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父

  天色尚早,喬志清早早起身,給晏玉婷蓋好了被子。

  他心裡裝著心事,覺睡的自然也不安穩,在船頭眉頭緊鎖的坐了下來。

  春日的寒風仍有些刺骨,喬志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腦子裡又浮現起晏敏霞的相貌來,望著江面不由的喃喃自語道,「你現在到哪裡了?」

  「少爺在念叨誰呢?是晏敏霞小姐嗎?」

  馬荀突然從身後冒了出來。

  「滾犢子的,敢偷聽本少爺講話。」

  喬志清嬉笑著一腳踹在馬荀的屁股上。

  馬荀連忙哀求道,「好少爺,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來是想通知你,前面就是安慶府了,少爺既然想投奔李鴻章,沒有個搭話的人是萬萬不行的,我們要儘早謀劃才是。」

  喬志清點了點頭,讓馬荀把王樹茂也叫了過來一同商議。

  「王大哥,你在安慶可認識一些達官貴人?」

  喬志清滿心期盼的看著王樹茂,同興公鏢局在江北遍布勢力,應該接觸到不少的權貴。

  「沒有。」

  王樹茂搖了搖頭,直截了當的回道。

  喬志清有些失望的吐了口氣,轉頭看向馬荀。

  馬荀尋思了半天,猶豫道,「少爺,我倒是有個門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的通。」

  喬志清連忙問道,「那還不快講。」

  馬荀輕笑了下,說道,「少爺別急,如今我們大清國是老百姓怕官,官怕老佛爺,老佛爺怕洋人,以前我和大少爺去安慶做生意,就接濟過一個洋大人,要是由這個洋大人出面,我想事情應該簡單很多,就是安慶被長毛賊折騰了這麼多年,不知道那位洋大人還在不在那裡。」

  「就按你說的辦,船到安慶後你和我先進城打探消息,還有把咱家的信鴿先放出去,咱們與家裡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聯繫了。王大哥就在貨船上看守,等我和馬荀在城裡找到安頓的地方再一起進城。」

  喬志清對馬荀越來越是刮目相看,這小子果然機巧乖覺,才堪大用。

  馬荀和王樹茂點了點頭,都匆忙下去準備。

  日上三竿,安慶城的城牆漸漸顯露了出來,兩岸皆是殘磚爛瓦,和長沙城一樣凋零,碼頭上竟也停泊著一艘小噸位的鐵甲艦船,喬志清暗罵了一句,心道總有一日必將所有洋鬼子的炮艇趕出中國。

  去年安慶被湘軍收復以後,長江下游再也無險可守,曾國藩正摩拳擦掌的朝南京進發。自古守江必守淮,要是忠王李秀成不醉心於自己在蘇杭的得失,與英王陳玉成同心齊力守好安慶,也許南京的太平天國夢還能多做一會。

  船靠岸後,喬志清換了身秀才模樣的打扮,羽扇綸巾,青袍灰衣,粗看確像一個文弱書生。

  馬荀還是自己粗布的衣裳,裝作喬志清的書童,與他一前一後相伴著進城。

  晏玉婷本想纏著喬志清進城,但身子骨剛剛痊癒,卻不好動彈,在喬志清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有些不甘心的留在了船上,只是看喬志清的眼神總有些哀怨,仿佛一夜間從一個少女變成獨處深宮的怨婦。

  在船上連續睡了一個星期甲板的喬志清,恨不得馬上找個澡堂子舒舒服服的泡個熱水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覺,但入城後的一切全讓喬志清大失所望,街面上人流稀少,滿是破屋陋室,更別提有一家客棧營業。曾屠夫的大名果然是名不虛傳,湘軍過處,寸草不生,安慶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湘軍的刀下。

  「少爺,我已經打探到了,洋大人果然沒走,就在城東邊的洋教堂里。」

  馬荀在街上轉悠了一圈,終於從一個老婆婆的口中打探到消息。

  「總有一天,這裡又將恢復它往日的繁華。」

  喬志清站在破敗的大街上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句,自顧自笑了一聲,隨馬荀朝城東的教堂走去。

  那洋大人在安慶城無人不知,他本是英國的傳教士,十年前跟隨商船來中國時,便在安慶定居了下來,專心傳播上帝的福音,給自己起了個中國名字,李約瑟。也就是在那時候,居無定所,還差一點被安慶城的老百姓給當成魔鬼打死,幸虧喬志清的哥哥喬致廣救了他一命,還給了他一些盤纏,所以李約瑟對喬致廣很是感激。

  安慶城破之時,城中軍民有數萬人慘遭屠戮,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在其日記中寫道:「男子髻齔以上皆死,……婦女萬餘俱為掠出,軍興以來,蕩滌未有如此之酷者矣」。李約瑟則利用自己的身份,在教堂里庇護了上千個避難的婦孺和兒童,免受湘軍的屠殺,所以很受安慶老百姓的愛戴,城內恢復生產之後,百姓們自發給李約瑟重修了教堂以示感謝。

  教堂是一座三層高的歐式鐘樓,鐘樓前後都是長滿青草的庭院,院子有足球場的大小,前院中央還用大理石砌成一處噴泉,遠遠看去倒像是一座花園別墅。

  喬志清和馬荀到教堂時,眾人還在院子裡做著福音,馬荀在院門口看見李約瑟,便沖他大聲的擺手示意,惹的眾信徒全都回首張望。

  李約瑟見了馬荀,愣了一會,繼而臉上又露出慈善的笑容,把聖經交給身邊的修女,慢悠悠的朝門口走了過來。

  「哦,上帝保佑,馬荀,我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你。」

  李約瑟走到馬荀的面前,顫抖著握著馬荀的雙手,用他那夾生的國語不斷的感慨著。

  「洋大人,您身子骨還是這麼硬朗。」

  馬荀也開心的說著祝福的話,雖然他和這個洋老頭有一面之緣,但看得出來他是個好人。

  李約瑟笑了一聲,看了看喬志清好奇的問馬荀道,「你家少爺去哪裡了,這位先生是誰?」

  馬荀這才給他介紹道,「他是我少爺的親弟弟,我們這次來安慶做點生意,所以特地到教堂來看看您。」

  「弟弟,哦,上帝,怪不得長得那麼像呢。」

  李約瑟微笑的看著喬志清,連忙把他們領進了教堂里,又讓修女給二人泡了兩杯咖啡。

  教堂的中央擺放著耶穌的神像,下面是供信徒禱告的座椅,和現代的教堂沒有什麼區別。

  「李神父,沒想到在這裡還能喝道正宗的巴西咖啡。」

  喬志清端起被子小呡了一口,用地道的倫敦腔和李約瑟交談了起來。

  馬荀卻不顧樣子的喝了一大口,又吐在了杯子裡,心裡暗罵一聲,洋鬼子怎麼都愛喝這中藥呢,又苦又澀。

  「哦,上帝,你竟然會說英語,我好久沒聽過家鄉的話了。」

  李約瑟瞪大了雙眼看著喬志清,渾濁的淚水直流,身子都忍住不顫抖起來。

  喬志清急忙安慰道,「神父莫要傷心,我相信上帝一定會保佑你再見到自己的故鄉的。」

  李約瑟用紗巾擦了擦眼淚,鎮定了神色,慈祥的打量著喬志清,就像看見自己的親人一般,握緊喬志清的手問道,「孩子,你來找我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喬志清心裡一暖,但還是裝作為難的回道,「我生意上出了些事情,想求助安慶的李鴻章的大人,不知道神父有沒有熟識的官員給引見一下。」

  「哦,是這樣子的,不要著急,我想一下。」

  李約瑟皺了皺眉頭,仔細的回憶了一番。

  喬志清緊張的看著他,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哦,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有位故鄉老朋友來看過我,他叫戈登,最近就居住在安慶的府衙里,也許他可以幫到你。」

  李約瑟拍了下手掌,打破了屋裡的寧靜。

  「戈登?」

  喬志清驚訝的叫了出來。

  「怎麼?你認識他?」

  李約瑟好奇的看著喬志清的反應。

  「不,不認識。」

  喬志清搖了搖頭,心裡卻不斷的念叨著這個名字,戈登這個名字喬志清再熟悉不過,他繼美國人華爾之後掌管了洋槍隊與滿清韃子共同剿滅太平軍,原來此時和李鴻章就有交集,怪不得華爾死後,李鴻章力薦戈登出任洋槍隊首領。

  「那就這樣吧,我先派人去府衙通傳下,你們也好在此休息一天,我讓我的女兒來招待你們。」

  李約瑟微笑著交代了一句,便又出了門去宣傳上帝的福音去了。

  喬志清起了下身,目送這個洋老頭出門。

  不大會功夫,教堂外便走進一位身著白色洋裙的女孩,但卻是中國人的相貌,披著烏黑的長髮,長著高挑的身材,手裡捧著一本英文版本的書籍,在喬志清的面前坐了下來。

  「你就是李約瑟神父的女兒?」

  喬志清有些驚訝,李約瑟竟然生出了這麼美麗的女兒,還是華裔的面孔。

  女孩點了點頭,大方的介紹道,「我叫李薇兒,是李神父的養女,是他撫養我長大成人的。」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李小姐長著東方人的面孔,我叫喬志清,是李神父的朋友。」

  喬志清伸出手自我介紹到。

  李薇兒沒想到這個中國人竟懂得西方的禮節,不覺另眼相待了幾分,伸出玉手跟喬志清握了一下,不想手中的書籍卻掉在了地上。

  喬志清搶先俯身撿起,看了下書名,原來是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馬荀,你出去隨便轉一轉,我要和李小姐談論下文學。」

  喬志清故作神秘的對馬荀吩咐了一聲。

  「好吧,少爺,那我出去了,再見了李小姐。」

  馬荀不情願的站起身子,跟李薇兒打了聲招呼就朝門外走去,心裡不斷的暗罵著,泡妞就泡妞還討論文學。

  李薇兒沖馬荀笑了一聲,回頭問喬志清道,「你認識這書嗎?」

  「當然,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很美的愛情故事。」

  喬志清開始信口開河起來。

  「太好了,你也知道莎士比亞,上帝保佑,終於讓我碰到一個了解外國文學的中國人。」

  李薇兒顯得有些興奮,她所認識的中國人大多都是愚昧的文盲,有些富家的子弟卻都是些只知道四書五經的書呆子,所以平時總是一個人沉浸在文學的海洋里,不怎麼與人交談,由於激動,表情也有些誇張了起來。

  「李小姐,恕我直言,我們中華的文學也不比洋人的差多少,比如曹雪芹的《紅樓夢》就是無法逾越的高山,沙翁在他的面前可是要矮上半截了。」

  喬志清賣弄起自己的見識,其實他也沒完整的看過《紅樓夢》,只感覺書里的男男女女太過矯情,並不理解此書的真正意思。

  李薇兒點了點頭認同了喬志清的想法,微笑著回道,「喬公子所言不差,可惜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外人很少知曉而已,我最近就試著把《紅樓夢》翻譯成英文,就是英文不是自己的母語,所以翻譯起來有多處的困難,有時間要多請教下喬公子。」

  喬志清笑著點了點頭,又找了些趣事,東拉西扯的和李薇兒閒聊了起來,只逗得李薇兒笑的前俯後仰。

  二人正相談甚歡的功夫,忽聽外面傳來一陣陣的噪雜聲,喬志清滿心不悅的起身告陪,出了門才發現整個教堂已經被官軍包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