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共情

  廢墟之上。

  因為必定來臨的末日,重建之後社會,無論結構、制度、行為還是價值觀,都和以往大相逕庭。

  曾經相處融洽的群體分崩離析。

  有人狂熱追求享樂,有人深陷宗教和精神信仰,有人顛覆道德倫理,也有人挺身而出,維護文明最後的秩序。

  在鎮壓了幾次動亂之後。

  整個昴宿星團終於維持了暫時的寧靜。

  S市一中。

  重新開課之後,學生銳減了三分之一。

  白髮蒼蒼的科學家、榮譽滿身的武者、政府要員都聚集在這裡。

  這裡是S市最頂尖的高中。

  匯聚了成績最優、專長天賦最強、和家境最優渥的未成年學生。

  五十年後,超新星爆發的那一天——

  他們,才是挽救文明的中流砥柱。

  楚硯走過或焦慮、或興奮的同學,走過正在低聲交談的老師們以及政府職員。

  「最優秀的這批學生都在這了,有幾個心理狀態崩潰了,只能排除在計劃之外……等一下,楚硯同學!」

  教導主任向一位年輕的女士介紹:

  「我們學校,高三的學生。大小考試,物理單科斷層第一。她老師還在世的時候,很看重她。我記得,超新星防禦署是不是有個管培計劃?」

  那位女士抬頭。

  正對上楚硯的目光。

  她說:「楚同學?跟我做個測試吧。」

  大抵因為是在異詭的記憶里,臻選的過程相當模糊。

  下一個片段中。

  楚硯已經和幾百個少男少女一起,被護送進入超新星防禦署。

  女士微笑開口。

  「從今天起,你們將是整個文明的英雄,意識上載計劃的領導者。」

  「過往幾萬年中,沒有任何一個個體比站在這裡的你們重要,也沒有任何一個決定比你們五十年後的決定重要。整個文明會傾盡全力,為你們提供最尖端的教育。當你們把文明帶去地球的那一天——」

  「你們是新的創世者。」

  「我很榮幸,在今天與還未成年的諸位交談。你們中的每一個名字,都不會普通。」她頓了一下:「五十年以後,你們是新文明的主宰者。一百年以後,你們是史詩之中的聖徒。而更久之後,你們的所作所為,也許將被賦予神性。」

  「那麼在一切開始之前,我要先道一聲,恭喜。」

  少年人的眼睛陡然亮起。

  青少年最容易與充滿張力的英雄故事產生共鳴,也比人生中任何一個階段,都要更加相信自己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很快,封閉式訓練開啟。

  楚硯發現,在超新星防禦署中。

  每一份即將被上載的「意識」都會經過嚴格的審查。

  「對社會有較高貢獻」的個體會被優先傳輸,具有犯罪記錄的個體會被篩除,而絕大部分個體的意識會在上載之前被壓縮。

  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外部環境、心理過程都不再重要。

  他所有的人物弧光也會為了節約資源而被剔除。

  只剩下壓縮之後,扁平的特質。

  一份份記憶數據里。

  熱情的人更加熱情,木訥的人更加木訥,幸福的人更加幸福,窩囊的人更加窩囊。

  封閉式訓練之後,這群年輕人被送往昴宿星團的各地。

  考察、學習這個即將在宏觀物質世界消失的文明。

  五十年後。

  微觀粒子會以電磁波的形式,最先把這些少年人的意識發射出去。

  在他們登陸成功之後。

  他們會為自己塑造實體,並想方設法,從自己的身上「誕生」出新的同族。

  因為他們至關重要。

  所以,無論他們走到昴宿星團的哪一處,都會受到熱情的歡迎。

  末日之前,信仰成了最後挽住人們墜落的繩索,幾乎每個宗教都在爭先恐後授予他們神使的頭銜。

  街角。

  雙目含淚的婦女讓楚硯摸一摸嬰兒的額頭,許願自己的幼子在末日來臨的那一天之前壽終正寢,不要經歷被輻射吞沒的痛苦。

  與此同時,又有數不清的武者為防禦署、為這群年輕人效命。

  他們心甘情願為了大局拋棄個體的立場,成為文明最後運轉時的武力機器。

  成年禮當日。

  幾乎每個少男少女都沉浸在這樣密集、強烈的情感反饋之中,熱淚盈眶不能自已。

  他們依次上台宣誓。

  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昴宿星團的未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楚硯。

  這其中有依賴、有激動、有期盼,那是一道道在眼眸之中具象化的犧牲、忠誠、愛與痛苦。

  「楚硯,那你呢,你願意嗎?你願意成為我們的英雄,被我們信任和愛戴嗎?」

  楚硯被簇擁著走到台前。

  在無數鮮花和攝像頭前緩慢開口。

  「我不願意。」

  台下瞬間譁然!

  人們驚訝、憤怒,扔出無數有若實質的質疑!

  超新星防禦署的那位女士痛心疾首:「為什麼,你的心率不會說謊, 你明明會被他們的痛苦觸動!」

  楚硯淡漠望著她。

  「因為,這不是我的記憶。」

  「難道不是嗎?道蓮閣下。」

  周圍喧鬧的一切在此時按下暫停。

  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因為楚硯的一句話而靜止凝固。

  緊接著,那一張張面孔、一聲聲嘶吼像是被斬破的碎片,齏粉一般四散而去!

  異詭的記憶在此時露出原形。

  楚硯站立之處竟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虛空!

  她牢牢握住那把七星龍淵劍。

  眼底血紅褪去,漆黑的瞳孔里,眸色冷冽冰寒。

  面前的異詭也並非「人形」。

  透過幽暗的光線,它的身形小巧、瘦長,大約因為是在輻射之下誕生的文明,它的皮膚呈現灰色,質地粗糙、布滿了坑窪。它眼睛很大,幾乎沒有鼻子和耳朵,但它的聲音卻異常柔婉嫵媚:

  「為什麼。楚硯,為什麼你不願意。」

  楚硯淡漠望著它。

  「你創造出的群體意識,無法裹挾我的個人意識。」

  「你加諸於我身上的社會期待,不符合我的道德標準。」

  「我永遠不會共情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