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胡鈞羨
黑夜裡,固原的街道安靜得有些詭異。
眾人策馬回望,無聲的看著孤零零的黃棕馬走到近處。
羽林軍指揮使李玄翻身下馬,快走幾步牽過黃棕馬的韁繩,上上下下打量。
他伸手撫過馬身,再將手指湊到近前,有血。
李玄回頭看向太子:「殿下,王廣恐怕已遭不測。」
太子披著潔白的狐掖裘皺眉不語,他抬頭看向遠處,深灰色的雄關宛如一張血盆大口,將人一口吞掉了。
齊斟酌拔出腰間長劍,獰聲道:「殿下,固原邊軍無法無天,竟敢伏殺御前禁軍,這與謀逆有何區別?」
李玄牽著黃棕馬回到太子的白馬旁,仰頭說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還請即刻啟程離開。我們今晚便到天水縣歇息,明天動身前往太原府,奏請陛下調動解煩衛與萬歲軍前來平叛!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奏摺六天便能抵京,來得及!」
陳禮欽一驚:「平叛?尚且沒有證據,李將軍莫要妄下定論。」
李玄面色狠厲起來:「邊軍先是毒殺陳家三十四口,又截殺殿下六百里加急,這不是叛亂是什麼?陳大人,你可知截殺六百里加急是何罪?」
太子不慌不忙坐於馬上,遙遙看向張夏:「久聞國子監曾經有位女博士精通書數,還能將大寧律法倒背如流,敢問邊軍該當何罪?」
張夏平靜道:「盜搶四百里加急者,杖一百,刺字,徒三千里;盜搶五百里加急者,斬立決;盜搶六百里加急者,誅三族。」
太子稱讚道:「張二小姐果然有過目不忘之能,佩服。」
張夏不咸不淡道:「殿下過譽了。」
李玄抱拳道:「殿下,現在不是閒談的時候。莫要回都司府那龍潭虎穴了,邊軍敢截殺六百里加急已是狗急跳牆,殿下若繼續留在此處,難保他們不會做出更喪心病狂之舉。殿下千金之軀,請隨末將離開固原吧!」
太子搖頭:「陛下命我徹查殺良冒功案,如今此案尚且沒有頭緒,我又怎能輕易離開固原?我乃一國儲君,天命所歸,怎可懼怕宵小?陛下又會如何看我?」
李玄焦急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只需如實上奏,陛下定會理解的。您若不願意走,我們便長跪不起!」
說罷,他對其餘羽林軍使了個眼色。
嘩啦啦一陣甲冑聲中,羽林軍紛紛下馬,抱拳單膝跪地:「請殿下保重龍體,隨我等離開固原。」
太子罕見發怒道:「我奉陛下之命來固原徹查殺良冒功案,既是父命、也是皇命,此為忠與孝;我方才答應了問宗賢弟要為他查明固原驛真相,此為義。你們此時逼我離開,豈不是要陷我於不忠不孝不義之地?都給我起來!」
羽林軍齊齊跪在地上,白色的斗篷披在地上,始終不願起身。
過了許久。
陳問宗拱手道:「殿下龍體貴重,還望您先保全自己再做打算。」
太子仰頭望著夜空長嘆一聲:「罷了罷了,都起來吧,聽你們的便是。」
李玄大喜過望,趕忙翻身上馬。
他手按腰間長劍,勒緊韁繩:「羽林軍隨我護送殿下出城,若邊軍不肯放行,便殺上城頭,強行開門!」
鐵蹄轟鳴聲中,羽林軍眾星拱月,簇擁著太子往南城門奔襲而去。
張夏看了一眼陳跡:「我們怎麼辦?如果邊軍阻攔,一場廝殺在所難免。」
陳跡看著羽林軍的背影:「想走的話,今晚便是最後的機會。邊軍倉促殺人,或許還沒做好留下太子的準備。李玄倒也果斷,若錯過今晚,太子可能真的沒機會離開了,只是……」
張夏默契道:「只是,邊軍為何要叛?」
陳跡深深吸了口氣:「是的,今夜從陳家被下毒開始,便透著蹊蹺。即便邊軍與太子已經勢同水火,他們也沒道理殺陳家那麼多人。真有仇有恨,你殺太子、殺羽林軍都行,殺陳家人做什麼?陳家今天才剛到固原啊,陳家招誰惹誰了?」
張夏低聲道:「像是有隻手,突然把太子與邊軍之間的那個弦給崩緊,崩斷了。」
「沒錯,」陳跡有了決斷,策馬追上羽林軍:「暫且不想這些,先跟著羽林軍出城再說,固原確實留不得了。」
……
……
數百騎羽林軍縱馬疾馳,所有甲士伏低了身子,從固原一排排土房之間穿過。羽林軍的白色斗篷向後飄搖,頭盔之上的白色雉尾隨風晃動,宛如五百白馬義從。
李玄對左右叮囑道:「到了城關下,玄武衛看護殿下周全,青龍衛隨我衝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敢有怯戰不前者,莫怪我李某人長劍無情!」
齊斟酌回應道:「將軍放心,吾等死戰!」
李玄轉頭對太子說道:「殿下,吾等誓死護衛您出城。」
太子緩聲道:「有勞李將軍了,另外,還請看護一下陳大人、張大人的親眷。」
「遵命。」
城關越來越近,李玄的心卻漸漸沉入谷底。
他目光越過長街,看見城牆上燃著數百隻火把,亮如白晝。城門前還有甲士往來穿梭,抬著軍械、推著弩車、扛著沙袋,忙碌異常。
本不該有重兵把守的南城門,今夜竟聚起了數千邊軍甲士,一副大戰在即的模樣。
羽林軍們有些不知所措,早已將方才的豪言壯語忘在腦後。
眼下這城關,單憑他們是絕對殺不出去的。
「吁!」李玄勒住韁繩,在城關前緩緩停下。
他座下戰馬不安的來回逡巡著,城牆上下躁動著的火光,將他面色映得赤紅。
李玄仰頭看向城牆之上。
下一刻,牆垛之間出現一個高大身影,如山巒般居高臨下俯瞰著他們。
邊軍甲士在他身後舉著火把,光影搖曳之下,高大身影背後是暴躁的火光,身影本身卻一片黑暗,看不清面目與神情。
城上的身影朗聲問道:「太子何故半夜前來?」
李玄心中一驚:胡鈞羨!
他硬著頭皮隔空喊話:「胡總兵,太子追查到一些線索,即刻便要前往天水縣城,速速開門!」
胡鈞羨平靜道:「不能開。」
李玄怒道:「胡鈞羨你瘋了嗎,竟要軟禁太子?」
胡鈞羨的聲音波瀾不驚,如洪鐘般宏亮:「李將軍息怒,我固原邊軍斥候在後方子午嶺遭遇十餘名景朝行官,許是景朝天策軍神武營的精銳。我軍斥候還是借著熟悉地形的優勢,才僥倖逃得性命。對方翻山而來,必有所圖謀。太子此時出城去,恐怕會遭遇景朝伏殺,末將不能開門。」
李玄氣急了:「景朝軍隊想穿進寧朝腹地來,要翻越三百里山路,期間斷崖無數,你便是編謊話也要編個像樣的!還有你邊軍斥候竟能在十餘名行官手中逃生,騙鬼呢?」
胡鈞羨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固原邊軍從不會在這種事上編謊話,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請回吧。」
說罷,他轉身離去,消失在牆垛之後。
李玄怒罵道:「胡鈞羨,你這是謀逆大罪!」
胡鈞羨漸行漸遠,聲音從城牆之上飄搖而下:「那便等這一仗打完了,請陛下來治胡某人的罪。不過當下,恕胡某人還有軍務在身,先不奉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