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嗜血的妖王,可是今日的話語中,卻竟是哽咽與滄桑....
那一聲領命之下,是道不盡的心酸與無奈。
見有人帶了頭,其餘的人也做出了決定,一個接一個的起身,抱拳領命。
其聲一聲賽過一聲,漸漸雜亂。
「忘憂·道州軍大統領,方太初,領命!」
「忘憂儒州軍,舒小儒,領命。」
「忘憂青荒軍大統領,塗空兒領命!」
「忘憂水荒軍總統領,歸玄領命!」
「忘憂...............」
「......................」
「忘憂....天荒軍,第三軍團,萬夫長,青玉山,領命!!」
眾將起身,齊拜先生。
授領將令,解散軍團。
原本的期待不再,卻不曾想,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軍人。
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們別無選擇。
聽著一聲聲高亢的聲音,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感受著那一道道炙熱的目光。
書生郎鼻尖一酸。
似是風大。
險些眯了眼眶,此時此刻,讀書萬卷,能說會道的先生,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千言萬語彙聚胸腔,卻也凝噎在了胸膛。
他慢慢轉過身去,不再去看眾人,低聲下了第二道命令。
「第二件事。」
「最後的最後。」
「好好.....告個別吧!」
書生說完,背對眾人擺了擺手。
「都散了。」
眾人神色低沉,目紅眼眶,凝望先生的背影,亦如先生一般,千言萬語。
不知該如何講。
他們本就不像先生,能說會道。
所以,只剩沉默。
無聲拜別,一步三回首,退出了大殿,走向竹林。
沐浴著陽光,迎面清風微涼。
他們沉著臉,低著頭,邁著厚重的步伐,一言不發。
那一日。
守門的修士記得很清楚,忘憂軍最後的一場會議開的很短。
先生剛進去沒一會兒的功夫,就結束了。
後來提及。
那修士說,他記得那一日,沒有一個將軍是笑著走出議事殿的,也包括先生......
而據當時參與那場會議的將軍們回憶。
他們卻不止一個人說,那日的竹林,風很大,非常大....
僅此而已。
眾將散去,最後也只剩下了自黃州而來的心腹。
他們與那些人不同。
不管如何。
他們還會和先生在一起,這就是極好的。
他們看著先生的背影,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安慰先生,可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也怕自己那三腳貓的水平,說出來不僅安慰不了先生,反倒是添了堵。
所以。
選擇了安靜的待著。
小白試探道:「老許,你沒事吧.....」
許輕舟慢慢轉身,悠悠坐下,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自然也沒有哭,而且還在笑。
只是笑的有些牽強。
書生這一生,去過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人,也辭別了很多人。
他早就習慣了。
天霜城的老闆娘。
林楓城外的三千死士。
雲城下的十里槐花林。
還有那江南城外的一手唱先生。
總歸不是第一次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區別無非只是這一次,自己不再是不辭而別罷了。
所以,也有些不一樣。
許輕舟搖了搖頭,隨後道:
「還好,我沒事。」
「真沒事嗎?」小白追問。
許輕舟看向眾人,溫聲道:「走吧,你們也去吧,去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
眾人不解。
書生話音繼續,「馬上就要走了,你們也該和他們告個別。」
無憂小聲問,眼中帶著些許擔憂。
「那你呢....師傅?你要去嗎?」
許輕舟眯眼笑道:「你們先去,我一個人待會,一會就來。」
眾人沒再接話,而是各自離去。
先生想自己呆一會,那就讓先生呆一會吧,畢竟先生和他們不一樣。
這裡的一切都是先生一點點拼湊出來的。
這支軍隊,那座城,城裡的每一個人。
一百年來,先生為了眼前這一切,也算是耗盡心力,親力親為了。
而今日之後。
一切煙消雲散,先生又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便是他們,都有各自的不舍。
先生的不舍,自不會比他們少半點。
一行離去,出了大殿,相伴而行,卻又不時回望身後。
溪雲說:「小舟叔,應該很難過吧?」
林霜兒道:「當然,這裡的一切,可都是先生建起來的啊。」
清衍撓著頭,「那咋辦?」
小白一翻白眼,「涼拌——」
無憂雖然眼中滿是擔憂,卻還是安慰著眾人道:
「沒事的,師傅畢竟是師傅,別樣了,他還是忘憂先生,讓師傅一個人呆一會就好了。」
眾人似是恍然大悟,卻又似信非信的點頭認同。
是啊。
忘憂先生,能載天下人,能渡蒼生苦,能消萬古愁。
這樣的一位先生,又怎麼可能敗於一場離別呢。
「對,先生說過的,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是,還要能接受事與願違。」
「先生還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你這個不對.....」
就連清衍都整了一句。
「我也來,我也來,咳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帥吧。」
無憂笑盈盈道:
「行了,聽我師傅的,我們也好好去告個別吧,有些話在不說,可就沒機會說了哦。」
說到後半句,還看向了清衍,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眼神,其餘眾人亦是心領神會。
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大高個。
小白樂呵呵道:「聽到沒老二,有些話不說,以後可就沒機會說咯。」
清衍不解,驀然問:「什麼話?」
感受著眾人異樣的目光。
少年眼中的茫然更甚,繼續道:
「你們都看著我幹嘛,我臉上又沒吃的...」
眾人沉默,那叫一個無語。
池允書嘖舌,「嘖嘖,真是個榆木腦袋啊。」
劍臨天抱著雙手,酷酷道:「害....有時候,我是真羨慕清衍。」
白慕寒聳了聳肩,挑眉道:
「誰說不是呢?」
清衍罵罵咧咧。
「你們都說什麼呢,莫名其妙,是不是有病?」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直男是戀愛里的大聰明。
不可說,不可講。
涼涼涼。
沒心沒肺的少年郎。
眾人離去後。
許輕舟也起身走出了大堂,直奔鎮妖城的老地方而去。
要走了。
他也要去跟「它們」好好告個別。
許輕舟走後。
那殿後走出了一個儒生少年郎。
一手握筆,一手持一卷書,書中墨跡未乾。
寫的是。
[入仙竹秘境百年,最後一日,先生召集眾將議事。]
[講了兩件事。]
[第一件,忘憂軍解散。]
[第二件,好好告個別吧。]
舟平安收筆,輕輕合上那捲書,望向穹頂,雙眸似洞穿了房頂,目色沉沉,話音沉沉。
「悲歡離合。」
「今日這裡演的……應是離字。」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浮生一夢。」
「哎~」
許一聲長嘆,小小儒生搖了搖頭,背著手,也走出了大殿,走向了竹林,融入那漫漫人海....
這一刻。
他似乎理解了先生,不止是現在的先生,也是那年少時,天霜城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