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情緒到了,又或者只是話趕話,蒼月行竟是主動與許輕舟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有些長,就如同一個蓄滿水的水池,打開了閥門,然後話語便就滔滔不絕。
好在許輕舟心性平和,又喜聽故事,故此也算是一拍即合。
在這城頭,聽他慢慢敘述過往。
故事中,蒼月行自幼年開始習武,修行近乎痴迷。
其父早亡,因其是當朝太子,故此還是在而立之年承襲了皇位。
可是當皇帝卻遠比他想像中早麻煩。
國事繁瑣,甚擾其心,蒼月行為了能繼續追尋武道,便將皇位禪位於胞弟。
一心修行。
終在百歲之年,參悟大道,破開五境元嬰。
在凡州這片土地上,天地法則本就有缺。
能在百歲破境元嬰者,蒼月心是千年來的第一人。
他的天賦在這凡州,自當是第一流。
即便是放眼整個浩然,亦可說是上乘。
破元嬰之日,他便能感受到屬於天地法則的壓制,在凡州若想在進一步,已無可能。
遂出關,欲要尋長生而去。
史書記載,順著靈溪而上,可見一山關,過了那山關,便可入黃州。
黃州有一大河,是曰靈河,順著靈河在行數十萬里,可見一大江,亦是浩然第一江,靈江。
在那裡,可見聖人,可得長生道。
他興致滿滿,自信昂揚,破關而出,意氣飛揚,正欲尋道,一去不返。
可是現實卻給了他狠狠一巴掌,他出關之日,見蒼月破敗,江南春日起猩風。
三千里江南地,遍地屍骸,民不聊生,嫣然一副煉獄,吃人的景象。
那時候的他,已經是元嬰境了,可是那一年的春,於他而言,卻很冷,冷到了骨子裡。
他無法想像,僅僅數十年的時間罷了,為何蒼月會成了這副模樣。
蒼月行回到了皇城,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是他的弟弟,蒼月動自繼承皇位之後,昏庸無道,荒淫無度,重用奸佞,坑殺直臣。
僅僅百年,便揮霍了蒼月上千年的國運。
他一怒之下,親手殺了這個不成器的弟弟。
清殺了整個朝堂。
他自愧先祖,若非是自己一心只想著尋道。
將皇位所託非人,蒼月何至於淪落成如今這般慘狀。
他上愧先祖,下愧萬民,自知有罪。
為贖其罪,他終是放下了修行的執念,重整朝綱,新立君王。
至此入祖靈,在暗處守護蒼月,這一守便是700年。
也是從那時候起,蒼月多了一位老祖,而人間少了一位尋覓大道的武痴。
700多年過去了,他在幕後掌控大局。
蒼月漸漸恢復元氣,歷代君王雖無名主,卻也無昏君,雖有權臣,卻絕無佞臣。
即便是君衍一朝,蒼月曹大權在握,可是蒼月曹卻也從未僭越。
七百年啊,七百年花開花謝,數十代人春去秋來,他固步自封,早已忘了當初的夢想。
更不敢想。
他在守著蒼月以贖其罪,不得以放封存了心中的長生夢。
「七百年了,原本我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在等兩百年,天命消亡,自尋先祖而去,可是沒想到,君衍一朝,竟是遇到了先生,讓我看到了蒼月鼎力凡州,無人可擋。」
他的話音最終落下,很嚴肅的看著許輕舟,眼中竟是泛起了炙熱的光。
「我看到了你為蒼月築起了一座城,凡州往後數個數百年,此城無人可傾,有沒有我,都一樣了,我想,我的機會來了,我也可以走了。」
許輕舟聽完了對方的故事,自然也明白了一切。
簡單來說便是,蒼月行為了修行,將皇位讓給了他弟弟蒼月動。
然蒼月動昏庸無道,毀了蒼月數千年的根基。
他將這一切罪責歸於自己所託非人,故此又為了蒼月,放棄了自己痴迷的修行。
一守守了七百年。
事實上,史書中確實記載過,關於這一段歷史。
寥寥數筆帶過,蒼月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衰敗的,哪怕在許輕舟之前,都未曾徹底恢復元氣。
創業難,敗家易。
若非沒有蒼月行這尊元嬰坐鎮,威懾天下,恐怕昊天無塵早就打過來了。
眼前的蒼月行有過,卻也有功。
他說的,許輕舟都能理解,100歲能入元嬰,他的修行天賦,絕對不差,雖不能和三娃比,可是說他是凡州千年來的第一天驕確實也不為過。
難得的是為了贖罪,自斷長生路,也算是個人物。
而今日他來尋許輕舟,一為賠罪,二為道歉,但是在許輕舟看來,他更多應該是來告別的吧。
許輕舟平靜思緒,問道:「前輩是打算走了嗎?」
蒼月行點頭,「嗯。」
「什麼時候?」
蒼月行仰望蒼天,神色如矩。
「大道爭鋒,只爭朝夕,老夫一刻也不想等了,今日便走。」
許輕舟微微一怔,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老夫還有壽元200年,若是200年內,無法破境,就只能遺憾退場了,我不想在等了,也不能在等了。」
許輕舟道:「豈百年,前輩初心不改,難得可貴,晚輩不知該說什麼,那便祝前輩,得償所願吧。」
蒼月行重重點頭,視線看向許輕舟,眼中充滿感激。
「小友,老夫謝謝你,我也叫一聲先生,若非你的出現,造就了如今的蒼月,老夫即便是想,也脫不開身的,若將來老夫得道,必將報答先生。」
「蒼月有先生,無憂。」
許輕舟含蓄一笑,雲淡風輕道:
「我終有一日,也會離開的。」
蒼月行對此並無意外,淡然道:
「我知道,先生之志不在蒼月,小小凡州裝不下老夫,更裝不下先生,老夫先行一步,靜待先生到來。」
許輕舟沒有反駁,而是帶著調侃的意味,眯眼笑道:
「你走了,我也走了,你就真放心得下蒼月?」
蒼月行蒼老的面容,滿是慈祥,深邃的眼眸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我說了,先生之功於蒼月,可堪聖人,聖人雖去,餘光仍可照這山河千年,老夫有什麼不放心的。」
二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不說千年,一代餘暉自可數百年,至於之後的事,那便不再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事了。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這一代人能做的都做了,也該退場了。」
說著蒼月行,這位皇族老祖,對著許輕舟作揖一拜。
「先生,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許輕舟重整衣冠,回禮而拜。
「前輩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