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男人面對言卿側躺著,一雙瞳仁又哀又亮,浮著一層水,順鼻樑滑下,一點聲息也沒有。

  言卿看呆,不知不覺也跟著哭了。

  她愣愣摸了下自己濕潤的臉,不明白什麼情況,霍總流淚已經很不尋常了,她這是……怎麼了,被他心情影響了麼?

  可胸口那種抽痛又格外真實,明確告訴她,她在為他心疼。

  言卿晃了晃還在暈的腦袋,總覺得一場宿醉過去,她像死過一次似的,現在蹲在霍雲深的跟前,恍如隔世一樣。

  她拽長衣袖,湊上去給霍雲深擦淚,擰著眉心問:「集團里出什麼事了嗎?還是你做噩夢了?深深,你——」

  霍雲深驀的攥住她的手:「你再叫我一聲。」

  他嗓音粗糲刺耳,言卿聽得心驚,聽話地喚他:「……深深,霍雲深。」

  她不解:「我才醉了一晚上而已,你好反常啊,不認識我啦?」

  霍雲深牙關微微打顫,不由分說把她拽到小床上,手臂收攏,鼻息混亂地狠狠將人抱住,暗啞說:「認識,我是怕你,不認識我。」

  言卿應該推他的,但半壓在身上的男人發著抖。

  她的雙手比意識更快,環上他的脊背,很乖地靠著他肩膀,小聲說:「你哪來的這種奇怪想法,我跟你結婚證都領了,三年才過了一點點,想忘也沒可能好吧。」

  霍雲深伏在她頸邊,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低低地嗆笑一聲:「……是我做噩夢了,夢到你一覺醒過來,把我忘了,說不認識我,又綁了床單,要從窗口逃出去,我嚇著了。」

  言卿臉一熱,嚴重懷疑霍總是在嘲笑她,她拍了他一下:「霍先生,你該不會是為這個哭的吧?太傻了。」

  「確實傻,」他鼻音極重,似哽似嘆,「老婆能不能同情同情我,再讓我抱抱。」

  言卿抿著唇,臉頰輕蹭著他的衣服,心裡酸脹脹的。

  她猜到霍總不可能為了公事流淚。

  本以為是夢到了雲卿,卻沒想到……竟然會因為她。

  言卿下意識放軟身體,讓他抱得盡興,不經意一轉頭,餘光瞄到對面的房間門開了,縫隙里高高低低探出好幾個腦袋在偷看,差點沒把她嚇死。

  她慌張地一縮,猛推霍雲深:「家裡怎麼還有別人!」

  霍雲深一僵,慢慢抬起眼,幽冷盯過去。

  閔敬帶著何醫生和兩個助手,在閻羅王的逼視下秒秒鐘敗陣,灰頭土臉從屋裡擠出來,乾巴巴笑:「霍總,太太,早安。」

  「太太」倆字一出,言卿更無所適從,再一想到自己正衣衫不整被霍總壓著,全叫人看見了!臉不用要了!

  她扯著霍總的小毯子蒙住頭,咬牙切齒說:「快點讓他們迴避,不然我真想跳窗了!」

  等過了二十分鐘,言卿換了衣服打扮整齊,一臉端莊坐在餐桌邊,才從何醫生口中得知,她昨天醉得厲害,折騰了整整一晚,才會有這麼多人來待命,防止她出意外。

  太小題大做了吧……

  何醫生笑容可掬,掩藏著眼底的震驚:「太太,我是霍總的私人醫生,也負責您的健康,能讓我做個簡單檢查嗎?」

  言卿感慨了一下,豪門就是豪門,私人醫生都好幾個的,這位何醫生跟以前見的比,看起來逼格要高出一大截。

  她配合地點頭,發現霍雲深緊挨在她身邊,神情凝重得嚇人。

  言卿笑笑:「你放輕鬆啊,宿醉之後的體檢而已。」

  雖然她也不太懂,有錢人的「簡單檢查」為什麼會流程那麼複雜,看這勢頭,像怕她英年早逝。

  半晌後何醫生才點頭,多看了霍雲深一眼,溫和地對言卿說:「沒事了,很健康,以後適量飲酒就好。」

  霍雲深不動聲色地示意他們出去,閔敬迅速清了場,把門帶上,家裡只剩下他跟言卿兩個人。

  「我昨晚是不是折騰你了?」言卿試探問,「我沒喝這麼醉過,不知道自己什麼反應,很難搞嗎?」

  霍雲深搖頭,「很乖,」他定定看她,不捨得移開目光,「你答應陪我吃飯的,還沒兌現。」

  言卿負責任地說:「我沒忘,咱們現在吃。」

  還欠著沒牽完的手呢,霍總居然沒提……

  飯菜提前準備好了,用保溫箱裝著擺在桌邊。

  霍雲深將餐盤依次取出,全放在言卿面前,又扶她起來,把有靠背的大椅子抽走,給她換了把省地方的小圓凳。

  言卿正想發問,就見他自己也拿了把一樣的小圓凳過來,放在她的後面。

  下一刻,男人坐下,俯身從背後把她擁住,將她困在了雙臂之間。

  他越過她的手,端起碗筷,夾了塊青菜餵到她唇邊。

  言卿呼吸不禁加快:「你幹嘛……」

  「今天特殊,你多體諒,」霍雲深聲線低沉,「這樣餵你,我才能安心,否則吃不下。」

  言卿懷疑她是不是發酒瘋刺激了霍總,才會讓他這麼異於往常,她有點心虛地張開口,老實把菜吃下去,小聲咕噥:「只限今天噢。」

  這麼一口一口餵完,花了半個多小時,言卿吃飽,困頓又找上來,頭也昏昏沉沉的。

  霍雲深把她送到臥室:「乖,再睡會兒,節目組那邊不用管,有我。」

  言卿陷在床里,眼皮沉得打架,意識混沌不清時,有一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面前的男人很熟悉,可又熟悉到仿佛很久以前就認識。

  她不自覺地撒嬌:「雲深,你哄我睡。」

  霍雲深的反應她沒看清,剛說過的話也轉眼就記不住了,只知道他的氣息沉沉地覆蓋下來,又熱又壓迫,像要把她揉碎,拆吞入腹。

  等到她熟睡,霍雲深才離開房間,開門出去,不敢關嚴了,怕卿卿有什麼動靜他聽不到。

  外面走廊里,閔敬和何醫生並排站著。

  何醫生開口之前,先長長舒了口氣,壓低音量:「霍總,我真的沒料到太太會是這種進展,是我低估了她的意志力,也低估了她對你的感情。」

  霍雲深頰邊肌肉繃著。

  何醫生難掩亢奮:「我以前經手的病患,絕對會照我之前分析的情況去發展,太太這樣的我真沒遇到過,她受的創傷比別人都大,結果卻比別人都好,她看著柔弱,但意志力實在很堅強,而且她對你的感情……」

  他欣慰地笑出來:「比我們想像的,甚至比她自己想像的,都要深很多。」

  霍雲深嗓子乾涸:「是因為有過去的本能麼?」

  「當然有這個原因,但只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她在重新認識你以後,不管中間經歷過什麼不愉快,依然選擇了喜歡你,不過可能連她也沒有察覺到,或者說,她還不願意去相信。」

  霍雲深怔住:「……她喜歡我。」

  她不是……避他不及,對他的好,僅僅是合約,同情,假裝嗎。

  何醫生篤定:「過去於她而言是模糊的,她暫時夠不到,近期才是真實的,如果她完全不喜歡新的你,這次情況這麼艱難,她的潛意識不會費盡辛苦地去記住你。」

  「太太表現得實在出色,讓我有了一點不該有的期待,」何醫生微笑道,「說不定……過量的藥物沒有打垮她,反而會帶來轉機,能激發她被封鎖的那段記憶,就算一時想不起完整的,也會讓她產生好的變化,至於更多的,我們還需要慢慢努力。」

  霍雲深嘴角翹了翹,又帶著顫意抿緊。

  他回過身面對牆壁,低頭無聲地深呼吸幾下,讓攪著甜味的空氣填滿胸腔,漲到要炸裂,他才笑了一下,唯恐被神明看到會收回他得來不易的幸福,急忙忍住。

  何醫生提醒:「霍總,除此之外,你要特別慎重,她的精神每創傷一次,就會更脆弱一些,現在看起來是戰勝了,但近一段時間內,還會出現混亂不穩定的情況,千萬不要再刺激她,她越有希望想起,你越要循序漸進,別強行讓她對現有記憶產生質疑,她承受不了那麼多,這方面你一直做得很好,繼續下去。」

  「我明白,」霍雲深說,「我能等。」

  無論多久。

  他都能等。

  何醫生留了些應急藥品以備萬一,隨後帶人返回醫院,他走後,閔敬終於有機會開口:「深哥,賀眀瑾說,他是被威脅的。」

  這個說法如他們所料,賀眀瑾的斤兩擺在那,至多是個工具。

  霍雲深眸色漆黑,一個字咬得陰沉狠戾:「誰。」

  閔敬擰眉:「他不知道。」

  他透露給賀眀瑾的有效信息並不多,但足夠讓這位當紅流量丟盔卸甲。

  賀眀瑾的反應相當激烈:「我不知道言卿失憶過!不知道那個藥是對她有害的!讓我送藥的人告訴我,言卿生過病,腦神經有嚴重問題,每半年會發作一次!她的精神狀況不適合了解自己的病情,無法自行用藥,家人也靠不住,所以讓我去接近她,給她混到飲品里,她確實……確實到春秋就會神經衰弱,身體出現異常!藥我也偷著找人檢測過,是少見的神經類藥物,我是趕著去救她的!」

  閔敬當時真想揍人:「她精神衰弱,不是因為不吃藥,是因為吃了你的藥!算了,我他媽跟你說什麼廢話,到底誰讓你去的!」

  賀眀瑾嘴唇死白:「……我不知道,他往我郵箱裡匿名發照片,匿名寄了藥包,照片是我……以前剛出道,跟一個男人,關係不堪的偷拍……他威脅我,如果不聽話,就全網曝光……」

  閔敬如實匯報給霍雲深,嫌惡地說:「他不紅時候被包過,直到被甩,也不清楚對方是什麼身份,只知道背景深厚,身居高位,他沒有對方任何聯繫方式,全是靠下面人蒙眼帶他,這條線索我們目前還沒找到頭緒。」

  他話音剛落,後面半掩的門中,傳出女孩子亂糟糟的腳步聲。

  言卿套著嚴實的真絲長睡裙,黑髮垂在胸前,一張臉小巧瓷白,她睡眼惺忪晃到門口,一把推開,仰頭望了望走廊里的霍雲深:「深深,我睡不著了。」

  好委屈噢。

  霍雲深眼裡的厲色煙消雲散,忙上前摸摸她的頭頂,低聲問:「哪裡難受嗎?」

  「倒不難受,」她糾結說,「就是我忘了問你昨晚睡覺沒有了,我不在家四天,你失眠的事我老惦記著,所以睡不安穩。」

  閔敬及時換了一張無害臉,聽見這話,覺得他出場的時刻到了。

  他壯著膽子清清喉嚨,適時插嘴。

  「深哥哪睡啊,失眠四天不說,還一直忙工作,昨晚上太太喝醉鬧得厲害,又發燒,深哥衣不解帶照顧,一宿睜著眼,他怕你不喜歡,不敢留在屋裡,特意讓我給臨時弄了張小破床擺門外守著你,我瞧著都心酸。」

  霍雲深視線斜掃過去:「閉嘴。」

  閔敬裝作恍然大悟,捂住嘴巴:「好好好我不說了,太太,麻煩你照顧深哥啊,我先撤了。」

  言卿過來時還渾渾噩噩的,聽閔敬說完一通,頭腦無比清醒,再一細看霍雲深的狀態,都對得上。

  他四天失眠。

  昨晚徹夜照顧她,還特別有底線地去臥室外面等,沒有任何逾越,今天見到他靠在小床上那一瞬間的心疼,她記憶猶新。

  ……可憐死了。

  言卿咬了咬唇,有了個念頭,但不好意思說,顧左右而言他。

  「那個……昨晚我在慶功宴喝醉,你怎麼會及時趕過去啊。」

  霍雲深低眸,盯著她撲簌的長睫,朝她邁了一步:「放心不下你。」

  言卿不由自主後退:「沒被人看見吧,還有閔特助他們,突然開始喊太太……」

  霍雲深繼續逼近她,音色磁沉:「有人看見,還不少。」

  言卿著急抬眸,跌入他筆直看過來的深瞳里。

  他緩聲補充:「該閉嘴的,我都讓她們閉嘴了,不會有人敢亂說,至於太太,我讓叫的,你本來就是霍太太,不對麼?」

  言卿被他居高臨下籠罩著,氣場一點也立不起來,後背不知不覺抵到了家裡的牆壁上。

  霍雲深離她僅剩半步,彎下身,貼近她恢復了血色的臉頰:「老婆,你出來找我,到底想說什麼。」

  言卿被他壓得死死的,閉了閉眼睛,死要面子地憤憤衝口而出:「說……說就說,你總睡不著要怎麼辦啊!我抱你你才能睡一個多小時而已!再熬下去真要猝死了!霍雲深,我過來是想問你!你要不要去我房間!睡……睡一下試試……」

  空氣凝滯。

  她喘個氣都緊張。

  過了片刻,男人呼出的熱氣拂過她唇邊的皮膚:「太太給我睡的是地板——」

  他笑聲很沉,問:「還是你的床?」

  作者有話要說:笑容突然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