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問心,收留
五載春秋轉眼過,閒雲山影日悠悠。
歲月沒有在徐源長臉上留下痕跡,年輕依舊,長久修行養氣,使得整個人溫潤如玉,有一種特別的沉靜氣度。
桂花飄香時節,與柳纖風閒坐樹亭手談,不講究落子無悔。
抓耳撓腮不知悔了多少手棋的柳纖風,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黑白棋子攪亂,笑嘻嘻起身,道:「公子,有客人找你。今日又是不輸不贏之局,咱們下回再戰。」
眨眼間溜得無影無蹤。
她每回閒得無聊拉公子下棋,每回變著花樣耍賴不認輸。
還偶爾懷念當初她與俞風舞在棋盤上,大戰三百回合,殺得天昏地暗的慘烈場景。
黑白成敗轉頭空,不要在意輸贏細節。
徐源長早已晉級固氣境後期,心境趨於圓滿,只待時機合適便登樓破境。
他用神識看到是狗娃來了,從山門處沿著山路而下。
狗娃已經成親多年,娃都有兩個。
悠閒地將棋子一顆一顆分別收進兩個棋盒,看一眼走近前一絲不苟行禮的狗娃,腳上只穿著一隻布鞋,取笑道:「勝厚,今日又被你爹揍了。」
狗娃大名為徐勝厚,咧嘴笑道:「我就拍了不聽話的大兒屁股一巴掌,那小兔崽子嗷嗷嚎叫,眼淚都沒掉一滴,老頭子抄起竹掃帚,不問青紅皂白,使出一招『橫掃落葉』,打得我沒有還手之力,侄兒不得已,前來投奔三叔您了。」
殷勤地將三叔面前的殘茶倒掉,添上熱茶,給自己也倒一盞。
徐源長喝一口茶水,「你娘不攔著你爹?」
今年正月時候,美娃滿十七歲,出嫁到了下河村。
大兄家現今成了村裡的大戶,高門大院,田土兩百多畝,僱請了長工短工。
「別提我娘,她比老頭子更狠,要打折我的爪子,幸虧我跑得快。」
狗娃性子沒怎麼變化,常年打拳鍛鍊和下地勞作,體魄健壯彪悍,整天樂呵呵的少有愁眉苦臉時候。
徐源長瞥一眼侄兒,道:「你皮粗肉厚的挨幾下不打緊。別兜圈子,有事兒說事。」
狗娃抓了抓頭皮,嘿嘿笑著說:「昨天我岳丈派夥計給我送信,說鎮上的莫記雜貨鋪子要出售,叔,您幫著勸勸我家老頭,機會難得,在鎮上買一家鋪子,多一份產業嘛。」
徐源長問道:「你買鋪子準備做甚麼營生?」
狗娃頓時兩眼放光,這個問題他早就有過深思熟慮,道:「鎮上好做又長久的生意無外乎『衣食住行』,我想做『食』裡面的酒水,自己釀造獨樹一幟的『徐記家釀』。
「我打聽過了,從咱們青石鎮一直到三十里外的尖咀鎮,沒有名頭響亮的好酒,除了北邊幾十里外山溝溝落井鎮的落井酒,其它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而落井酒受井水供應所限,真正的落井酒出產不多。
「叔,您覺著我這個想法咋樣?昨天我與我家老頭子商量,還沒說完他就吹鬍子瞪眼,罵我敗家賊,腿杆上的爛泥還沒洗乾淨,就想去鎮上當老爺享福。
「今天讓他逮到機會,拿掃帚打我出氣,我只能找您商量來了。」
徐源長知道這小子打的什麼主意,從小看著長大,還能瞞過他的雙眼?笑著問道:「你會釀酒嗎?你又如何保證自己釀的酒,一定比附近鎮上酒坊造的酒都要好?」
狗娃嘿嘿笑道:「我不懂釀酒,可以學啊,可以花錢請釀酒師傅釀酒,我只要掌握獨門釀酒秘方,每回自己調好配方料子,牢牢抓住這一點,何愁釀不出好酒?」
徐源長繼續問道:「秘方從何而來?」
狗娃雙手端盞,敬茶道:「當然得仰仗您這位神仙三叔。聽您說過,您在城裡有神仙朋友研究出多種釀酒秘方,不願親力親為沾染一身煙火氣,可以交給侄兒來做啊,今後您那位朋友的酒水,侄兒全包了,一百年不變。」
徐源長舉起茶盞輕輕一碰,喝一口茶水,笑道:「行,就沖伱這份豪氣,我贊同你買下鎮上的鋪子,自己開酒鋪釀造『徐記家酒』,你小子有一個好賢內助啊。」
他已經看出這裡面有許多想法,應該是出自那個賢惠的侄媳婦。
侄媳婦家學淵源,從小耳濡目睹經商做生意,條理清晰,思路很不一樣。
狗娃大喜,一口將茶水喝完:「多謝三叔,唯有您能說動我爹娘拿出銀子,盤下店鋪,再加上您拿來的釀酒秘方,我肯定能做出一番名堂。」
他說得信心滿滿,幹勁十足。
徐源長問道:「買鋪子需要多少銀子?」
「莫掌柜咬定要二百兩,他急著要現銀用,聽說有兩家在壓價。我去看過雜貨鋪子,後院有三進,可以一進釀酒做倉庫,一進住師傅和店鋪夥計,還能空出一進住人。」
「三百兩銀票,你拿著,不用你爹娘掏腰包。」
徐源長拿出一迭銀票,遞給朝氣蓬勃的年輕侄兒,世俗錢財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這些年,他陸陸續續給了大兄不少銀票。
大兄吃過苦的人,過日子精打細算,不會將家底掏空,去鎮上買鋪子做生意冒險。
不停買地買田建造大宅院,安安穩穩當鄉下財主,給兒孫留下安身立命的基業,才是大兄和大嫂的理想生活。
有他這個三叔撐腰,年輕人多折騰沒錯,告誡交代了一番話,送走激動不已滿懷憧憬的狗娃。
徐源長返回樹亭喝茶看書,等去了城裡,他找已經晉級三階陣師的趙均,要兩份釀酒秘方,趙均閒暇之餘喜好研究釀酒,手頭有不少好方子。
不到兩刻鐘,大柱親自跑來了。
兩兄弟交談小半個時辰,大柱再才放心回去,叫上幾位本家兄弟,帶上狗娃幾個年輕人,往鎮裡去了。
柳纖風出現在亭子裡,笑著道:「等狗娃的酒坊開起來,我去給他捧場。」
徐源長玩笑說道:「『徐記家酒』的牌匾,一定得請柳仙子題字賜墨寶。」
「我敢寫,狗娃敢掛嗎?哈哈,他不怕嚇跑客人?」
柳纖風很有自知之明,眼珠一轉,道:「柳拿雲寫得一手好字,要他拿斗筆寫雄壯豪邁的正書。伏英姐姐字寫得也極好,可惜略顯秀氣,不宜作為牌匾。」
柳拿雲修行刻苦用功,今年初晉級二重樓。
早兩年與樹娘娘見過面,發自內心的尊敬,每年正月初十必定前來百林谷拜年。
兩人談笑喝茶,又聊到黑霞衣、老施、元寶和豆芽,柳纖風攛掇公子去一趟五千里外的連山城,看望幾位老朋友,她很想念元寶和豆芽。
早些年黑霞衣從都城調到連山城擔任捉妖人掌柜,趁著清閒來過一趟清平城,大家見面聚了兩天。
轉眼間又是好幾年不見,路途遙遠,偶爾用萬里傳訊符聯繫。
徐源長想了想,道:「前年去無窮山域,出過兩趟遠門任務,很久沒有走出清平郡地域,是該外出遊歷一番,『順便』到連山城走一走。」
柳纖風喜不自禁,忙飄過來幫公子捶背。
「對,咱們不能閉門自守,要經常外出行萬里路,增廣新鮮見聞,磨礪心性,為晉級三重樓做準備。公子,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一旬之內吧,有些事情得安排一下。」
徐源長笑道。
這些年積累了不少功勳。
他聽從兄弟們的分析建議,功法秘法隨著修為地位提升,今後能夠輕易獲得,沒有用功勳兌換「大豁落斗術」秘籍,而是花費一萬靈幣加上功勳,兌換了兩顆化氣丹備著,為他和柳纖風將來破境增添三分把握。
修行界資源越發匱乏,像能夠輔助二破三的化氣丹,更是被王朝和大世家門派牢牢掌控,極難流落到散修之手。
有極個別運氣好天賦獨特的散修,能夠不服用丹藥破境晉級三重樓。
畢竟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柳纖風捶了幾下,得了實信,她待不住了,往山谷下方飄去,叫道:「我將山谷陣法再加強一下,咱們可能要外出三兩個月。」
突然抬頭往山門方向看去,道:「仙橋村的曾來帶著一個小叫花子求見。」
徐源長略有詫異,用神識掃了一下,還真是一個衣衫襤褸但收拾得算乾淨的小叫花子,畏畏縮縮躲在獵戶曾來身後。
兩人飛上山頂。
曾來忙放下獵叉,抱拳行禮,這麼多年過去,徐道長仍然年輕依舊,而他額頭爬滿了滄桑皺紋,被沉重生活壓彎了腰,心底感慨萬千。
將身後的小孩拽出來,招呼道:「山郎,快拜見徐道長和柳仙子。」
又與眼前兩位解釋:「他是仙橋村前族長之孫曾山郎,當年他出生未滿月,夜哭不止,還是道長您去幫忙施法化解,救了他一命。這麼些年下來,他那個敗家爹和幾個伯伯、堂兄姐妹等先後過世,前族長那一脈僅剩他一根獨苗,差不多死絕了,很慘。」
柳纖風看了一眼公子,暗自唏噓不已。
那報應禍及三代,還真是不假。
前人造孽,後人遭殃。
徐源長伸手虛扶,將跪地磕頭不說話的小孩扶起,看向忐忑的曾來,明知故問道:「今日你帶他前來,可有甚麼事情?」
曾來搓著手,擠出笑容道:「前些日子,山郎的娘親顧氏病死,臨終前拜託我將山郎送來,說您是山郎的貴人,當年便結下緣分,山郎一直貼身藏著您以前贈送的那塊護身玉牌,這些年雖然窮困,卻無病無災熬了過來,顧氏懇求您收留山郎,賞山郎一口飯吃,當僕役下人都行,她來世結草銜環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小孩聽到提及他娘,抹著眼淚,從破爛衣裳懷裡拿出一塊羊脂白玉牌。
其上用細繩纏繞,防止玉牌跌地上摔碎。
柳纖風伸手接過保存完好洗得乾淨的玉牌,認出是她當年雕琢的手藝,看向思索的公子。
徐源長皺眉道:「仙橋村偌大的宗祠,還養不活一個孩子?」
曾來讓小孩退後遠一點,壓低聲音解釋:「村里各種傳言皆有,說山郎是個災星,將他們那一支全部剋死,他娘親病故後,我……不敢長久支助他,人言可畏,他在村里沒有活路。」
徐源長思索片刻,招手將怯生生無家可歸的小孩叫到近前,搭脈探查片刻,驚訝地察覺小傢伙有修仙資質。
每過幾年,清平郡的各道觀、書院、宗門和修真世家,到劃定區域檢測八歲至十五歲孩子的資質,收羅能修行的苗子。
這孩子的資質不錯,流落凡世蒙塵,還沒有被發現。
「山郎幾歲了?」
「今年初夏剛滿十歲。」
曾來覷道長的神色,似乎有收留之意,忙道:「山郎自己會做飯種菜,很勤快的,他娘一病幾年,都是他爬灶台上做飯,上山砍柴,用瓦罐煎藥照顧病人。」
他感恩當年前族長對他年幼時候多有關照,是以縮衣節食周濟可憐的母子,想幫前族長那一脈留一根獨苗香火。
徐源長考問瘦得不像十歲的小孩:「山里沒有夥伴和你玩,要你自己動手挑水做飯,鋤地施肥種菜,日子很苦,你願意留下來嗎?」
他左手虛張,以右手五指搭在掌心,用神道小術「問心」。
苦水裡煎熬出來的孩子,有些壓抑過久心存怨恨,有些秉性純良不變。
他不希望也不願意花費時間精力,培養出來一個白眼狼。
小孩立刻趴地上磕頭:「多謝道長收留,我願意。」
在仙橋村,早就沒有同齡孩子和他玩耍,看到他出現,強勢的孩子會追著驅趕,罵他是害人「災星」。
晚上的時候,山郎會想他娘,默默流淚直到睡著。
徐源長用心觀察,默默點頭認可,將小孩拉起來,道:「從今往後,百林谷將是你的新家,不會餓著你。」
若是能修行跨過鍊氣門檻,成為修士,便不懼冥冥報應糾纏,自然而然破除黃鼠狼精怪的臨死詛咒。
名叫曾山郎的苦孩子抽泣著爬起身,又朝著邊上喜形於色的曾來下跪:「侄兒永世不忘來叔恩情。」
山郎的娘是大家小姐出身,識文斷字,即便日子過得再艱苦,從小便教山郎認字看書,明辨是非,教導做人的道理。
曾來忙將懂事的小傢伙扶起,仔細叮囑告誡一番,出門在外一定要懂事,莫偷懶,聽徐道長和柳仙子的話之類,再才放下一樁心事告辭離去。
凡塵里打滾熬生活,誰的日子都過得不容易。
柳纖風從鎮上買來幾套衣服、鞋子、斗笠、木桶、毛巾等物品,吩咐曾山郎燒水洗沐,將里外衣物全部換掉,施法術清除小傢伙頭髮里的虱子,安排在院子的西邊廂房住下。
後面數日,讓曾山郎適應新的環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百林谷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山坡上的樹枝可以劈下來曬乾當柴火,全部交代清楚。
徐源長沒有急著教曾山郎吐納入門,既然是曾望樓的血脈後裔,有些事情,他還必須與曾望樓面對面談一談。
「纖風,咱們出行的日子,得往後面推一推了。」
「不急一時,讓山郎養一養身子,那孩子真是勤快,連雪粒的活都搶著幹了,便宜雪粒天天躲起來睡大覺。」
柳纖風和公子閒坐樹亭,喝茶聊天。
桂花飄落,馨香滿懷。
西南方有符光閃爍,掠空飛來。
徐源長伸手拿住,笑道:「倒要瞧瞧是哪個厚臉皮,誑我進城去請客。」
查看之後,沉默片刻,神色頗為沉重道:「黑掌柜傳訊,說千面和元寶去無窮山域的『停雲山』出任務,遭一名三重樓高手偷襲,千面失蹤,生死未知,元寶被斬斷一條後肢,僥倖逃回連山城,算是撿回一條性命,不過成了殘疾。」
「啊!怎麼會這樣?」
柳纖風驚得豁然起身,臉上色變。
徐源長站起身道:「我與大兄招呼一聲,讓他偶爾來照看在山谷生活的山郎,幫著採買缺少的食物油鹽之類,你和雪粒、山郎交代清楚,我們這趟外出,不定什麼時候回來。
「黑掌柜同時給齊老大傳訊,請幾名老兄弟前去停雲山一帶協助搜尋失蹤的千面,我們必須前去盡一分力。」
他前天跑了一趟郡城,從趙均手中拿到兩份釀酒秘方,已經交給大兄保管。
買下鎮上鋪子之後,狗娃忙得不可開交。
什麼都要學,千頭萬緒的。
不過好在有其岳丈杜掌柜和大舅哥可以請教,省卻許多麻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