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洞裡靜的出奇,除了木柴時不時發出的噼啪聲之外,能聽見的就只有齊玥綿長均勻的呼吸聲。微微的,像羽毛輕拂過林競的心尖。

  林競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對著齊玥的背影拍了一張照片。

  女孩兒的瘦弱的背影在篝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她雙腿併攏,向胸前曲起,幾乎將自己蜷成了一個球狀,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林競手指輕輕在照片上女孩兒的頭上點了點,而後退出來,將照片保存到了一個名叫『Y』的文件夾里。

  他的手指在那個文件夾上逡巡片刻,過了許久,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正要點進去,一個來電出現在屏幕上。

  所幸手機設置了靜音,倒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林競站起身,朝山洞外走去……

  走到離山洞一定遠的距離後,林競才接起電話。

  「利刃大隊獵鷹特別行動隊隊長林競,向首長匯報。」

  「這邊沒外人,客套的話我就省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中年男人的聲音,正是林競的父親林和祥。

  林競低聲應了一聲。

  林和祥:「見到她了嗎?」

  林競:「見到了。」

  林和祥:「人沒事?」

  林競:「受了點輕傷,應該沒什麼大礙。」

  「沒事就好。」電話那頭的林和祥似乎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話鋒忽然一轉,「我聽你們大隊長說,你沒有按照命令等待援軍,而是獨自帶隊行動去救人了?」

  林競:「……」

  林和祥忽然暴喝:「說話!啞巴啦?」

  林競:「當時情況緊急……我認為,我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林和祥:「混帳!你告訴我,軍人的天職是什麼?」

  林競:「絕對服從命令。」

  林和祥:「你做到了嗎?」

  林競:「……關於這件事情,我會提交詳細的報告,也願意接受上級處分。」

  林和祥:「包括讓你回來?」

  林競:「……」

  林和祥沉聲道:「我破例讓你去利維亞,不是讓你去違抗軍令的!」

  林競:「是,首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掛電話前,林和祥忽然嘆了口氣:「你媽走了,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了……不要讓我為難。」

  林競安靜了許久,才道:「抱歉讓你擔心了,父親。」

  掛了電話,林競在站在山洞外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回去。

  他走到齊玥的身邊,低頭看著她。

  齊玥翻了個身,身上的作訓服掉在了一邊。她微微蹙著眉,貝齒輕咬下唇,嘴裡咕噥了一句什麼。她的手壓在胸口上,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似乎做了個不太愉快的夢。

  林競彎下腰,忽然伸手輕握住齊玥的手,將她的手緩緩從她胸口移開。齊玥面上的表情瞬間舒緩了許多。

  林競低頭看著那隻被自己握在掌心裡的白皙纖細的小手。這是他第二次握住這隻手。

  第一次,是在去年抗震救災的時候。當時,他的母親也在地震里遇難,屍骨無存。十四天,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奮力將一條條生命從死神手裡奪回來。最後一天,她陪他到母親遇難的地點,她一直握著他的手。

  那天,他緊緊將她抱在懷裡,恨不得將她融入骨血中。那是他第一次直視自己的感情。

  然而,他終究只能選擇放開。不能想,不能要。

  林競拾起落在一旁的作訓服,展開來,輕輕搭在了齊玥身上。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碰一下齊玥糾結的眉心。然而手伸到一半,又被主人克制地收了回去。

  ***

  齊玥是被照進山洞裡的陽光,和林子裡的鳥叫吵醒的。

  這是她這些天以來,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雖然因為某人的原因,夢到了些過去的事情。

  齊玥腦袋清醒了些,一抬頭就見林競正看著她。

  她心裡突的一跳,趕緊背過身,抬手悄悄擦了下眼角和嘴巴。確認臉上沒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後,她才轉回身來。

  而後就聽見林競那邊噗嗤一笑。

  齊玥:「……」

  笑屁。

  林競將水壺扔給她:「昨晚已經灌滿了水,你要想奢侈點洗把臉也行。」

  林競說話時齊玥已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水壺。這下真是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了……

  收拾妥當後,齊玥拿起地上的作訓服,朝林競那邊走過去。

  剛走到他身邊,她就看見林競腳邊躺著一條被斬成兩段的長長的灰蛇,切口非常整齊,一看就是利刃所為。那條蛇保持著嘴巴大張的模樣死去,顯然是在準備攻擊的那個瞬間被人腰斬。

  齊玥多瞥了兩眼,發現那蛇張著的嘴裡面的顏色是純黑色的,整個人立時像是被凍住了一般:「黑……黑曼巴……」

  這是生長在非洲大陸的一種劇毒毒蛇,而且攻擊速度極快,其毒素可讓人在一小時內斃命,可以說是全世界最致命的毒蛇之一。

  林競:「喲,這你都認得。不錯嘛,沒有讀死書。」

  齊玥背上起了一層寒意,沒有理會林競的調侃:「這是,昨晚發現的?」

  林競笑了那麼一笑:「嗯,它趁你睡得正熟的時候溜進來的。」

  一想到林競拿著軍刀和黑曼巴硬剛的畫面,齊玥就止不住地周身發寒,貼在身側的手指也微微顫抖著:「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差點死了?這傢伙攻擊速度最快能達到20km/小時,你的手能有多快?!若是被咬到,方圓幾百里,哪兒去找解毒血清?醫療站都不一定有。」

  林競一隻手懶洋洋地搭在胯上,微微朝她低下頭來,嘴角挑起一點弧度,一字一頓說道:「『差點兒』?在我看來,還差得有點兒遠。」

  跟這人說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沒處使,齊玥不由地就有些惱怒:「總之……下次遇見黑曼巴別亂來。」

  林競:「嗯,你說說,不亂來的方式是什麼樣的?坐著等死?」

  齊玥一口氣鬱結在胸,使勁推了林競一把,不再搭理他,逕自朝山洞外走去。走了一半,她忽然又折回兩步,將手中的作訓服用力扔在林競臉上。

  林競單手撈住了那件砸向他面門的衣服,低沉笑了兩聲,跟在齊玥身後出去了。

  ***

  兩人在叢林裡走了接近兩小時左右,已經能看到森林的邊界了。

  齊玥轉頭看向眉目糾結的林競:「還沒收到信號嗎?」

  林競擰著眉,輕搖了一下頭。

  他們從山洞出發時就在試圖和陳沖他們取得聯繫,然而他們的所有通訊設備都沒辦法正常工作。無論是對講機也好,手機也好,都像受到了什麼電波或是磁場干擾,通話時收到的不是忙音就是雜亂的電流聲。

  林競心中有個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出言安慰齊玥道:「沒關係,先出去再說。這邊是政府軍的地盤,出去找個通訊站再和他們聯繫。」

  齊玥:「嗯。」

  他們已經極其接近森林邊緣了。透過樹叢的間隙,隱約能看見外面寬闊的柏油馬路。只是,從能看見公路起到現在已經十分鐘了,一輛經過的車都沒有。

  偏僻的山間的小道上車流量少很正常,然而這條公路,是國道。

  林競忽然停下腳步,伸出手臂攔在齊玥身前。

  齊玥:「怎麼了?」

  林競:「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探探外面的情況。」

  齊玥點頭:「那你小心一點。」

  林競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將通訊設備從身上摘下來給齊玥戴上:「如果我十分鐘後沒有回來,你就回到之前的山洞,等待救援。」

  他將隨身的攜帶的一把半自動式|手|槍一併拿給齊玥:「M&P40,用過嗎?」

  齊玥沒有接他的槍,反而一把握住了林競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出去。」

  林競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不行。」

  齊玥看著他:「那你把槍帶著。槍在你手裡,我們活下來的生存機率才更大。」

  林競安靜了片刻,收起了槍:「好。」

  齊玥:「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

  林競與她對視片刻,而後緩緩道:「好。」

  林競繼續前行了兩百米左右,而後翻過立在樹林邊的最後一道柵欄,走上公路。

  公路上依然沒有任何來往的車輛,安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算是一條盤山公路,一面依山,一面靠著樹林。林競他們便是從山下的河邊一路順著叢林爬上來的。公路的兩端因為道路的蜿蜒曲折而看不到盡頭,形成了天然的盲點。

  林競順著公路往前走了幾百米,在即將拐過彎道時,心裡那不祥的預感忽然達到頂峰。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沒再猶豫,立刻便要掉頭往林中走。

  就在他轉頭的瞬間,一輛悍馬橫空而出,霸道地轉過路彎,堪堪橫在他面前。

  悍馬前排坐著兩個戴墨鏡的西裝革履的白種人,身材異常高大威猛。

  林競抬手便對著悍馬車窗開了兩槍,而後立刻向旁邊的樹林跑去。

  與此同時,道路的另一端,也被兩輛悍馬堵住了。

  在林競舉槍射擊的剎那,離林競最近的這輛悍馬上瞬間下來了四個人,都是西裝革履黑墨鏡的打扮,一個黑人,一個亞裔,兩個白人。前排那兩人更是在彎腰躲避子彈的同時就打開了車門做掩護。他們的身手出奇的快,動作也很專業,和那些野路子的武裝集團完全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四人很快追上林競,和他纏鬥起來。不過很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向林競開槍,而是採取了空手格鬥的方式。

  這夥人顯然不是『以瑟』的人,又是在政府軍的地盤上,林競和他們動起手來免不了就有了諸多顧慮。

  第一個衝上來的是那個亞裔,他使了個障眼法,一記直拳轉上鉤,目標是林競的下頜。林競一眼看穿對方攻勢,頭一偏躲過那拳,而後順勢一蹲,一記橫掃便直接將那人掃倒在地。

  然而剛站起身,胸口就挨了金髮男的一記重擊。林競以一敵四,何況對方也是訓練有素的悍將,一點虧不吃也是不可能的。

  但好在他反應迅速,硬扛了一拳後便順手捉住對方進攻那隻手,一手揪住對方的頭髮,抬腿就狠狠踹上對方的膝蓋。林競向來喜歡在軍事格鬥里加入一些個人風格,比如專攻人下盤。因為很多人,包括很多看上去強悍的老兵,下盤都不夠穩,膝蓋尤其是弱點。在軍校時期,他的這招踹膝蓋就沒人能夠抵擋,很多人被一踹之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以前和手下隊員訓練時他都會腳下留情,但踹這金毛,他是抱了直接把人踹廢的心思,用了十成力道。果不其然,那洋鬼子挨了這一記踹,捂著膝蓋橫倒在地,臉色慘白,根本站不起來。

  另外兩個人見過林競這身手,一時都有些猶豫,在沖不衝上去這個節骨點上舉棋不定。

  「Putyourhandsup!」一個聲音忽然自林競身後響起來。

  林競一轉頭,就看見了另外一撥黑西服。

  以及……被他們制住了行動、封了嘴的齊玥。

  齊玥被他們拖到前面來,她看著林競的眼神里有驚恐,有後悔,但跟多的是歉意。

  「Isaidputyourfuckinghandsup!」說話的是那個押著齊玥的人,他沒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手中那支指著齊玥的太陽穴的槍狠狠向前抵了一下。

  林競眸色微沉,緩緩將手舉過頭頂:「Whatdoyouwant?」

  「特地為你準備的歡迎儀式就這樣被你糟蹋了……多年不見,身手見長啊,林競。」一個穿著白襯衣的男人從悍馬背後的黑色保時捷上緩緩走下來。人未到,聲先至。

  男人長了張冷淡倨傲的臉,眼神犀利得攝人心魄。說話的語調有些慵懶,慵懶中又帶著分自然的魅惑。他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儒雅的貴氣,臉上的笑容明明親切又溫和,卻沒來由的讓人感覺背脊發涼。

  乍見那個男人,林競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一縷錯愕,然而很快,那複雜的情緒就被他壓了下去。

  他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跡,再看向男人時眼裡已是一片淡漠:「是你墮落了,霍念成。」

  那個叫霍念成的男人又是那麼斯斯文文地一笑:「以前你還叫我一聲『成哥』,現在卻如此生疏。我這做大哥的好生傷心啊。」

  林競漠然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霍念成微一揚眉:「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個地方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