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海城,初秋。
午後暴雨突降,到傍晚時,天際仍有零星的雨絲飄落,帶著沁骨的涼意。
雲卿撐一把透明小傘,側著頭站在寧華中學的校門口,柔軟目光透過沙沙雨簾,朝半條街外的另一間學校張望。
高一剛剛開學第三天,她的校服還沒有拿到,身上穿著自己的白裙,長及膝下,露出的一雙小腿纖弱雪白,烏潤長頭髮用奶黃色絲帶紮起,完整露著一張小巧純美的臉。
很多寧華的學生來往經過,無論新生還是高年級的,無不在打量她,有些男生互相推搡著上前,紅著耳朵跟她搭話。
「同學,你等車嗎?我可以送你。」
「我也行,我家裡車正好來接——」
雲卿被包圍,下意識退了一小步,搖頭說:「謝謝,不用。」
她正想換個地方站,身後有輕快的腳步聲響起,女生踩著水跑過來,朝目的不純的學長們說:「雲卿有伴兒的,我跟她一起走,不用人送。」
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
「……她就是雲卿?!」
寧華中學在海城所有高中里,稱得上重點中的重點,校風崇尚自由開放,素質優異的學霸極多,但也好多年沒來過從初二跳級的厲害角色。
這種新聞在新學期開學伊始就傳開,全校都聽說了高一有個跳級的新同學叫雲卿,成績好長得漂亮,只是大多數人沒見過真容,在私下裡猜測,凡是學習出色的,外表應該美不到哪去。
然而此刻熙熙攘攘的長街,如紗雨幕里。
女孩子嬌俏婉麗,亭亭立在傘下,身上有很淺的馨香,比畫中人還要亮眼,惹人心顫。
雲卿本人……竟然比傳言裡更好看。
「雲卿,這裡人多,我們去那邊。」
程恬是雲卿同桌,三天的朝夕相處已經讓她對這個溫柔細緻的大美人淪陷,看她性子軟,就處處關照她。
雲卿被程恬拉走,眼神還時不時轉向半條街外的那扇校門。
同一條街,寧華中學在南邊,海城四中在北邊,校門相隔幾百米,口碑和名聲卻是天差地別。
一個是全市重點,一個是著名「垃圾場」。
程恬著急:「你怎麼還看四中啊,該不會真的要去?」
雲卿手指攥了攥:「我先在這兒等,看到他出來,我就過去。」
程恬要昏了,搖晃她細白的手腕,表情誇張地說:「你想清楚啊!霍雲深是什麼人,所有人都知道!不對……他連人都不能算吧,根本就是妖魔鬼怪!」
看到雲卿皺眉,她以為奏效了,繼續勸:「你初中離這裡遠,也許不清楚,霍雲深可太有名了,都說他有瘋病,精神不正常,連殺人放火的事都幹過,四中垃圾那麼多,加起來也比不上他一個。」
「你該不會就看他長得帥吧?」程恬心焦,「帥沒用啊,恐怖才是真的,我離得遠見過一次,他半身都是血,嚇死了,你跳級來寧華,這麼優秀,可別被他坑害,千萬離他遠點!」
雲卿抿著唇角,把手腕不著痕跡抽出來,靜靜對程恬說:「霍雲深很好,不是傳言裡那樣。」
那是她從小惦念到大的雲深哥哥。
她初中時脫不開雲家的管束,無法出來找他,所以才拼命努力,跳級考來跟四中距離最近的寧華,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到他身邊。
雲深哥哥受了太多苦,還被這樣污衊,她心裡難受。
程恬跺腳:「你怎麼不信呢,他是個瘋狗,見人就攻擊的!」
雲卿垂下眼:「別這麼說他,我們還能做朋友。」
程恬吃驚於她的執著。
放學的人潮漸漸散了,街上明顯變得空蕩起來,四中校門的位置,有道高挑瘦削的身影恍惚閃了一下,即使相隔很遠,也能斷定是他。
雲卿心臟劇烈一跳,跟程恬揮下了手:「我去了,放心,他不會傷害我,明天見。」
說完,她殷殷地冒著細雨,提起裙角跑過去。
開學三天,她每天都在四中附近等他,知道四中很亂,她不敢靠得太近,可惜一次次等到天黑都沒結果,終於……
終於有希望見到他了。
雲卿臉頰沁出淺淺的笑痕,她今天特意穿了雲深哥哥喜歡的裙子,綁了他送的髮帶,等到了他面前,她一定要鼓起勇氣拉拉他的手,告訴他,以後他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天色漸暗,雨後的夜晚越來越冷,凍得人發抖。
雲卿趕到四中門外,那道影子早就沒了痕跡。
她咬了咬唇,瑩白鼻尖涼得有點發紅,長睫毛上也沾了層水霧,她不知所措地垂下頭,滿心失落,沿著路邊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雲卿剛來寧華三天,對附近不熟悉,等走出近百米,她才發覺四周越來越暗,居然弄錯了路。
路燈沒有了。
只有兩側樓上零星的住宅里透出昏黃光線。
雲卿緊張地抓著書包,想馬上原路返回,卻在轉身的一刻撞在一堵健碩的肉身上。
她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跟了三四個高壯男生,穿著流氣,嘴裡叼著煙,悶悶直笑。
「來給兄弟增個援,沒想到還能碰上艷遇!四中新來的?」
「走,先帶著過去,等收拾完那條瘋狗再弄她!」
雲卿要呼救的嘴被手掌一把蓋住,連拖帶拽的扯進不遠處一條深巷裡。
她驚懼得極力掙扎,可隨著靠近,巷子裡的情景清晰出現在眼前時,她忽然愣住,忘記了反抗,怔怔盯著前方,眼淚奪眶而出。
一群人在打架,或者說,單方面圍攻。
被圈在中間的少年,側面朝著她,身骨挺拔而清瘦,薄唇上染著鮮紅,淺色上衣已經看不出原樣,半邊都沾滿血污塵土。
七八個人堵著他打,他卻在冷笑。
唇邊翹起的弧度諷刺又冷戾,毫無溫度,冰到刺骨。
一根鐵棍照著他頭砸下去時,雲卿發出嗚嗚的驚叫,而他腳步都不曾挪動一下,空手迎上去,攥住棍身猛力奪過,眨眼之間劈向對方。
黑夜裡,他渾身凶暴,心狠手辣,眼睛眨也不眨,直接讓對方頭破血流。
現場頓時大亂,鉗著雲卿的人咒罵著加入,她也在推搡中被帶入風暴圈裡。
雲卿視野模糊,看不清別的,眼裡只有那一個人,完全沒注意到她身後襲來的傷害。
一根手腕粗的木棒在混亂中揮向她的頭。
她聽到風聲,想躲已經來不及,緊緊閉上眼睛,攻勢卻驀的停止在她耳邊。
雲卿不敢相信地睜眼。
她面前光線被少年的身影遮住,他身上浴血,漆黑的眉眼凌厲如刀,冷得像兩窩寒淵,修長手臂撐開,握住了那根即將打到她的木棒,往外狠狠一甩。
「雲深哥哥……」她顫抖著,聲音極小,徹底淹沒在燥亂里,「雲,雲深……」
霍雲深森然掃了她一眼,抓著她肩膀,朝後面出口冰冷地推開。
「哪來的,回哪去。」
只這一句話,他再也沒看她一眼。
雲卿踉蹌出去報警,很快警笛聲傳來,紅藍光照亮黑夜。
裡面還能動的人從其他岔路一鬨而散,警察抓了幾個來不及跑的重傷員帶走,周圍逐漸恢復寧靜。
雲卿的傘早丟了,細雨打濕她的長髮和衣裙。
她瑟瑟發抖守在小巷子口,抱著一線霍雲深還在裡面的希望,想進去找他。
但還不等她邁開腳步,就有一點猩紅的火光,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起緩緩出現。
言卿呆呆望著。
夜色淒冷,少年蒼白漂亮的指間夾著一根點燃的煙。
他並未放到唇上,就那麼任由燃燒,一步一步往外走。
「雲……深。」
雲卿小聲叫他。
他血跡還沒幹,人也在雨里濕透,五官鋒利,深濃眉眼淬著尚未褪去的瘋意和陰鶩,分外駭人。
雲卿去抓他的手。
他避開,狠戾目光能把人刺透。
雲卿忍著酸澀說:「你……」
她想問,你不記得我了嗎。
霍雲深卻居高臨下睨著她,嘶啞打斷:「不想挨打,就給我離遠點。」
作者有話要說:看你能囂張幾天,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