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鳴冷笑出聲,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楚風,似在警告,隨後又把視線轉至在大殿上跪的筆直的蕭無寂身上。
「只要他肯認錯,我自當會念在這麼多年師徒情誼的份上減輕處罰。」
儲鳴是對楚風說的這些話,但一直在看著蕭無寂,顯然他在給蕭無寂機會,甘願放下為師者的尊位而作出讓步。
楚風聽罷後鬆了一口氣,連忙看向蕭無寂。
奈何平日裡生了一副七竅玲瓏心的蕭無寂今日卻固執地不肯認錯,不肯接受師尊遞來的和解枝椏。
「弟子不知何錯之有,」
蕭無寂微微抬起頭,聲音在大殿上擲地有聲。
「何為正惡之分?術法不分尊卑,只要是有用的術法,都可以修煉,難道就因為它是魔域的術法就該被刻上邪惡的罪行麼?」
「無寂!」
楚風有些著急地喊了他一聲,生怕他再繼續大言不慚下去。
「無寂甘受這十鞭天雷刑,有勞師尊了。」
蕭無寂全程平靜地說完,不顧儲鳴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自覺褪去了衣衫外袍,露出精壯白皙的上半身,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消息不知被哪個多嘴的僕人走漏了出去,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門派。
「容音!」
回到住宿寢殿正在暗自偷笑的容音還沒從大師兄「死而復生」的狀況中回過神來,就被急匆匆闖進來的葉瀾依嚇了一跳。
「瀾依,你來了。」
容音下意識對著她笑起來,想和她分享自己成功見到大師兄的喜悅,但正要開口才意識到,眼前的葉瀾依只是從前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葉家大小姐,一切的變數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有多餘的記憶,想到此,她的笑便黯然了下去。
「你怎麼還在這裡啊,師尊要罰大師兄十條天雷鞭啊!馬上就要行刑了!」
葉瀾依氣喘吁吁地說完了大致情況,她一聽到這個消息便立馬趕來找容音,平日裡那麼仰慕大師兄的容音一定會很心疼的。
容音立馬變了臉色,按著曾經的記憶,大師兄確實曾經受了天雷鞭,而且她沒記錯的話,這時候還是大師兄的瓶頸突破期,那時候大師兄只受了五條天雷鞭便撐不住昏了過去,至於受罰的原因,容音直到此刻也不知道是為何。
沒時間再繼續亂想下去了,容音飛快捏了個訣,下一秒便閃身到儲鳴師尊行刑的大殿前。
大殿前已經圍滿了人,多是為了替大師兄求情來的,但奈何都迫於師尊的威壓不敢邁步上前,違抗師命。
容音拼命擠到了最前面,曾經她也是站在這裡親眼看著大師兄受刑,縱使再不忍也沒能邁出一步,最後只默默看完全程,看著大師兄被人攙扶著,拖著血跡斑駁的身軀昏死了過去。
儲鳴握住鞭子站定,冷眼看著自己這個不知悔改的大徒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戾地高高揚起鞭子便要朝著他的後背鞭笞去。
奈何這第一條天雷鞭終究是沒能落到蕭無寂的身上,突然從人群中冒出來的容音不知何時擋在了蕭無寂身前,硬生生挨下了這一條卯足了力氣的天雷鞭。
劇烈如火燒般地疼痛很快就蔓延至整個後背,容音支撐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嘴角滲出暗紅的鮮血。
蕭無寂錯愕地抬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師妹,平日裡總是毫無存在感,安靜又羞怯的小姑娘,居然用自己的身軀將他護在身後。
「容音?!」
儲鳴也有些錯愕,容音何時練會了瞬移訣,竟然出現得這麼快,快到連他都沒能察覺,他這一鞭子用了八成的功力,若是生生受下,怕是五臟六腑都要被震錯位了。
「阿音!阿音!」
一路追趕來的葉瀾依看著容音面無血色,嘴裡不斷湧出鮮血,連忙衝上行刑台將人攬進懷裡。
縱使意識在漸漸模糊,容音還是硬撐著身子對著師尊求情。
「還請師尊……不要責罰大師兄,咳…咳……」
容音有些虛弱地開口。
「弟子甘願…替大師兄受罰。」
只是她說完這句話後就失去了意識,昏死了過去。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刑罰也無法再繼續下去了,儲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連忙收起鞭子喚人帶容音去療傷。
圍觀的弟子漸漸散去,唯有跪在行刑台正中央的蕭無寂依舊一動不動地維持著方才的姿勢。
臨行的儲鳴見狀,還是沒能忍住,他快步走到蕭無寂不遠處,語氣淡然地開口。
「不要以為有人替你求情為師就會放過你,五條天雷鞭,一條也不會少。」
儲鳴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無動於衷的蕭無寂,冷哼一聲便要轉身離開。
「弟子認錯。」
奈何還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蕭無寂低啞的聲音,他依舊低垂著頭,但已經沒了方才的固執。
「修煉魔域術法是大錯特錯,此等邪佞之術弟子不該沾染萬分,還請師尊原諒弟子。」
儲鳴腳步一頓,略微詫異地回過頭看向蕭無寂,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轉變了態度,平日裡這麼孤傲性子的一個人,居然也會這麼心甘情願的認錯,而且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現在認錯,莫非是害怕受刑罰了想要臨陣脫逃?」
清楚蕭無寂不會是這樣毫無擔當的性格,但儲鳴還是故意這樣開口試圖挖苦他。
「弟子犯了錯就該受刑罰,只是……我不願牽扯到無辜的人進來。」
蕭無寂低聲道,最後半句話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儲鳴微微勾起嘴角,不知是何態度,他沒有理會蕭無寂的話,很快就離開了這裡。
不知默默跪了多久,等到所有人都散了去,蕭無寂才慢慢起身,穿好自己的衣衫,他微微垂頭,看著面前那一灘暗紅色的血跡,那是小師妹容音吐出來的血,蕭無寂蹲下身子,輕輕一揮手將血跡清理乾淨,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平靜的仿若局外人。
清冷孤傲的一張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感動,沒有訝異也沒有懊悔,有的只是刻入眼眸的無邊寒意。
蕭無寂站起身子,施著輕功離開了這裡,朝著自己的映月山去,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阿音,你怎麼這麼傻啊……」
一旁在容音身邊守著的葉瀾依哭喪著一張臉,哽咽著開口,她在床榻邊緊緊地握住容音的手,期盼著她的從昏迷中醒過來和自己說話。
身後響起腳步聲,葉瀾依回頭望去,是儲鳴師尊,她連忙擦了擦自己臉上的眼淚,帶著鼻音地開口朝著師尊行禮。
「弟子見過師尊。」
儲鳴微微點了點頭,他幾步上前親自把了把容音的脈象,下意識嘆息著搖了搖頭,容音的內里氣血損耗極其嚴重,毫不誇張的說,幾乎根脈盡損,再也無法恢復至原樣。
儲鳴不動聲色地掏出兩枚黑色的丹藥給容音餵下,這兩枚丹藥有續命補氣之效,服用下去至少能保住容音的根脈不被損耗過於嚴重。
「你便在這裡好好照顧她養傷吧,若有緊急情況可來霜寒殿尋我。」
留下這句話後,儲鳴就離開了這裡。
剛服下沒一會兒,容音便劇烈咳嗽起來,隨後慢悠悠地清醒了過來,她睜開有些沉重的眼皮,最先看到葉瀾依擔憂的眼睛。
「阿音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
容音眨了眨眼睛,緩緩低啞著聲音安撫她。
「我…沒事,大師兄呢?他後來怎麼樣了?」
葉瀾依見她滿心滿眼只有大師兄的樣子也是被氣到了,有些責怪似的開口。
「你還問他?你自己都快死了你知道嗎?!」葉瀾依停頓了一下,「你替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他人呢?連師尊都知道過來替你療傷,他這個當事人卻這麼無動於衷,真是良心餵了狗……」
話還沒說完,門口便傳來腳步聲,葉瀾依循聲望去,頓時沒了聲音。
蕭無寂此刻正站在門口,目光平和地投向躺在床榻上的容音。
葉瀾依懊惱地偏過頭,有些嗔怪地看向眼裡只容得下蕭無寂的容音,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她沒在這裡繼續待下去,畢竟背後說人壞話被當事人聽到這件事也是很尷尬的。
「阿音,我先走了。」
葉瀾依小聲留下了這句話,很快就跑了出去。
她跑的急,走出門沒幾步就在一個長廊的拐角處撞到了人。
「嘶。」
葉瀾依徑直撞進了來人的懷裡,一個沒站穩被撞得踉蹌了幾步,她捂住撞得生疼的鼻子,小臉皺了起來,天生被眾星捧月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脾氣也隨之而來。
「你幹什麼,走路不看路啊,痛死我了……」
見對面的人半天沒有吭聲,葉瀾依的火氣更大,她氣沖沖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尾上挑,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見過二師兄。」
葉瀾依頓時不敢造次,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楚風二師兄,可謂是誰都不敢惹的存在,因為他實在是太過於記仇,睚眥必報的性格,誰敢在他面前衝撞他,第二天都會被收拾得鼻青臉腫的,屢試不爽。
「我…我今日的劍法還沒有練,我先走了,二師兄再見。」
葉瀾依不敢再看楚風的眼睛,飛速地說完這句話就溜走了。
好在想像中的怒火併沒有到來,楚風似乎並沒有動怒,這讓葉瀾依鬆了一口氣,她氣惱地撓了撓頭髮,今天真是有夠倒霉的。
楚風看著女孩有些跳脫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長廊盡頭,嘴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這樣溫柔的笑容在他這張陰鬱的臉上還真是有夠怪異的。
「二師兄好。」
一旁路過搬書的言鈺正巧撞上了這個詭異的畫面,眼看著就要走到楚風身邊,他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只能像個鵪鶉一樣硬著頭皮問好。
一向陰沉著一張臉的二師兄居然笑了,還笑得這麼溫柔,言鈺按下心中的震驚,有些顫顫巍巍地等候著楚風的發落。
在餘光剛觸及到言鈺這個傻子的時候,楚風的臉色就緩緩冷了下來,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言鈺抱著一摞快比他還要高的書本,樣子頗為滑稽。
楚風兩三步走到言鈺跟前,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書翻看起來,就是最基本的劍術十八訣,他輕笑一聲,不懷好意地拍了拍言鈺的肩膀,隨後在他的疑惑下將手裡的這本書扔到了地上。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楚風笑得十足刻意,「麻煩小師弟自己撿起來吧。」
話說完就瞬間消失在原地,徒留不知道哪裡惹二師兄不快一臉迷茫的言鈺看著地上的那本劍術秘籍叫苦不迭。
言鈺苦喪著臉艱難地蹲了下去,抱著沉沉的一摞書,好不容易才把地上的那本書撿起來,結果站起身的瞬間一個不穩讓懷裡的書全都散落在地上。
「怎麼這麼倒霉啊———」
言鈺自暴自棄地坐在地上,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