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飛升之後
踏步山谷丘嶺,身畔殘影如箭逝去。
徐源長不再壓制體內氣息,契合天地任由法力和氣勢往上奔涌,修行三百餘載,經歷過的人和事,如同影像從前往後閃現回溯。
久遠的回憶,讓他想起了許多沒有交集的老朋友。
溫婉如蘭喜歡憑窗讀書的安慈玉,苦心路同行共度艱難的宋叔潛、南寶林等人。
他以無為心態像旁觀者翻閱著一閃而過的點點滴滴,眼神醞釀出兩分笑意,苦也好,樂也罷,都是人間過客,此時才明白「得之坦然,失之淡然」的真諦。
來也歡喜,去亦無憂也。
身後緊緊追隨的曾山郎和蒙一一神情肅穆,滿心的不舍,又懷著一絲忐忑擔心。
他們看過的古籍中,有「雷劫難渡,禍福莫測」誡語,暗界門開之前兩千年,千方界幾乎沒有渡劫飛升上界成功的記載。
兩人身為五重樓修士,用法力帶著老黃狗、董行和徐堯鈴飛行。
眾人被飄飄欲仙的師父越甩越遠。
蒙一一傳音道:「夫君,我想給姑姑和師父傳訊,告訴她們一聲,請她們前去荒漠觀禮,徐師父不會怪罪吧?」
曾山郎竭盡全力飛行,盯著黑夜裡幾乎已經看不到的身影,傳音回覆:「師父是不想勞師動眾,他心性灑脫,不會在意這些,你儘管傳訊就是,至於其他人,不必驚動。」
當初老祖渡劫,他沒能趕去,一直引為憾事。
如此想著,他趕緊給孟山河發出傳訊。
又傳訊催促趕路的大師兄,稍一耽擱,前方數十里外已經失去師父蹤影。
等眾人循著躁動的天威動靜,找到荒漠五百里深處,天空已經烏雲堆積,狂風捲起黃沙漫天飛舞,雲層間電光躥閃如道道銀蛇遊動,沉悶滾雷仿佛碾壓在眾人心頭。
孟山河與俞風舞幾乎前後腳趕到,兩人打了一個手勢,各自飛往渡劫區域東西方位,他們要防著被驚動趕來的修士,萬一有人使壞搗亂。
眾人遠離渡劫位置從五十里到百里不等。
老黃狗受天威壓制,站立在百里開外一座沙丘高處,如同剪影雕像一動不動。
徐源長已經徹底放開氣勢,身周浮現彩霧環繞幻甲,右手隨意握著不到三尺長的法杖,杖身鑲嵌有四顆耀雷石和命木石、牽神木兩顆木石,是他精心準備的渡劫寶物。
劫雲籠罩,閃電所指,他凌空懸停,心緒前所未有平靜。
尤有閒心觀察體悟天地之威,與烏鴉信手拈來的規則之力進行比較。
他突然察覺天威是規則之力的一種,能夠毀滅一切,似乎又蘊含著神秘的生機……向死而生,破而後立,生與死之間原本並不矛盾。
這個發現令他有些興奮,然而不容他繼續深入感悟,劫雷積蓄時間已到,凝滯的氣息有短暫鬆動。
閃電巨亮,如同利劍指向下方漂浮人影,照耀天地一片慘白。
霹靂聲猛然炸響,一顆銀白雷球破空突降,嗤喇喇狠狠砸向渡劫者頭頂。
徐源長神情自若舉起法杖,四道雞蛋粗細雷光噴涌而出,劃出玄妙弧形,合而成為一顆拳頭大急劇盤旋雷球,往上仿佛受到吸力牽引,與劫雷不可避免撞在一起。
「嘭」,強光耀眼,漫天雷光如雨下。
揮動法杖,引導著散亂劫雷絲穿過護身幻甲,往身上匯聚。
雷劫是天道考驗,能夠淬鍊提升渡劫者體魄,強化神魂,洗滌全身,有本事的渡劫者皆會好生利用一二,曾望樓留下的渡劫玉簡心得也有提及。
雷絲入體,飛快消弭在涌動的法力之下。
徐源長切身體驗酥麻、炙烤、炸裂諸般細微痛苦之後,能夠估算出他要渡的天雷威力,以便做到心頭有譜。
他曾經為了晉級五重樓,利用天材地寶專門淬鍊過好些年身軀,加上三百多年長期運功用氣息法力沖刷,細物無聲蘊養體魄,他的身體強度差不多接近五階體修。
比體修不足,相比同階法修綽綽有餘。
第二道劫雷接踵而至,被他左手揮動的一片銀色氣波化作憧憧光影緩解、削弱,然後被他背後突然冒出的法相引爆,整個人籠罩在璀璨閃爍雷光之中,吸收煉化著天雷能量。
他祭煉的幻璃鏡原本是七階幻兵,目前沒有修復到全盛時期,不過施展幻鏡六層的神妙幻陣之力,用來做些輔助,抵禦削減天雷攻擊還是可以。
第三道劫雷被他扔出的龜殼擋住,六階化身傀儡潛藏龜殼之中,以魂魄無形之體,竭力用自身法術和力量化解純陽雷光,炙炸得嗚呼哀哉慘叫,事後能從中得到不小好處。
轉眼間用各種法門接下六道劫雷,自身分毫無損。
第七道劫雷越發厲害,他突然敞開幻仙戒空間,將雷球引入造化神台。
轟然巨響,雷光炸開如同水銀瀉地,飛快地被造化神台吸納。
當初他走苦心路,途徑山陽國無牆城,進入神語岩參悟前輩遺留神通,引來一道幻雷攻擊,他下意識將之引進戒指空間,最後實打實砸在老黎頭上,後來曾經聽老黎抱怨過一次。
徐源長注意到丟在造化神台角落百多年的幻玉骷髏,有一絲異樣波動,很快消失在跳躍的雷光之中。
他正考慮著將第八道雷球砸在露出馬腳的骷髏上,將不肯現形的玉骨真人殘魂逼出。
憑空兩聲霹靂炸響,兩道天雷滾滾砸落,根本不給他緩衝抵禦時間。
太要命了,他沒法躲閃,僅僅只來得及揮動一下右手法杖,遲滯最後一道海碗大雷球的攻擊速度,天雷轟頂,渾身彩光絢爛爆發。
無數盤旋的光環隨著他心念意動,化作一圈套一圈網狀急速轉動。
他承受巨大力道一擊,人隨之往下墜落近五十丈。
趁機拉開與最後一雷的距離,爭取些許喘息之機。
身上有赤紅、幽綠雙色火焰一卷,陰陽幻火精搶得半顆劫雷之力,飛速逃之夭夭,縮回到空間之中,說時遲那時快,「轟」,雷光再度在頭頂璀璨爆開,將數十里黑暗驅散。
徐源長暈頭轉向差點罵娘,他終於明白憑曾老的強悍實力和法寶,為甚還會受傷不輕了。
天道妒英才啊,有些劫數根本躲不過去。
天雷也會耍無賴,將兩下並著一起往死里整,美其名曰是考驗。
幸虧他手段多且厲害,不然不死也要脫層皮,太陰險了。
無數電流雷光遊走全身,鑽入體內與法力猛烈碰撞。
短短十數息,空中瀰漫著烤肉的焦香糊味。
徐源長忍著劇烈痛楚,他一遍一遍快速運轉法力,感受著全身上下痛苦過後脫胎換骨的全新變化,心境也在蛻變,神魂在這一刻異常的活躍強大。
苦盡甘來,通透無垢。
他甚至有種錯覺,只要給他一段時間,他能夠順利突破到煉神還虛的洞虛境。
下界天地對他的排斥之力,不停提升,讓他不由自主往空中飄飄飛去。
這就是所謂的「飛升」?
天威飛速消失,烏雲四散,狂風漸漸停歇。
下方沙丘出現一道道數十丈大小巨坑,泥石裸露,觸目驚心。
徐源長掃視遠近,他看到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孟山河、俞風舞、寇老夫子、顏若行、趙均、溫亦寧、山鬼巫瑤等人都來了,荒漠離西原各山頭只有三千餘里,對五重樓及以上高手來說,花不了多長時間能趕到。
他壓制著緩緩往上飛升,掏出一枚玉簡,轉瞬間留下一點心得經驗。
將玉簡拋向二徒弟曾山郎,囑咐其將修為錘鍊到六階後期極限,再出關渡劫,他不便透露天道的小秘密,否則將產生不可測的變數。
曾山郎接著玉簡,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大禮送別成功渡劫的師父。
董行、徐堯鈴、蒙一一全部跪送。
遠處形影孤單的老黃狗,已經趴地上大顆淚水滾落,發出「嗚嗚」哭泣聲。
孟山河等人旁觀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渡劫,有天威阻隔,最後兩道天雷他們看不清楚,能夠感受威力絕倫,警醒他們不可掉以輕心,必須準備周全。
自古以來,隕落在天劫之下的驚才絕艷修士不計其數。
「恭賀飛升,前途珍重!」
「徐兄弟保證!」
眾人拱手相送,非常羨慕順利飛升的徐源長。
算修行時間,徐源長是他們這些五重樓、六重樓之中最年輕的一個。
遠處有一道黃色光華璀璨如流星,劃破夜空,徐勝天緊趕慢趕,不惜消耗功力,終於趕上送行。
「三叔,侄兒恭祝您飛升上界,宏圖大展,成就一方霸主,等侄兒飛升與您匯合之時,能夠沾光享福。」
徐勝天仰頭朝飛入高空的身影運功大叫。
「臭小子,等著你來。」
徐源長看到侄兒趕來,笑著揚了揚手,不再壓制飛升,宛如一道長虹升空,飛速遁入夜空不見,留下點點彩光拋撒,半晌後歸於沉寂。
「勝天有凌雲之志,到時記得提攜我等。」
孟山河玩笑著說道。
眾人皆笑了起來,蒙采芹和俞風舞將跪地的幾人,一一扶起來。
……
上界,遺忘森林。
雙月高懸,獸吼聲隱約呼應。
一頭身有斑紋的猛獸匍匐在山坡上,從雜草灌木縫隙瞪著二十丈外水潭邊,那裡有幾隻頭上長犄角的青羊,警惕地喝水,頭羊不時轉動耳朵傾聽著四周動靜。
夜空之上突現一點流光,以極快速度墜落。
斑紋猛獸從山坡飛撲的瞬間,「轟」,流光不偏不倚砸下。
巨響聲中,猛獸隨同泥石樹木往外翻滾,潭水震起十丈高,將幾頭青羊卷到空中再拍死在樹木、岩石上,附近三十丈一片狼藉。
徐源長渾身骯髒從倒灌泥水的大坑裡艱難爬起,他飛升途中很倒霉地碰上古籍中記載的「虛空亂流」,歷經艱險,從混亂中逃出,偏離了那股送他進入上界的飛升路徑。
他也不知被亂流帶到了上界哪一域?
據說上界地域廣袤,具體怎麼劃分,他無從知曉,他結交的知道內幕的彥山老道,從來沒有談及過天上事。
當初玄嘯前輩讓曾望樓飛升上界之後,前往周山域古原台的金甲宗拜入山門。
令他沒想到的是此地竟然徹底禁法,不同於在定洲時候無窮山域和亂神冢的偽禁法,讓他結結實實摔了一跤,而且此地重力壓得他有些不適,舉步維艱,他感受不到空中靈氣存在,差點讓他懷疑自己千辛萬苦,飛升一個虛假寂寞。
沒有法力和神識,幻甲浮現不出,他連戒指空間也打不開,聯繫不上陰陽幻精。
身上的法袍破碎不堪,幸虧他體魄強悍,從高空砸落,骨頭沒有摔斷,僅僅受了一些肺腑震傷。
擦拭掉嘴角溢出的鮮血,他好些年沒有如此狼狽。
徐源長苦笑著搖頭,「既來之則安之,先摸索著熟悉,再想法子走出禁法地。」
他也明白,所謂禁法地大都是險地。
好像他在下界的好運用完了,接連碰上如此倒霉事兒。
剛才從上空墜落,他驚鴻一瞥,發現下方是一片綿綿不知多大的森林。
一瘸一拐走出泥水坑,徐源長扶住一截斷樹茬歇息,慢慢適應著陌生地方巨大的重力。
他即便修為不在,目力遠超常人,能夠夜間視物,掃視那幾頭怪模怪樣脖頸折斷死掉像小牛犢子的青羊,再尋到二十丈外山腳下被斷木石頭埋了半截的斑紋貓科巨獸。
這古怪地方的野物,長得如此龐大。
他得提著一點小心,不能陰溝裡翻船了。
從袖內摸出兩柄飛刀,徐源長往那邊沒有氣息的貓科巨獸方向繞去。
突然,他停下腳步,看向黑暗中的森林,他似乎聽到輕微的踩斷樹枝輕響,喝道:「誰?」
「啾啾」,兩支漆黑利箭從左邊射來,勢若奔雷,破空利嘯刺耳。
徐源長心頭一驚,腳下憑著本能往側後退去,身軀如迎風擺柳閃動,行動不算快,但是恰如其分躲過殺身之禍。
眼看著利箭將水桶粗的樹幹射斷,可見力道之兇猛。
他腳下繼續往左右兩邊踏著身法閃退,接連又躲過幾支箭矢攻擊。
他終於捕捉到飛快接近的兩道身影,搶在躲避的當口,手腕一甩,兩道寒光電射而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