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1章 散心

  梁言重傷未愈,又是剛剛甦醒,雖然有靈力在身,也覺得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他不施法,任由南幽月施展遁術,把自己帶到哪就算哪。

  一團白雲,托著兩人悠悠前行。

  放眼望去,山脈連著山脈,群峰聳立,雲霧繚繞,陽光灑落下來,給萬里山路都染上了紅霞。

  又見群山之間,湖水碧綠如玉,波紋蕩漾,湖面上漂浮著幾隻雪白靈獸,悠閒遊弋,時不時發出清脆的鳴叫,給人一种放松而安寧的感覺。

  「渾天嶺當真是美如畫啊.」

  梁言端坐雲端,腳下便是萬里山河。

  如果算上昏迷的時間,距離他抵達渾天嶺已經有一年之久了,按理來說,對這裡不應該陌生。

  但之前都是來去匆匆,因為有北冥這個巨大威脅,心頭永遠壓著一塊大石,縱然此處風景再好,也不可能去細細品味。

  現如今,梁言經脈被封,反而是安靜下來,有閒心去欣賞這萬里山河了。

  「渾天嶺蘊藏了南極仙洲的三大紫薇龍脈之一,幅員遼闊,靈氣盎然,如果不是因為南玄北冥把這裡當作交戰的前線,那此處應該是仙境一般的地方。」

  南幽月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境,一邊駕馭白雲,一邊悠然說道。

  「的確。」梁言點了點頭,默默觀察著下方的景色,並沒有多說什麼。

  「帶你去看個地方。」

  南幽月說著,手中法訣一變,白雲轉了個方向,向西悠然而去。

  過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山谷。

  從高空往下看去,只見山谷谷口氤氳繚繞,白霧蒸騰,即便隔著數百里之遠,都聞得到一股藥香撲鼻而來。

  「這裡是」

  梁言微感驚訝,旁邊的南幽月卻是笑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完,按落了白雲。

  兩人落在山谷邊上,梁言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谷內有一個巨大的藥池,足足百里方圓,裡面的藥液呈現乳白色,濃厚的靈氣在池水中翻騰,明顯是蘊含了大量的天材地寶。

  各門各派的修士都在池水之中盤膝而坐,各自運轉功法,看上去應該是在療傷。

  「這是鈞天城建造的藥王池。」南幽月輕聲開口道。

  「果然是神農一脈的手筆。」

  梁言早有猜測,聽了南幽月的介紹,微微點了點頭。

  南幽月又道:「半年前那一戰可謂慘烈到了極點,雖然是我南玄笑到了最後,但損傷也不小,超過七成的人都中了毒聖之毒。還好有神農道友施展妙法緩解了毒素的擴散,但卻不能完全根除,所以才耗費大量資源建造這『藥王池』,幫助南玄將士徹底拔除體內的毒素。」

  「原來如此.」

  梁言低頭看去,果然看見有不少修士催動功法,配合藥池的藥力從自己體內逼出慘綠色的毒素。而這些毒素流入藥池之後,很快就被藥液化解,成為一縷縷青煙,向上飄散。

  這也是為何山谷谷口白霧繚繞的原因。

  「像這樣的『藥王池』南玄有數百個,分布在各地,而且從未間斷使用。即便是這樣,驅逐南玄將士體內的毒素也花了足足半年的時間。」

  「半年麼」

  梁言有些唏噓。

  南北大戰,屍山血海,白骨累累,縱然是南玄贏下了戰爭,卻也是慘勝,而大戰過後留下的傷痛,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復。

  說起來,大戰開啟之後,南玄眾人各司其職,而梁言的職責就是守住玄天關。

  他雖然完成了任務,卻也錯過了這場驚世駭俗的大戰,如今只能從這些戰後的景象,去遙想那場南北大戰的驚天動地了。

  清風習習,吹過山谷。

  兩人並肩而坐,也不言語。

  風吹亂了髮絲,南幽月卻不在意,只是轉過頭來,深深看了梁言一眼,忽的展顏笑道:「走吧,咱們再去看看別的地方。」

  梁言點了點頭,任由對方施法。

  白雲再次飄起,托著兩人向北而去,過不多時,就見前方出現了連綿的山脈,山中靈氣盎然,洞府無數,而在一座主峰的峰頂上,坐落著一座龐大的城池。

  梁言記得這裡,應該是神霄軍的領地。

  神霄山是道門,宗內長老都崇尚無為而治,因此軍中紀律並不像竹軍那麼嚴苛,軍中散修都是自行挑選福地建造洞府,平日裡各自修煉,只有每個月一次的演練陣法才會聚集到一起。

  這座山脈名為「天衡山」,因為靈氣充沛,吸引了許多散修在此居住,而山頂那座城池便是他們互通有無的交易之地。

  南幽月掐了個法訣,白雲悠悠落下,最終停在了城內的一處宅院外。

  這座宅院極其普通,只有一名金丹境的老者,另外還有十餘名練氣期和築基期的修士,看起來應該是這老者的徒弟。

  梁言不知道南幽月為何要帶自己來這裡,但也沒有說話,跟隨南幽月一同走進了院中。

  以兩人的修為,自然無人能發現他們。

  穿過幾條走廊,到了內院,只見一名孩童,大約七八歲的模樣,頭扎雙髻,唇紅齒白,煞是可愛。

  這孩童並不知道有人在觀察自己,此時在院中盤膝而坐,一股若有若無的靈力遊走於經脈之中,看樣子正在修煉。

  梁言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境界,才剛剛引氣入體不久,勉強算是練氣一層的境界。

  「這孩子叫羅天。」

  南幽月輕聲道:「他父親叫羅瓊,母親是東方靈玉,原本是鍾靈山散修,一家五口隱居深山,與世無爭,沒想到也被捲入這場大劫。半年前那一戰,他父母為長城守將,當時南玄陷入劣勢,為了不讓海外十三島的修士攻破長城,羅瓊夫婦死守不退,最終全家喪命,只留下這最小的一個兒子。」

  梁言聽她徐徐道來,原本放鬆的心情忽然一堵。

  目光再看向院中這名孩童,略顯稚氣的臉上卻充滿了嚴肅與認真,看他努力修煉的樣子,大概也能猜到這孩子的心境了。

  「唉,大劫之下,誰又能清靜?便是那些個隱居深山的散修,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要來找你。當年未聞香前輩果然一語成讖,這場浩劫席捲整個南極仙洲,無人能夠倖免啊。」梁言長嘆道。

  南幽月也嘆了口氣,道:「可惜我們玉竹山不收男弟子,只能託了個朋友,讓這孩子拜在『金鼎真人』門下。這位金鼎真人雖然只有金丹中期,但卻極重情義,聽聞這孩子的身世後,願意將他收為義子,悉心栽培,如此也算是一場功德了。」

  「嗯。」梁言點了點頭,「的確是個不錯的歸宿只希望他能在這場大戰中存活下來,不要步他父母的後塵。」

  南幽月又道:「其實你剛才說得不錯,南北大戰,無數生靈捲入其中,這羅瓊夫婦也只是一幕縮影罷了,等到下一次大戰,不知又有多少人陰陽兩隔。」

  「所以才有我等南玄聯軍,以戰止戰,儘快結束這場紛爭。」梁言臉色堅定道。

  南幽月聽後,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抬手打出一道法訣。

  白雲悠悠騰空,載著兩人離開了大院,沒有驚動任何人.

  這一次,向東而行。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兩人來到了一座巍峨高聳的山峰前。

  此山峰與渾天嶺群山都不同,山壁陡峭,雄壯肅穆,高聳入雲。

  山腰足足有數千里方圓,即便是梁言、南幽月這樣的高手,催動遁光繞山一圈,也要花上些許時間。

  南幽月話不多說,抬手打出一道法決,腳下白雲悠悠升起,向著山巔飄去。

  隨著兩人越飛越高,周圍也越來越清冷,水氣都凝結成霜,又見白雲繚繞,雲捲雲舒,居然在高空形成了一片浩瀚的雲海。

  須臾片刻,兩人向上衝出雲海,來到了高山之巔。

  放眼望去,除了山巔的少許青翠,周圍都是雪白的雲霧,雲海就在腳下翻騰,連綿萬里,蔚為壯觀。

  梁言深吸一口氣,目光一轉,忽然落在山巔的一塊石碑上。

  只見那石碑足足百丈來高,巍然聳立,上面刻著「雲海仙冢」四個大字。

  「雲海仙冢.難道說?」

  梁言心中一動,向山巔邊緣走去。

  果然!

  山巔後方的雲海海面波光蕩漾,泛著萬千燈火

  那是一盞盞靈燈!

  每一盞靈燈下方都有一座巴掌大小的玉石燈台,上面寫著一個個人名,就這樣漂浮在海面上,放眼望去,數量足以百萬計。

  連綿無盡的雲海都被這些燭火染紅,仿佛鍍上了一層夕陽的餘暉

  「看來,這裡是南玄陣亡將士的墓地了。」

  不用南幽月過多解釋,梁言已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嗯。」南幽月輕輕點了點頭。

  「修士之戰和凡人戰爭大不一樣,一旦被斬殺,連元神魂魄都不能留,更別說屍骨了,因此只能以靈燈代替,設此英魂冢。」

  南幽月說到這裡,頓了頓,又把手一指。

  「看那裡,羅瓊夫婦的靈燈也在。」

  梁言聽後,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萬千燈海之中,有一座燈台上刻了「羅瓊」二字,而緊挨著的另一座燈台上則刻了「東方靈玉」四個字。

  「可嘆!」梁言輕輕嘆了口氣。

  「這些都是在大戰中陣亡的修士,無論生前修為高低,是化劫老祖,還是築基期的小卒,死後都一樣,肉身和元神都化了飛灰,只留下一盞明燈在雲海中浮沉。」。

  梁言聽後,一瞬間也深有感觸,悠悠道:「修士死後形神俱滅,不入輪迴,等於永遠消失在天地之間。假如我們也在這一戰中戰死,千萬年後還會有人記得我們嗎?」

  南幽月沒有回答,拉著梁言在雲海邊坐下,凝視著雲海上的萬千靈燈,怔怔出神。

  其實不用她回答,梁言自己就知道答案。

  當年九聖屠仙,開啟南極仙洲百家齊鳴的盛世,可如今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人生天地之間,其實與這一草一木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大部分人連自己的路都走不好,誰又去關心十幾萬年前發生了什麼呢?

  「梁言」

  南幽月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梁言回過神來,轉頭看去。

  只見這位布衣素麵的清麗女子就坐在身旁,正凝視著自己。她的臉色依舊平靜,但目光深處卻有一絲複雜之色。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南幽月率先開口:

  「梁言,南北之戰乃是億萬生靈之劫,我們既然身處這個時代,也就肩負了責任。都說修仙是為了長生,但我看也不盡然,修仙之路,越到高處越是清冷孤寂,倘若走到最後的時候只有自己孤身一人,那這長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梁言聽後,一時無言。

  經歷了南北之戰,他的很多想法也發生了改變。

  南幽月是對的嗎?還是自己曾經的堅持是對?或許從來沒有對錯,因為修仙之路看不到盡頭,即便已經修煉到了化劫境,也只是一個在大道之路上蹣跚的幼童。

  猶豫、懷疑、躊躇,他和南幽月一樣,都在審視這條道路,不敢隨意邁步,害怕下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忽然想起《道劍經》的創作者。

  「尋道人,尋道人當年的你,究竟尋到了一條怎樣的道路?」

  梁言在心中發出了一聲感慨,卻見面前的南幽月展顏一笑。

  「給你。」

  南幽月忽然塞過來一個東西。

  梁言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心裡多了一個白玉小瓶,瓶身還散發著溫熱,但在這股溫熱中又蘊含了一絲冰涼之意,顯得極為奇特。

  「這是.」

  「是你需要的東西。」南幽月臉色平靜。

  梁言心頭一震,猛然猜到了瓶中之物。

  「你你竟然!」

  話還沒說完,南幽月忽然近身,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唇。

  「半年前那一戰,若非你捨命修復玄天關,南玄不可能反敗為勝。後來趕到的援兵寧不歸、神農扈也都是因你而來。這些都說明,相比於我,現在的南玄更需要你!而我之所以把心頭血給你,就是希望你能恢復之前的修為,引導大戰走向,結束這場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