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0章 師徒

  梁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一隻金蟬在他面前飛舞，點點金光從半空中灑落下來，衍生出各種各樣的玄妙變化。

  「無漏金身相！」

  「四聖諦相！」

  「無我無佛相！」

  八部衍元的最後三個法相，居然在金蟬的舞動中漸漸明晰起來。

  那一招一式，甚至每一個變化關竅，都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迷迷糊糊中，梁言看清了所有變化。

  雖然他全身無力，但內心卻是無比興奮，不由自主地跟隨那隻金蟬在夢中練功。

  這一夢，不知過去了多久……

  時光荏苒，歲月靜好。

  直到一陣柔和的春風拂過臉頰，梁言聞到了風中的泥土清香，這才悠悠地睜開了雙眼。

  入目之處是一間草木屋，乾淨透亮，門窗全都敞開，任由春風吹入屋內。

  梁言躺在一張木床上，身心都舒暢通透，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這一刻，他的內心無比平和，簡直是從未有過的放鬆。

  忽然，他心有所感，目光看向了床邊的角落。

  那裡有一個蒲團，蒲團上坐著一名容貌枯槁的老僧，此時正面帶微笑，目光慈祥地看著自己。

  「醒了？」老僧呵呵笑道。

  「師父！」

  梁言臉色一喜，立刻翻身而起，恭恭敬敬地對那老僧行了一禮。

  「無須這些俗禮。」慧塵把袖一揮，牆邊多出一個蒲團。

  「坐吧。」

  「嗯。」

  梁言依言坐下。

  師徒兩人相對而坐，慧塵上下打量了他一翻，臉上笑容更盛。

  「無漏金身相，四聖諦相，無我無佛相，這三相可看全了？」

  梁言聽後，眼中閃過一絲羞愧之色，嘆道：「原來師尊的本事都藏在金蟬之中，可笑我身懷至寶，卻一直參悟不透，若非師尊此番指點，恐怕永遠也練不成最後三相。」

  慧塵卻是搖了搖頭，笑道：「其實我這一脈，最忌斑駁繁雜，須得至精至純才可修煉到最高境界。就比如蓮心，他是心無旁騖，除了《八部衍元》以外從未修煉過任何功法，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就……」

  「至於你，心有百竅，穎悟絕倫，以一人之力身兼多部絕學，和我這一脈並不相融，所以做不到蓮心那般。」

  「原來如此……」梁言聽後，眼中露出了一絲恍然之色。

  他之前總以為是自己的悟性不夠，沒想到恰恰相反，居然是因為自己修煉得太多太雜。

  「不用多想。」慧塵笑道：「你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又何須跟在我身後學步？以你如今的劍道修為，足可開宗立派，傳揚道統。」

  「開宗立派麼……」

  這個念頭在梁言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對天機雙聖的承諾。

  這次大難不死，倘若有機會，也是時候兌現那個承諾了……

  沉吟片刻後，梁言忽然問道：「師尊，我這次昏迷了多久？」

  「算算時間，已有半年了。」

  「半年……這麼久！那南北之戰結束了麼？葬天帝又如何了？」

  慧塵悠悠道：「葬天帝已自焚而死，連帶那魔頭也灰飛煙滅。為師當年跨越苦海，一路追到南極仙洲，就是為了擒拿這個潛入人族大陸的魔頭，如今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那北冥的聖人呢？」

  「除了毒聖以外，其餘人都已經身死道消，唯獨這毒鳩逃出了飄渺山，現在不知道去了何處。」

  「如此說來，南北之戰已經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

  慧塵雙手合十，眼神悲憐：「這是一場浩劫啊，南極仙洲億萬生靈死於戰火，如今還活著的人不足三成。」

  梁言嘆道：「我們也盡了全力，總算是阻止了葬天帝，沒有讓他獻祭整個南極大陸。」

  「嗯。」

  慧塵微微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臉色欣慰：「這一戰，你是厥功至偉！若非你斬斷龍脈，葬天帝幾乎立於不敗之地，現在的南極仙洲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梁言聽後，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如果是別人誇他，他根本沒有半點感覺，甚至還會謙辭幾句。

  但怒僧誇他，卻是由衷的開心，也不會有任何虛偽客套。

  「對了……」

  慧塵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臉色一肅：「你以後儘量不要動用輪迴領域，要知道天機珠乃七大源初秘寶之一，雖然現在已經損毀，但難免有人惦記！我知道你這次是迫不得已，好在那蠱聖已經被為師斬殺，今後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梁言聽後，眼神微微有些變化。

  一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湧上了心頭。

  「師尊……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您。」梁言斟酌著說道。

  「問吧。」

  「當年您拿到天機珠，為什麼要放在我體內？這可是源初秘寶啊，正如您所說，即便它已經損壞，也絕對勝過尋常法寶！」

  慧塵聽後，並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了，看向窗外的藍天白雲，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過了片刻，就聽他的聲音悠悠道：「源初秘寶……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連許多聖人都不明白。為師當年倒是見過一個，也是因為那件寶物，害我宗門分崩離析……所以，為師這輩子都不會爭奪源初秘寶。」

  慧塵的眼神十分複雜，看起來是觸動了某段不願回首的往事。

  梁言見狀，不由得有些自責，低聲道：「師尊，我不該問的……」

  「無妨，都是陳年往事了。」慧塵嘆了口氣。

  「對了，蓮心師兄呢？」

  梁言故意岔開話題，笑道：「我昏迷的這段日子，師父應該見過師兄了吧？他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此前一直在尋找您的下落呢。」

  「蓮心他……死了。」

  「什麼？死了！」

  梁言睜大了眼睛，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師兄他已經修煉到了第八相，實力堪比亞聖，怎麼會在這場大戰中隕落？」

  慧塵嘆道：「他是為了幫我奪回『金剛佛骨』而死的，為師當年把他逐出師門，沒想到最後卻死在我面前。」

  「師兄他……」

  梁言話還沒說完，慧塵就擺了擺手，打斷道：「有因就有果，蓮心雖然迷途知返，但他當年做的惡也是實實在在，此番身隕道消，也算是償還此前種種了。」

  梁言聽後，輕輕嘆了口氣。

  的確如此，蓮心投奔天宮城，為了復活雲瑾，手段之歹毒也是罕見！

  這麼多年下來，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死在他的手中，這不是一句「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就能遮掩過去的。

  很可能，當你回頭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岸了……

  「可惜了，師兄天賦極高，本可將《八部衍元》發揚光大。」梁言喃喃道。

  慧塵卻是微微一笑：「《八部衍元》還有別人可以繼承，你不是收了一個好弟子麼？」

  梁言眼神一亮：「師父，你是說……」

  「那熊精雖為妖族，卻有一顆赤子佛心，今後好生照顧，說不定能傳我衣缽。」

  慧塵說著，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梁言心中一動，問道：「師尊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要回苦洲了。」

  慧塵看了他一眼，笑道：「蓮心雖死，但我用秘法保住了他的一縷真靈。此番投胎轉世，我算定他會降生在西境苦洲，所以要早日動身，前去接引我徒。」

  「師兄投胎轉世去了？」

  梁言聽到這個消息，臉色大喜。

  但他心念一動，很快又想到了什麼，皺眉道：「師尊，你可能有所不知，這南極仙洲的輪迴通道乃是酆都城，而酆都城城主失蹤多年，輪迴池早就乾涸，恐怕南極仙洲的所有真靈都已經無法轉世了。」

  「輪迴池已經恢復了。」

  「啊？」

  梁言愣了一下，奇道：「我之前闖入鬼獄十八層，親眼見到輪迴池已經乾涸了呀？」

  「那是以前，現在已經恢復。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為師早已探查過了。」慧塵悠悠道。

  梁言聽到這個消息，心中頓時一喜。

  如果輪迴池已經恢復，那在這場大戰中犧牲的南玄修士也能輪迴轉世了。

  至於自己那兩個徒弟……

  想到這裡，梁言的眼中露出了欣喜之色。

  「好了，見你醒來，為師也就放心了。」

  慧塵說著，起身大步走向了門外。

  木屋外面，春風柔和，草長鶯飛。

  陽光灑落在慧塵的僧衣上，平添了幾分柔和，就好像一個平凡的老僧，沒有半點聖人氣勢。

  梁言也情不自禁地走出了木屋，在山崖邊上與他並肩而立。

  兩人欣賞著山川美景，心中各有一番滋味。

  「你要記住我說過的話，天機珠是機緣也是禍害，以後能不用就不用。至於劍道一路，為師實在是不通，給不了你什麼幫助……如果你想再進一步，最好是去東邊。」

  「東邊？師尊說的是南極仙洲之外的大陸？」

  「不錯！」

  慧塵點了點頭道：「東韻靈州，傳說是劍修的發源地，那裡至今還有劍修門派。雖然你的劍道獨具一格，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說不定東韻靈州的劍道會給你某種啟發。」

  「劍修的發源地麼……」

  梁言喃喃一聲，眼中神采飛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慧塵看了他一眼，忽的笑道：「當年種下菩提子，今日開出九品蓮……沒想到老和尚一語成讖，甚好，甚好！」

  說完，又把目光看向了遠方：「為師離開苦洲已有多年了，此件事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梁言心中一驚，問道：「什麼時候走？」

  「現在！」

  「現在？」

  梁言沒想到分別來得這麼突然，轉頭看了看慧塵，知道他去意已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無奈之感。

  「師尊，不在此處多留一會麼？咱們多年未曾相聚，這才剛見面就要走嗎？」

  慧塵哈哈笑道：「你小子已經能獨當一面，用不著為師操心了。相比之下，反而是蓮心那小子讓我不能省心……他此番再世為人，為師定要好好教誨！」

  梁言聽後，莞爾一笑：「師兄頑劣，的確要好好教誨。」

  「以後他就是你師弟了。」

  慧塵說完，大袖一揮，身形化為金光，遁入雲中，漸行漸遠……

  梁言看著慧塵遠去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怒僧一脈就是如此，師徒各有各的際遇，不拘泥於俗世之禮。

  但若梁言有難，被慧塵知道，哪怕千山萬水都會趕來。同理，若是慧塵有難，梁言就算冒再大的危險，也絕不會有半點退縮……

  「師父，保重……」

  梁言在心中默念了一聲。

  放眼看去，山頂上空，雲捲雲舒，似蒼狗變化，又如蛟龍翻騰。

  就如那未知的前路，變化無方，難以預測……

  …………

  三日之後，無雙城，凌雲殿外。

  無數遁光從四面八方趕來，外圍的廣場上已經是人頭攢動，也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修士。

  「聽說了嗎？梁宮主甦醒了！」

  「早就知道了，梁宮主現在可是傳說中的人物啊！據說他力挽狂瀾，斬了天宮城的紫薇龍脈，若不是他，葬天帝還未必會敗呢！」

  「這可真是救億萬生靈於水火了……」

  「呵呵，這還不算什麼，據說梁宮主硬抗了聖人七招還沒死！」

  「什麼？能接聖人七招而不死？會不會弄錯了！就算是副城主伍慈也扛不住一招吧？」

  「我還能騙你不成？這事早就傳瘋了，不光是我們無雙城，其它各門各派都給梁宮主起了一個響亮的稱號，叫『不死劍仙』！」

  「不死劍仙？嗯……能接聖人七招而不死，也的確配得上這個稱號了。」

  「所以說嘛，現在梁宮主可是貨真價實的聖境之下第一人！」

  ……

  且不提廣場上眾人議論紛紛，卻說高高的階梯上，凌雲殿莊嚴肅穆。

  殿門口依舊掛著那兩副對聯：

  右書：沖鬥牛射天狼氣貫長虹！

  左書：平青雲倒乾坤法盪諸天！

  大殿內部，七個人影分左右而立，正中間一人，灰衣長衫，身材挺拔，正是梁言！

  在他面前的分別是修羅、玲瓏、碧海、正陽、雲錦五宮的宮主。

  經過這場浩劫，各門各派都死傷無數，無雙城也不例外。

  如今這五大宮主，他只認得修羅宮宮主楚昊天，玲瓏宮宮主夏芷容，以及碧海宮代宮主寧霞。

  其餘兩宮的宮主都已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