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兩個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地站著,跟門神似的。閱讀
他們本來是可以去休息室舒舒服服地等待的。然而兩人誰都不肯離開半步,寧願在門外罰站。
霍念成腳下堆了一地的菸頭,他微蹙著眉,瞬也不瞬地盯著手術室門前亮起的燈,門邊的電子顯示器上寫著時間——四小時十七分鐘。
『啪嗒——』
安靜的走道上,忽然想起一聲有些違和的,類似水珠砸落地面的聲音。
那聲音很微弱,不仔細聽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但林競耳力很好,他的視線立刻就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小圈突兀的鮮紅印記,那是一滴血……從霍念成攥緊的拳頭上滴下來的血。
林競抬眼看向霍念成,他身體挺得筆直,面無表情地盯著手術室門口的計時器,仿若一尊石像。
霍念成注意到林競的視線,眉梢微動,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緩緩將手揣進了西褲的側褲兜里。
片刻,他從裡面摸出一包煙。
他抖出一顆煙,看了林競一眼,遞過來。
林競搖了搖頭。
霍念成:「怎麼,戒了?」
林競:「嗯。」
一開始也不是刻意要戒。只是自某一天發現齊玥一聞到煙味就直皺眉,慢慢地他就抽得少了。再後來,就基本戒了。
霍念成將菸頭咬在嘴裡,偏頭就著火機點燃……
不過幾個小時,他的煙盒已經空了一半。
「她的技術很厲害。」林競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霍念成夾著煙的手指微微一停。
「謝謝。」過了片刻,他才道。
抽了半支煙,霍念成忽然側過身,與林競並肩靠在牆上:「你的口味變了。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的是軟萌傻白甜類型的?」
林競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沒作聲。
許久,霍念成本來以為林競不會回答了,卻忽然又聽他說道:「連人都會變,何況是口味。」
頓了頓,林競側頭看向霍念成,眼神里多了分戲謔:「這道理,我還是從你這兒學到的。」
連語氣里也夾雜了些諷刺。
霍念成垂下眼皮,沉默。他向來不屑於解釋。
手術室的燈忽然熄滅了。
兩個男人同時直起身,走到手術室門口。
幾秒種後,手術室的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首先露面的是齊玥。
霍念成長腿一邁,就堵在了她面前。
霍念成低頭看著她,卻什麼都沒有問。他的眼神依然寧靜深沉,古井無波,然而垂在身側的手指,卻輕輕顫抖著。
齊玥伸手摘了口罩,露出一個略顯疲態的淺笑:
「手術很成功。接下來只要度過72小時的危險期,她的情況就能穩定下來了。」
霍念成忽然鬆了口氣。
***
接連幾天能將人烤熟的高溫洗禮後,利維亞迎來了一場綿綿細雨。龜裂的大地受了這場及時雨的滋潤,終於得以從這熾烈的酷刑里喘上一口氣。
三輛黑色吉普,迎著綿密的雨點,穩穩噹噹地疾馳在蜿蜒綿長的山路上。
齊玥他們,此時正坐在中間那輛吉普上。
手術過後,齊玥他們在霍念成的基地里又待了三天,等到紀佳南的情況穩定後才離開。
「我欠你們一個人情。有需要隨時可以來找我。」臨別時,霍念成對他們這樣說道。
霍念成派了兩隊僱傭兵,護送齊玥他們返回醫療隊所在的營地。
齊玥坐在後排,有些睏倦地靠在椅背上,闔著眼休息。
從被綁走到現在,她沒有哪一天是真正好好休息過的。之前又是逃亡又是手術的,一樁樁一件件的應接不暇。所以她一直擰著一股勁兒,只要那勁兒不散,她就能堅持屹立不倒。
現在破事兒都順利解決了,身體裡那根緊繃的弦鬆懈下來,莫名地就覺得四肢乏力,頭痛欲裂,甚至連渾身肌肉也都開始酸痛起來……很有種病來如山倒的架勢。
車內一直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默氛圍,坐在前排的程冬臨本來想跟大家聊聊天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然而司機是個酷酷的冰塊臉,但坐在齊玥身邊的林競則是更酷的冰塊臉,看上去都不太好搭話的樣子。而唯一能和他聊得起來的齊玥在閉目養神。於是程冬臨也只能緊閉嘴巴,假裝看風景。
車隊一路平安回到了醫療隊的大本營。
程冬臨跟司機道了謝,而後轉回頭。
齊玥偏頭靠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她……」
程冬臨的視線和林競的在空中對上,他頓了頓:「還是叫一下她吧。」
林競沒搭話,只伸手輕輕拍了一下齊玥的肩:「醒醒。」
沒有反應。
林競復又捉住齊玥的肩頭,搖晃了一下:「齊玥?」
齊玥依然耷拉著腦袋,毫無反應。
林競忽然覺察到不對勁,手掌下的溫度,似乎比正常的體溫要高。
他不再猶豫,伸手探向齊玥的額頭——手下的溫度滾燙。
「齊玥!」林競攬過她的肩,將她從座位靠背上扶了起來。
失去了椅背的支撐,齊玥瞬間像是沒有生命的布偶,軟倒在林競懷裡。
她已經徹底暈了過去。
林競眉心緊蹙,片刻也不再耽擱,一手扶著她的背,一手穿過她的膝下,迅速平穩地將她抱下了車。
他大步流星地朝營地走去,程冬臨在後面跑了一截才追上他。
「等下回營,讓我幫她看看吧。」
林競像是充耳不聞一樣,逕自抱著齊玥走向醫療站,過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
齊玥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她的頭依然是昏昏沉沉,渾身又熱又痛,胸口很悶,喉嚨也像是被刀割過一樣。她有些艱難地側過頭,看到了立在床邊的吊瓶,和蘇青。
齊玥剎那間眼眶微微一熱:「老師。」
蘇青也紅著眼眶看著她,啞著嗓子低聲道:「我差點以為你回不來了……」
齊玥緩慢地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沒事嘛……」
蘇青嗤道:「你燒到42度了,肺炎。這叫沒事?」
兩人對視片刻,忽然同時笑了。
她們都知道,比起這點病痛,死裡逃生才是最艱難的事情。
蘇青忽然俯下|身,輕輕抱了齊玥一下:「歡迎歸隊。」
齊玥:「嗯。」
蘇青:「你這幾天就好好養病。醫療站的事,別操心。你早點好起來,才是幫了我大忙。」
齊玥:「好的老師。」
蘇青走後不久,又來了第二位探病者。
程冬臨手上提著一個保溫桶走了進來。
「現在感覺怎麼樣?」
「糟透了。」齊玥乾癟癟地說道。
程冬臨笑:「一般情況,不應該客氣地說一句『好點了』嗎?」
齊玥無辜地看著他:「我從來不說謊的呀。」
程冬臨:「貧吧你就。」
齊玥:「帶了什麼好吃的來?」
程冬臨將保溫桶放在床頭,然後打開了蓋子。
一縷熱氣從保溫桶里升起,清淡的米香頓時溢了出來。保溫桶里裝著煮得軟爛粘稠的白粥。
齊玥探頭看了一眼,露出個嫌棄的表情:「寡淡。」
程冬臨好脾氣地看著她:「你現在只能吃這個。」
他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從餐袋裡拿出洗好的勺子,微微攪拌了一下桶里的粥,舀起一勺吹了吹,而後送向齊玥嘴邊。
齊玥往旁邊讓了一下,跟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她被他這種突如其來的周到弄得渾身不自在。
程冬臨:「你右手打著點滴,不方便。」
齊玥堅持道:「我左手一樣好使。」
兩人正在這邊你來我往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口忽然響起一聲輕微的悶響,像是什麼東西磕在門板上的聲音。
齊玥立刻循聲望去,而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轉身要朝門外走。
「林競!」齊玥先發制人。
那人微微一僵,而後又轉身走了回來。
他面無表情地走進了病房,漠然道:「我就是過來看看。你感覺怎樣?」
齊玥:「好點了……」
程冬臨:「……」
林競:「……」
齊玥這才注意到林競手上也提著一個保溫桶:「你手上什麼東西?」
林競:「哦,炊事班晚上燉了雞湯,順便給你帶了點。」
他說完,隨意地將保溫桶擱在了床頭。
程冬臨笑:「你們部隊的伙食開得不錯嘛,我們大部分時候都在啃饢,沾著那些稀奇古怪的豆子醬吃。有專門的炊事班可真好。」
林競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想過來吃飯也可以。」
程冬臨擺了擺手:「我開玩笑的。」
齊玥伸手,揭開了保溫桶的蓋子。一股濃郁的屬於土雞的醇香頓時瀰漫在整個房間裡,肉香里又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湯麵上飄著一層黃金般色澤的油珠兒,輕輕吹一下,雪白的湯底頓時呈現在眼前。
齊玥忍不住感嘆:「這雞湯看著真不錯……謝了啊。」
林競嘴角勾出一道淺到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你好好養病,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