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卌三

  南無並不陪著他們去北面,他似乎有別的事情要做,臨行前站在嵇清柏的馬下,抬頭望著他。

  「你們先去,我過幾天就來。」南無說。

  嵇清柏倒是不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他,溫和道:「有我在,不會出什麼事,你不用擔心。」

  南無沒說話,他整理了一番嵇清柏的馬靴,又握了握對方手裡的韁繩,最後只說了兩個字「等我。」

  這世間列國豪強,諸侯分封,地界向來不分明,再加近一年的天災人禍,嵇清柏一路行來都是餓殍枕藉,屍橫遍野。

  長生不忍看,他心腸軟,一路施藥治病,救了不少人,但後來發現只是徒勞無功,無濟於事,他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更何況見他施以援手,被救的人反倒誅求無已,給他惹了不少麻煩。

  鳴寰顯然對蒼生如何沒有任何想法,他冷眼旁觀居多,見長生日夜焦心勞思,很是不屑。

  但又見不得人累著,於是整天下來表情都很難看。

  嵇清柏因為南無不在,竟有些許分心,他算是第一次嘗到了點相思難解的滋味,身旁又無人可訴。

  路途困頓,師徒三人偶爾還要在荒郊野嶺露宿,嵇清柏半夜守著火堆,月下打坐半天都靜不下心來。

  長生累過了頭,半路上又發起了燒。

  鳴寰每晚煎藥,心思沉沉地守著爐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終於磕磕絆絆,在大半月後趕到了北方錦城,臨著城門關閉,三人才交付了進城的文書,嵇清柏找了家酒樓下榻,鳴寰去藥鋪給長生抓藥。

  「你先躺下。」嵇清柏見大徒弟又在製藥,不怎麼贊同道,「還沒開始調查事情,你就累垮了可不好。」

  長生笑了笑:「一路上用了太多藥了,我怕臨時有急,身上藥不夠。」說完又咳嗽了幾聲,嘆了口氣。

  嵇清柏知道自己這徒弟雖然脾氣好,但犟起來也是沒人能拉得動,不得已搖了搖頭。

  長生雖掛著武修的名,但身上的功夫只夠自保,嵇清柏的修為不能給沒有根基的凡人,只能勻些內力過去,替人活血溫脈。

  等鳴寰回來,長生才肯吃了藥乖乖睡下,嵇清柏在房間下了層結界,決定先去探下死人的事。

  他換了件夜行的打衫,一出門就看到掛在窗上的鳴寰。

  妖和人還真是不一樣,這才不過幾年,鳴寰看著已經完全是個成年男性的身形和長相,他一手扶著窗欞,一條腿幾乎懸空著。

  「師父去哪兒?」鳴寰問。

  嵇清柏覺得他這姿勢過於顯眼了些,不滿道:「下來,別給人看見。」

  鳴寰撇了撇嘴,他從窗上躍下,輕盈地落在了嵇清柏的面前。

  「為師去查下之前的幾樁事。」嵇清柏不阻止他跟著,兩人披著夜色出了酒樓,借著月光疾行。

  鳴寰:「深更半夜,沒人怎麼查?」

  嵇清柏淡淡道:「不用查人,查地方就行。」

  錦城一年來發生了大大小小五起滅門慘案,這地方不是路上的那些窮鄉僻壤,屬於晉的封地,是個頗富庶的都城,慘案發生後,一城的人都夜半不再開戶,夜寐惶惶,連諸侯府都不太平。

  之前侯爺宋氏親自登過絕頂峰,原本以為是想求仙問道,後來才發現並非如此,絕頂峰受了託付,不是沒派過弟子下山查探,結果竟是連點蛛絲馬跡也沒能查到。

  初境武修雖比不上玄境,但也不可能一點妖魔之氣都發現不了,嵇清柏想了半天,居然有些荒唐念頭,莫非這些禍事並非妖魔所為?

  夜晚的深宅大院鬼魅森森,更何況死了人後又添了血災之氣,看著都有一股子邪祟。

  嵇清柏掏了顆夜明珠,翻牆進了後院,落地後才發現一顆杏樹盤根遒勁,枝丫參天蓋滿了檐頂。

  鳴寰跟著他落在樹上,吹了聲口哨:「這樹怕是成精了。」

  嵇清柏看了一眼:「還未。」

  鳴寰笑笑,他從樹上下來,跟在嵇清柏身後,前者推開了房門,一股子霉味撲到人臉上,混著過時的血腥氣,嵇清柏沒什麼表情,鳴寰有些厭惡地掩著鼻子。

  他從指縫間嗅了嗅,表情有些古怪。

  「不太對。」他壓低了聲音,對著嵇清柏道,「味道不對。」

  嵇清柏抽出了劍,他抬頭,房樑上已經結了不少蛛網,屋頂漏光,但被外面那樹銀杏的枝丫擋著,他們進的這間該是前廳,死人後沒人來動過,八仙桌椅上落了不少灰,堂中央掛著一幅畫,燕子戲蝶的圖。

  鳴寰也有一顆夜明珠,他托著珠子走到前面,湊著畫看了一會兒,說:「有妖的味道,但不太對。」

  嵇清柏也聞了出來,但他分不太清,只能問:「哪裡不對?」

  鳴寰:「妖的味道不對。」他想了想,不確定道,「混著人的血。」

  這裡面死過人,當然有人血的味道,但鳴寰這麼說,肯定不單單是凡人的血。

  嵇清柏又用夜明珠看了一圈,突然靈台一震,攸地睜大了眼。

  鳴寰見他臉色瞬變,心頭慌了一下:「怎麼了?」

  嵇清柏迅速折身衝出了門,他三兩下躍上杏樹,口中念了一串決,面色煞白。

  「馬上趕回去。」嵇清柏朝著鳴寰厲聲道,「有人破了結界!」

  房間內爐火還旺著,長生呼吸綿長,睡得安然,一道黑影霍開了道金光,如淤泥般滴滴答答漫了進來。

  窗門都緊閉著,火星子偶爾發出細微的裂聲,長生翻了個身,模糊中裹緊了被子。

  淤泥聚成了一個無臉的人型,拖著下身慢慢游到了床邊,一根觸手伸出來,攀上床帳。

  長生突然睜開了眼。

  淤泥似有所覺,猛地直起上身刺向他,長生勉強往床內一滾,撈起旁邊的藥瓶撒出一堆粉末。

  他的確武修不行,但製藥製毒方面卻是個絕頂高手,不論對付人還是妖,都有毒能克制。

  那粉末沾到的淤泥一會兒就化了,許是知道厲害,剩下的黑物已經退下了床,不再強行硬碰硬。

  長生順便抱著一堆瓶瓶罐罐在懷裡,緊緊盯著床下面。

  他看不出來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但能破了嵇清柏的結界絕不是簡單的東西,關鍵是可能還不止一個。

  窗外有疾風掠過,長生捏緊了瓶子正要砸出去,就看到鳴寰一身火光,破窗而入。

  長生:「……」

  鳴寰轉過頭,他的發尾像燎了層金色的火,盯著長生看了一會兒。

  「我沒事。」長生下意識道,「你冷靜點。」

  鳴寰咬緊了下頷,他三兩步走到了床邊,用力扯開了床帳,可憐那兩片紗巾,須臾間變成了灰。

  業火不能近凡人,鳴寰碰不了他。

  發現這點的金焰熾鳳似乎怒極了,突然抬起手,一指破開了自己心口,一滴血水凝在了他的指尖上。

  「喝下去。」鳴寰居高臨下看著長生的臉,冷冷道,「不要逼我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