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藏經閣內,空氣沉悶逼仄。
因為鮮少有人在深夜來訪,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樓閣門窗緊鎖。
松焙磕磕絆絆走在前面。
時不時碰撞到布滿灰塵的書架。
激起的塵埃里摻雜著刺鼻的血腥、陳舊書籍的青檀皮草木香、油煙墨香、樟腦、艾葉、紙張老化後淡淡的酸氣,和若有若無的檀香。
楚硯微微垂眸。
無需光線,就在腦海里大致勾勒出了松氏藏經閣的模樣。
這裡——
就是所有因果匯聚,那雙無形的手,為她所指的方向。
過去數月里,僅僅是太玄經中的隻言片語,就讓自己的生活翻天覆地。冥冥之中,她似乎有種預感,一旦功法拼湊完整,所改變的將不止是自己一個人的命運。
洞庭松氏、佛道儒三家、還有無數埋沒在歷史長河裡的無名之人——
她來找的不僅是一本功法。
還有一個答案。
到了轉角,松焙再次刷了腰牌,登上狹窄的樓梯,推門。
明亮到刺眼的光線伴隨著檀香鋪天蓋地湧來!
藏書閣二層寬敞的明亮,竟是在錯綜複雜的樓梯、甬道之中,搭出了供奉松氏先祖的清廟明堂。
長明燈旁供著裊裊香火,高懸又垂地的族譜上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牆上一幅幅悉心裝裱的捲軸,是歷代松氏傑出男丁的畫像。明堂內好一派子孫鼎盛人丁興旺,在璀璨燭火之中似是印出了松氏水寨幾千年的輝光。而楚硯站在暗處,就像無數風光嫁入的女子一樣,是輝光下無從細究的影。
松焙被劍尖扼住要害,哆嗦著抖了一路。
等到了明堂內,勉強被燈光碟機散少許恐懼,這才驀地反應過來。
劫持自己的不過是個少女。
就算修為高超,但內宅里的女人都缺乏狠勁,見不得血。相反,自己這一身修為是取了不少武者性命得來,只要動作足夠快——
松焙毫不猶豫握住腰間劍柄,催動全身真元發力!
下一瞬,他的表情卻猝然凝固,緊接著手臂被巨力彎折,整個人捂著腹部飛起,然後後腦勺砸地,被狠狠摜在明堂冰涼的地面!
楚硯的腳就踩在他的臉上。
他驚懼吐出血沫,臉上因為充血而發燙,胸腔卻如墜冰窖,那劍尖分明就指在他的右胸,在道種棲居的地方!
只是這一次。
楚硯似乎失去了禮貌挾持他的耐心,七星龍淵劍直截了當刺破皮肉,在肋骨之間隨意翻找道種。松焙幾乎被疼得背過氣去,但剛要開口嚎叫,那劍勢憑空而起,就要精準切斷聲帶!
他終於在明亮如晝的光線里看清了楚硯的表情。
在無數面容慈悲、唇角微翹的松氏先祖掛畫之中。
楚硯是個例外。
無悲無喜,眼眸冷淡,映著自己。
低頭時,露出皎白的脖頸、被燭光染出柔和金色的髮絲,細密如鴉羽的眉睫,即便取人性命,也像是莊嚴法相里美艷絕倫的修羅。
松焙慌忙抖動,在聲帶被截斷的前一瞬,絕望撲騰翻滾:「我帶路、我這就帶路!」
幾分鐘後。
松焙終於領著她到了最後一道門內。
所謂的太玄經斷章,不過是放在書匣里的一卷薄冊。
松焙捂著胸前的創口,因為失血過多眼前一陣發黑,心中驚懼難言。
他一面期盼楚硯趕緊放了自己,一面又害怕楚硯還記著自己先前的冒犯,不得不用沙啞的嗓音不斷求饒。
然而,楚硯竟然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還借著燭光翻開了太玄經。
松焙瞳孔震顫。
太玄經玄奧難言,脈絡、體系都與尋常功法不同,其中甚至有散功這種違反常識的武學存在。而一旦武者修習有誤,輕則損傷經脈,重則重創體質,禍及根骨。
可楚硯一言不發就練了起來。
她周身真元環繞,接近宗師的修為讓松焙不敢抬頭多看——
她才多大?看骨齡還不到20!20歲的宗師,怕是連顧逾、楚玄這等武學奇才都追趕不上。
與此同時,松焙卻又生出竊喜,縱使楚硯天資過人,翻開就練也未免過於傲慢。便是宗師又如何,只要練出岔子,當場就能口吐鮮血,虛弱不能自已!
楚硯翻開松氏集注的太玄經。
這本果然是若干斷章之一。
和市面上的揚雄太玄經相比,多出來至關重要的一部分——爻象。
楚硯眉梢微微松融。
……原來如此。
爻象,即功法中的象徵符號。
如果說周易以傳統乾、坤為二元,衍伸出的陰陽八卦為自然意義的二進位表徵。那太玄經中,則是天、地、人,三方,涵蓋八十一首卦象,為武學功法的三進位表達
在紛雜錯亂的太玄經中破解三進位密碼,對僅有算盤、算籌的古人幾乎沒有可能。
而在現代武學界,也鮮少有人嘗試解碼太玄經。萬一出錯,毀掉武者前途,沒人能擔責。
也因此,數千年來,洞庭松氏只要牢牢把控這套密碼的解碼密鑰,就能從本源上壟斷太玄經的傳承。
而當年,只有裴明雪破解太玄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楚硯無聲嘆息。
她特意查閱過裴明雪的資料。
現代計算機學科是基於二進位運算而建立的龐然大物,卻鮮少有人知道,夏國曾經的鄰國,蘇維埃,在冷戰爭霸中,曾經將大量資源投入到三進位計算機的研發。鄰國解體後,因經濟危機和政治動盪,這項技術從此塵封。當年在莫斯科國立大學深造的夏國學子,卻把相關論文和一台樣機帶回了燕京大學。
而那位學子,就是裴明燁今日的同僚,裴明雪昔日的導師。
或許正因為如此,在沒有武者參與的情況下,裴明雪開始嘗試參照訓詁、校注資料,對太玄經進行模擬運算解碼——也最終,招致了松氏的注意。
楚硯收回思緒,排除雜念。
拿起經書,從第一頁開始練。
啪嗒。
練錯一處,椅子一顫。
楚硯面不改色吐了口一口鮮血。
松焙:「……」
楚硯隨手抹了,繼續練。
又吐一口,袖子擦擦。
松焙:「……」
楚硯咳嗽不已,真元明顯不穩。
松焙心臟驟跳,楚硯看著隨時就會死掉的樣子,自己不如立刻規劃路線,伺機逃跑——
楚硯淡淡看了他一眼,低頭操作幾下,命令松焙:「把手機打開。」
松焙呆愣了半晌,連忙照做,誰知手機屏幕一打開,就跟中了木馬似的,彈出來某個自己從未安裝過的紅色APP,怎麼關也關不掉,還自動打開了書架上的一本愛情詩集!
楚硯:「讀。」
楚硯:「敢停下來,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