊。

  一切都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

  不管是坐在江畔,還是立在山巔,又或者躺在曠野...

  吹風,賞花,聽雪,看月。

  書生時常捧著裝滿了一整個夏天的琉璃,看著一隻枯蟬,想著一位姑娘,對著風輕輕訴說:

  「曉看天色暮看雲。」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春觀百花冬觀雪。」

  「醒亦念卿,夢亦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