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清柏再次站在了佛境的入口,回首望去時,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
他被金焰熾鳳的往生業火帶回了千年前的那一場劫數,人間百年,彈指一瞬,緣孽皆化為虛無,歷劫歸來後他便把什麼都給忘了。
如今重新想起來,嵇清柏只覺那一世竟分不清楚,他與長生鳴寰三人到底是誰虧欠誰更多一些。
還有檀章。
嵇清柏下意識往台階下走去,幾步後,又停住,他早過了那劫,如今佛尊卻重入了六界輪迴,他又要去找誰呢?
身後梵音淙淙,祥瑞蓬始,嵇清柏轉過身,看到了恢復人身模樣的白朝。
後者一派神清氣爽的表情,甚至還對著他笑得春風和煦。
「清柏上神這是都想起來了?」白朝撫掌,「辛苦了辛苦。」
嵇清柏:「……」
既然嵇清柏都想起來了,白朝的禁口自然也就解了,兩人站在萬重門口,妙音鳥繞著嵇清柏飛來飛去。
「佛尊騙了金焰熾鳳長生已魂飛魄散,其實早讓我安排了凡人命數,你歷劫期間他功勞甚大,佛尊愛屋及烏,便許他來世,生生世世命途安貴,壽終正寢。」
白朝看著嵇清柏有些感慨:「沒想到你們還是有緣,佛尊下去歷劫居然也能碰上。」
嵇清柏不知心裡什麼滋味,想問又不敢問檀章歷劫的原因,白朝倒是不甚在意,直接說了。
「你既然恢復了記憶,就該知道佛尊為何會下去歷劫了。」白朝嘆氣道,「十幾萬年的真佛,突然有天動了情,生了妄念,無量自然留不住他。」
嵇清柏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抖:「我當年曆劫歸來,紅蓮命盤為何會碎?」
白朝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不忍道:「照理說,當日你不該死,得再活一陣子受些苦的。」
歷劫對神仙來說,一般真沒什麼好事,嵇清柏那回又碰上聖妖輪迴,該是慘上加慘,甚至都有可能過不去這劫難。
只可惜沒想到,這六界之外,有人先坐不住了。
如果佛尊只是尋常干預下,紅蓮命盤倒也不是承不住對方的無極法印,碎了是真不至於。
所以前頭一切都挺風平浪靜,嵇清柏也挺過了聖妖這一關,接下來再苦個三五百年,正常身死即可歸境。
結果檀章到底是沒能忍住。
他在佛境都呆了十幾萬年的歲月,居然等不了嵇清柏在人間的區區幾百年。
白朝想起紅蓮命盤碎得四分五裂那天,仍是很心有餘悸,他嘖嘖兩聲,似可憐一般,道:「是佛尊殺了你在凡間的肉身。」
嵇清柏恍然,想起那人手上的錫杖,在他面前輕輕敲了一敲。
他記得南無說過:「我不可以隨意殺生。」
白朝知道他明白了什麼,淡淡道:「他不願你再受那人間苦楚,更不願在佛境等你幾百年,干預上神命數到如此地步,紅蓮命盤哪承得住他殺生的罪過,碎得當然乾乾淨淨。」
嵇清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茫然無措般望著白朝,後者等了一會兒,才又道:「有樣東西,我得給你。」
嵇清柏問:「什麼?」
白朝沒說話,他揮了揮手,繞著嵇清柏的妙音鳥盤旋起來,須臾,口裡銜著一串鈴鐺,落在了嵇清柏的掌心裡。
「忘川鈴。」白朝說,「佛尊已入輪迴,你該去接他回來了。」
嵇清柏原本以為白朝會給自己重新排命,但仙鶴站在紅蓮命盤下,又恢復了欠揍的語氣:「自己跳下去吧。」
嵇清柏苦笑:「我都不知道這回是變男變女,變老變少,怎麼敢跳?」
白朝有些不耐煩:「這回你就是你,下去就知道了。」
嵇清柏沒懂前面一句話的意思,白朝突然嘴鳥一動,他便被紅蓮命盤卷了進去。
「護好你的魂芯。」白朝難得有些嚴肅,語氣複雜且無奈,「別再隨便給了去啊。」
遠古大荒,人還沒有走獸妖物來得多,群居在村落里,遠遠離著連綿山脈。
農耕時期幾乎家家都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修葺完房屋田園,戶戶比鄰而居。
樵夫只有一人,住在村頭,一日剛從山上砍柴下來,碰到有人在他旁邊搭新房子。
他做完手頭的活兒,出來幾次,都沒看到新主人,只聽到裡頭的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
樵夫於是決定去幫個忙。
他走到人家院門口探頭探腦,等了許久,裡面的人終於出來了。
嵇清柏還是原身相貌,只把仙袍幻化成了這邊常見的粗布麻衣,懷裡抱著一堆廢石,看到門口站著一人時,楞了一下。
樵夫看著他有些忐忑,最後還是大著膽子問道:「需要幫忙嗎?」
這邊的人沒有「名字」這種東西,因為是個樵夫,村里都喊人阿樵。
嵇清柏沒拒絕對方的好意,畢竟他一個神仙,沒多少搭房子的經驗。
阿樵教他如何壘牆,如何蓋頂,最後裝了窗和門,院子裡的土也需要開墾下,還得修籬笆,桌椅床櫃這種需要木匠的手藝,阿樵又幫他去喊村裡的木女。
木女便是專門做木工的,又因為是女子,所以叫木女。
嵇清柏變成了在旁邊只能幹看著。
當然,嵇清柏不知道阿樵和木女都在偷偷看他。
這人太好看了。阿樵心想,像神仙似的。
木女被嵇清柏盯得臉紅,她做完了床和桌子,凳子來不及,嵇清柏並不介意,笑道:「沒事,都怪我手笨,幫不上忙。」
木女絞著手裡的辮子,不知道怎麼答話,阿樵見了,替她說道:「先生餓了吧?」
嵇清柏自然不用吃東西,不過入鄉隨俗,他稱自己是雲遊至此的獵戶,忙道:「先生不敢當,你們就叫我……嵇玉吧。」
嵇玉這兩個字發音不算困難,反正認不認識無所謂,也不需要會寫,能喊得明白就行。
嵇清柏剛下來,家裡啥都沒有,連招呼頓飯都做不到,只能去隔壁阿樵家將就一頓。
臨走時,阿樵又給了他些菜種子。
「明天種。」阿樵囑咐著,「春天發芽,秋天就能吃了。」
這個時代還是最簡單的春種秋收的理論,不會像分時令那樣細,嵇清柏收好種子道了謝,回頭又看到阿樵拎著個動物屍體出來。
嵇清柏:「……」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樵手裡拎著的動物身形跟豬有些像,但要比豬大很多,他指了指,認真道:「猛豹,好吃,皮厚,能當床墊子睡。」
嵇清柏的神色複雜,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
阿樵以為他不好意思,大方地往他手裡一遞,說:「送你的,趁新鮮吃,燉湯特別好喝。」
「…………」嵇清柏絕望地想,這是要我吃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