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而這份讓人壓抑的寂靜,是從齊玥陳述完她的術前評估開始的。

  因為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在旁人眼裡,此刻會議室里的畫面甚至是靜止的——齊玥十指交叉放在攤開的資料上,安靜地等著霍念成的答覆;林競面無表情地坐在她身側,觀察著霍念成以及身後幾名黑衣保鏢的一舉一動;而霍念成,全程和兩人視線沒有交匯,他低垂著眼,一直盯著自己的手,仿佛多看兩眼就能看出朵花來。

  齊玥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了,大約也摸清了這人脾氣。基本上來講,此人在很爽和很不爽的時候,都喜歡用這種死一般的沉寂來消磨對手的意志。

  此刻,大約是後者。

  過了許久,霍念成才慢慢有了動作,這靜止的畫面。

  他低眉垂目,緩慢地轉動著左手食指上戴著的一枚鑲著藍寶石的裝飾戒指。本來也不是什麼誇張的舉動,但莫名的就讓人覺得他擰的不是戒指,而是誰的腦袋。

  霍念成戒指都轉了八|九圈了,才撩起眼皮,看向齊玥:「你剛剛說,這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

  齊玥瞪著他。這人是聾了嗎?

  齊玥:「百分之二十。霍先生,我剛才也說了,這只是一個風險評估係數。」

  霍念成:「不能當成絕對參數。」

  齊玥:「……」這不是沒聾麼。

  霍念成:「所以,你是說,手術有很大機率可能失敗,而佳南可能會……死?」

  他說得很慢,然而說到『死』這個字時,卻忽然抬眼看向齊玥,眼神也瞬間變得狠戾。

  站在齊玥身後的黑衣保鏢,在霍念成停頓的剎那,忽然掏出懷裡的槍……

  本來他們是想要將槍對準齊玥的腦袋的。

  想法是好的,可惜現實是殘酷的。

  「啊——」一個保鏢忽然發出一聲痛呼。

  誰都沒看清林競是什麼時候、怎麼動作的,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離齊玥最近的那名保鏢的胳膊已經被他反轉鉗住了。他膝彎中了林競狠狠的一踢,此時半跪在桌子前,頭也被他壓在桌上。他的胳膊被林競牢牢掌控著,擰成一個扭曲的角度,手中的槍直直指向了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霍念成的腦袋。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的保鏢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出於本能的應急反應,所有人都將槍口對準了林競。

  倒是因此解了齊玥的圍。

  就那麼幾秒鐘時間,齊玥手心悄悄滲出一層薄汗。

  方才霍念成抬眼時,她在那眼神里看到了認真的殺意,雖然轉瞬即逝。她相信,這些精英保鏢們大概也是感受到了那殺意,才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霍念成微微一挑眉,聲音冷冽陰鷙:「誰讓你們擅自動手的?」

  保鏢們:「……」

  霍念成微微抬手做了個手勢。保鏢們收起槍,退後了兩步。

  林競也放開了那個手都快被折斷了的倒霉保鏢,面無表情地復又坐下。

  「下人不懂事,齊醫生勿怪。」霍念成衝著齊玥微微笑了那麼一笑。

  「你的身手的確比以前快多了。看來這幾年在部隊裡沒白待。」這後面一句,顯然就是對林競說的了。

  林競一臉漠然,沒鳥他。

  霍念成也沒生氣的意思,沖齊玥輕輕一揚下巴:「回到正題。怎麼才能提高手術成功率?」

  齊玥:「我剛才也提到了,這個手術的難度。如果只是移植,我一個人也能做下來。但是她現在出現了腸套疊的問題,情況就很危險了。處理腸套疊必須和移植手術同時進行,不然後期極有可能會引起腹腔感染。」

  霍念成:「你是說,你要一個技術精湛的一助。」

  齊玥:「我需要一個,和我一樣,不,甚至比我技術嫻熟、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和我共同完成這台手術。」

  霍念成:「如果我能找到這樣一個人,你的手術成功率能提升到多少?」

  齊玥:「百分之五十。」

  霍念成:「好,那我就給你百分之五十的機會。」

  ***

  齊玥猜想到了霍念成這裡還有別的外科醫生,但沒想到霍念成說的這百分之五十的機會,竟是一個故人。

  「程冬臨?你怎麼會在這兒!」

  齊玥目瞪口呆地看著被倆保鏢『請』過來的男人,差點兒沒驚掉下巴。

  那個叫程冬臨的男人顯然是剛被從病房裡直接抓過來的,他身上還穿著無菌服,口罩倒是已經摘了,掛在脖子上。

  見到齊玥,他也是一臉的震驚,而後便微微苦笑了一下:「玥玥……你也是被……請到這兒來看診的?」

  當著霍念成的面,他也沒好直接用『綁』這個字眼兒。

  玥玥?

  林競眸色一冷,面無表情地無聲打量著那個男人。

  男人的五官算是偏精緻那類的,他白皙的皮膚,修長的眉眼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渾身散發著溫文爾雅讀書人的氣質。

  呵,文弱書生。

  林競冷眼看著齊玥在那邊和人聊得火熱,垂在身側的手指卻慢慢收攏,不經意間已握成了拳。

  「你這些年跑兒哪兒去了?說都不說一聲就搬走了,音信全無。」齊玥對身旁林競的變化毫無所覺,滿門心思都放在了這個多年未見的髮小身上。

  當年兩家住一個大院,大人關係要好,倆孩子也打小就在一塊兒玩兒。然而十四歲那年,程家一家人忽然悄無聲息地搬走了。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連個信兒都沒留下,跟人間蒸發一樣。

  程冬臨眼神微微一暗:「是遇著些變故,後來我跟著父母移了民。」

  「難怪……」齊玥點了點頭,「你不夠意思啊,這麼多年都不跟我聯繫。」

  觀他神色,似乎裡面隱情頗多。齊玥也沒好再多問。

  程冬臨:「抱歉。」

  他眼神微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其實他回國後就打聽過齊玥的消息,只是一直陰差陽錯沒聯繫上人。後來聽說她去了陸軍某特種大隊,再後來便失去了她的消息。卻沒想到兜兜轉轉找了一圈,竟然在這兒碰上了。更沒想到的是,兩人竟然是同行。

  齊玥擺了擺手:「當時肯定事出突然,怎麼能怪你。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怎麼會在利維亞?」

  程冬臨:「我本來是帶著我們醫院的團隊過來支援。結果,剛下飛機不久,就……遇到了霍先生的車隊。說是,想找我幫忙看診。」

  他說得客氣,但齊玥知道,他肯定也是被霍念成用暴力綁過來的。

  霍念成忽然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的敘舊:「原來,齊醫生和程醫生是舊識?」

  齊玥大方承認:「嗯,這我發小。」

  她頓了頓,睨著霍念成:「霍念成你下手夠黑的啊……逮誰你都敢綁。」

  她語氣裡帶著明顯的刺,很有些替她發小鳴不平的意思。

  霍念成似笑非笑:「怎麼,齊醫生這難道是……心疼了不成?」

  他語氣裡帶了幾分刻意的曖昧,話一出口,幾人均微微變了臉色。

  林競陰沉,齊玥無語,而程冬臨……似乎是有些尷尬。但這尷尬中又好像帶了點意味不明的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