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一直寂靜無聲的評審團區域,如今被人開啟,柔白光芒從簾後溢出。

  先是左側區域,緩慢出現著名集團logo,隨即前方的遮擋升起,露出蘇總的娃娃臉,他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動用評審團權利了,只有一個a的話,我選擇言卿。」

  右側區域接著敞開,林總同樣發聲。

  導師團集體變了臉色。

  這種場面是誰也預想不到的,在錄製之前,節目組嚴格遵守保密協議,並沒有透露評審團到底是什麼身份,結果出現了這兩位足夠抱大腿的金主爸爸,那中間的……

  言卿不認識蘇總和林總,但也從全場的反應里意識到兩人身份。

  她不自覺攥緊手,盯著中間尚未打開的區域。

  之前那道目光,那種屬於某個人的特殊感覺……

  她的心慌和預感。

  還有冠名的霍氏。

  不……可能。

  一聲話筒被撥開的輕響傳來。

  言卿心跳失衡,忘記眨眼,目不轉睛凝視著,眼眶繃得發酸。

  帘子一點點變得透明,逐漸顯出後面男人高大的輪廓。

  幾乎同時,霍雲深的手機屏幕無聲亮起,閔敬的消息到了:「是名字叫宋雪然的選手,拿到證據了。」

  宋雪然看似做的乾淨沒留痕跡,但了解過後,整個團隊裡對言卿有敵意,把她當做威脅者的就只有那麼幾個,一個個排查過去,懷疑到宋雪然頭上並不費力。

  她自然不會親自動手,在她身邊惟命是從的人是誰,稍一查問就知道,不動聲色把人從錄製現場後門帶出來,甚至不需要說什麼重話,一看陣仗,她就嚇得全交代了。

  霍雲深半垂著眼,交代閔敬:「把證據直接拿到導師席。」

  下一刻,他的身影完全露出。

  宋雪然臉色驟然慘白。

  導師席全體震驚地起身。

  選手席的女孩子們有人認得,有人不認得,表情各異,直至有驚嘆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我的天……」

  言卿全身僵了。

  她相隔台上台下的距離,看著霍雲深從模糊變得清晰。

  燈光從他身側打下來,勾勒出冷硬凌厲的輪廓。

  言卿聽到耳朵里轟轟的顫音。

  真的是他……

  賀眀瑾身上正背著幾個霍氏旗下的代言,盡力不露出慌亂,保持冷靜說:「請霍總對選手點評。」

  他……應該是推宋雪然的吧?

  但到這時候,沒有人再敢肯定。

  空氣仿佛凝固,隨時會被點炸。

  霍雲深的聲線低沉陰冷:「點評?我需要點評的人,還沒有唱她應該唱的歌。」

  他目光緊鎖著言卿,清晰開口:「木棉。」

  全場死寂。

  言卿不知怎麼,竟有絲哽咽:「嗯。」

  宋雪然瞪大眼睛。

  霍雲深語氣轉柔,含著撫慰:「是不是想唱一遍真正的《晚安》。」

  言卿分不清自己的心情,還是說:「嗯。」

  「好,」他抬手,「放伴奏。」

  言卿忘了疼,什麼都拋到了腦後,她恍惚感受到《巔峰少女》前面的「霍氏」兩個字罩在了她的身上,如同保護的屏障。

  她不是f。

  她還有唱的權利。

  言卿調整氣息,在熟悉的伴奏響起來時,嗓音完全打開,唱出比網上的音頻里更加動情的歌聲。

  晚安。

  我想入你夢裡,對你說晚安。

  她唱完前段,後段換成了比宋雪然更高的音階,毫無瑕疵完成。

  兩廂對比,甚至不需要對比,有耳朵的人,都明白宋雪然有多明顯的差距。

  選手席很多人被歌聲感染,不知不覺聽哭,導師席上的反應更是精彩紛呈,賀眀瑾好半天才找回聲音:「言卿你是……木棉本人?!」

  宋雪然兩腿發軟,要摔到台上。

  霍雲深喉結澀然滾動,直視著那個在歌聲里如有光芒的人,沉聲問:「言卿,左腳疼不疼?」

  言卿心口嗡的一震。

  他忍耐著說:「受傷了對麼。」

  言卿眼睛不覺泛熱,霍雲深怎麼能……什麼都知道。

  有導師問:「你的腳怎麼了——」

  不等問完,工作人員臉色凝重地進來,交給導師席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段待播的視頻,點開後,是馬尾辮哭哭啼啼講述著受宋雪然指使,弄傷言卿的過程,以及她親手交出的證據。

  全場譁然。

  歐陽終於有勇氣蹦起來大聲澄清:「言卿早上被弄傷了!她根本不是失誤,是被害的!而且除了收尾太疼站不住,她作為一個從沒接觸過舞蹈的新人,完美跳完全程,還不夠嗎?」

  另一個導師抽著冷氣要求:「言卿,你能不能把鞋子脫下來?」

  言卿抿唇,依言彎下腰,鬆開鞋帶,稍微露出腳上緊緊纏繞的繃帶,已經有血跡從腳底滲至邊緣,觸目驚心。

  霍雲深親眼見到,呼吸陡然加重,眸底迸出失控的狂躁,他極力握著扶手,讓自己能看起來像是個正常人。

  他一字一字開口:「言卿的能力不需要質疑,況且在能力之前,還有做人的品性,一個用卑劣手段害人的選手,沒有資格參加節目,更沒有資格站到言卿身邊。」

  他蒼白手指給出屬於霍氏的評定,凝視著言卿,聲音轉為沙啞:

  「言卿,應該坐在s的位置上。」-

  初級評定結束得兵荒馬亂。

  言卿全身都像要燒起來,她耳邊呼嘯著各種雜聲,被幾個性格跳脫的選手接住,攙扶著送上坐席頂端的位置。

  攝像機在圍著她拍,似乎有人在問她現在的想法。

  言卿人是暈的,實話實說:「……傷口疼。」

  然後針對她的拍攝就果斷停止了,言卿從後門提前離開錄製廳時,聽到蘇總和林總在艱難營業,點評整場的表現,還以贊助商的身份許諾出了幾項團體的商業資源。

  但霍雲深沒有再發聲。

  言卿頭昏腦漲,扶著牆走到門外,閔敬等在走廊里,打扮得像個節目組工作人員,一見她出現,他標準微笑:「霍總要稍等才能脫身,言小姐先跟我走吧,隨後他會送你去醫院。」

  言卿清楚她拒絕不了,沒地方躲不說,躲了也會被霍雲深逮到。

  而且剛鬧了這麼激烈的場面,她真的想當面問問霍總,他對自己是不是太沒有底線了,到底要怎樣折騰才甘心。

  休息室的沙發上鋪了軟墊,茶點水果一應俱全,都是她愛吃的。

  言卿五味雜陳,揉了下還在發燒的臉頰,抬頭髮泄似的問閔敬:「你家霍總什麼情況?他不知道自己身份嗎?還是霍氏已經閒到不需要他工作了?他怎麼能來這種選秀節目上,還當眾……」

  當眾……

  毫不避諱地庇護她。

  看起來好像是有理有據的主持公道,但他身份凌駕,態度又那麼鄭重,人人都能聽出意義非凡,是專門來給她撐腰的。

  虧他冷著一張臉,也豁得開面子坐在那種場合下。

  閔敬望向窗外,頓了頓才說:「言小姐,深哥是什麼樣的性格,你多少應該了解的,他脾氣不好,對人沒耐心,潔癖,最厭惡娛樂圈,排斥有鏡頭對著他,但他在霍氏掌權以後,沒少出鏡接受採訪,你知不知道原因?」

  他一笑:「因為他總相信雲卿活著,想萬一她流落在什麼地方,找不到家,說不定能在電視,網絡上看見他。」

  言卿垂下眸。

  閔敬靜靜道:「你覺得以他的喜好,真會願意自降身價,強迫著蘇總和林總參加一檔選秀,在上面那個又危險又悶熱的小格子裡連坐幾個小時,讓一群不知道哪來的小丫頭入他的眼?只不過是因為你在,他想護著你而已。」

  言卿張口想說話,幾次又咽了回去,睫毛擋住眸光,心仿佛掉進檸檬汁,嘗到酸澀。

  「他本打算收購乘風傳媒,怕你嚇到,想讓節目組特殊優待你,又怕你的能力被忽視,」閔敬低嘆,「他怕的太多了,所以乾脆親自來,以他的眼力,早發現你受傷被人針對了,要是以他往常的作風,直接應該叫停節目,他一直忍到了最後,還不是想讓你憑能力證明自己。」

  言卿五臟都被浸得潮濕,沉甸甸往下墜。

  「至於公然偏心你,」閔敬攤手,「你是怕被議論嗎?可你真不能怪他,一是因為他親眼見你流血了,受不了,必須要在人前抬高你,二是,他愛你,理所當然為你撐腰。」

  言卿紅著臉激動:「他愛的不是我!是雲卿!」

  閔敬穩穩道出事實:「對他來說,沒差別。」

  言卿無力地閉上眼,問自己。

  除了難為情,怨他無法無天、把她推至風口浪尖,難道更多的,不是當時的動容嗎?

  她被算計,忍著疼,沒有人多聽她一句,連合理的權利都被剝奪的時候,是霍雲深點亮了燈光,不在乎那麼多眼睛和鏡頭,給她足夠大的包容,發現她腳傷,擺出鐵證把宋雪然的罪名落實。

  誰會不喜歡被保護。

  拋開一切顧慮,誰會抗拒做被關愛重視的小公主。

  可一切都是屬於雲卿的,霍雲深對她做的每件事,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她必須時刻記住了,不能對他有任何波動。

  言卿不知道閔敬什麼時候走的,敲門聲響起,她睜眼,意外看到進來的人是賀眀瑾,賀眀瑾徑直過來蹲在沙發邊,去查看她的腳。

  她往後一縮,沒讓他碰:「我沒事,小傷。」

  賀眀瑾低聲:「抱歉,我不知道你受傷了,之前給你f,也是想讓你後面再逆襲上去,我會幫你的,沒想到……」

  他抬眼,音量小了些:「你是霍總的人。」

  言卿忍不住炸毛:「你別亂說,我怎麼就是他的人了?」

  賀眀瑾猶豫:「他對你那麼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怎麼了,」言卿深深吸氣,撫了撫碎發,坐直身體,「就一定是那種關係?霍總說的是事實,沒冤枉任何人,有錯嗎?」

  賀眀瑾啞然。

  他探究地看著言卿,心裡一直繞著的疑惑更濃。

  言卿這麼說,倒叫他更多想,她本來就跟娛樂圈那些小姑娘區別很大,也不是普通素人校花的水平,從初見起他就察覺到了,她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骨子裡滲出的矜貴和教養,強裝不來,要說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嬌養出的大小姐,他都是相信的。

  霍總的照拂顯而易見,絕不是她說得那麼簡單,難道……

  她跟霍氏是世交之類?

  也不是沒可能。

  賀眀瑾語氣放軟,轉移話題:「好,不說這個了,你怎麼會突然回國的?我記得你到了春秋身體都會很虛,有些精神衰弱,我放心不下,才會每年抽空去看你,今年感覺怎麼樣?」

  言卿來不及回答,門就被人從外「砰」一聲推開。

  賀眀瑾嚇了一跳,本能地跟言卿拉開距離避嫌,等看清來人是誰時,他連忙站起身:「……霍總。」

  霍雲深穿著白襯衫,西裝提在手裡,抓得有些起皺。

  「出去。」

  賀眀瑾不敢多言,眼神示意言卿一下,收斂神色離開,霍雲深把這點互動都看在眼裡,頰邊的肌肉隱隱繃緊。

  賀流量一走,言卿按著沙發站起來,把神情調整到最嚴肅,剛要對霍雲深發問,他大步上前,把西裝裹在她旗袍外面,扣住她肩膀膝彎直接抱起。

  言卿這才注意到,休息室是一層走廊最盡頭的一間,牆邊有道小門通向樓外,霍雲深一個字也不和她說,一腳踢開門,外面閔敬已經在等了,車門提前拉開,等他們上去。

  商務車風馳電掣,駛離錄製場地,趕往醫院。

  路上街景飛快後掠,言卿的左腿被強行抬起,搭在霍雲深價值不菲的西裝褲上。

  她滿腹的話要對霍雲深宣洩,但到了嘴邊時,又硬生生停下,卡得喉嚨脹痛也說不出口。

  不是她不想說,是霍雲深絲毫不嫌棄,正彎下脊背,雙手握著她受傷的腳,把染紅的紗布包在掌心裡,輕輕顫抖著,小心翼翼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