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鐵拐骨與躍龍魚
這是清晨。
茫茫海面上。
方獨樹忽然從粼粼碧光中探出頭來，掀起道道漣漪，打破了這一片海域的寧靜。
他抬頭望天，碧空浩瀚無垠，又環顧四極，海疆遼闊無邊。
身處這樣的天地絕域，任誰都會孤寂叢生，好在氣候風和日麗，無濤也無浪，減弱了他對陌生環境的緊張感。
這一方天地就是扶搖洞天。
半個時辰前，方獨樹還潛藏在仙鯤池底，他根據人面蓮蓬的指引，衝進洞天入口後，被傳送到海底的一處深水漩渦里。
正如人面蓮蓬介紹那樣，海底漩渦時刻處於隱形狀態，即使方獨樹站在漩渦邊緣也發現不了，甚至覺察不到渦力運轉。
等他從海底浮起後，漩渦會徹底絕跡，他感應不了漩渦的絲毫蹤影。
他考慮過在漩渦附近布置法陣標記，但海水深不可測，重重壓力會迫使所有法陣都喪失陣力，不管他擺放法陣還是法寶，一旦他浮出海面，統統都要失效。
除非他把一座兩儀門擺在漩渦旁邊，他才能精準搜查海底動向。
但他此行要在洞天內探險，凶吉難料，他需要使用兩儀門的『縮門成寸』神通來躲在避禍，不能輕易離身。
關鍵是他無法讓兩儀門像海底漩渦那樣完美隱形，如果他冒險留門在海底，卻被附近海妖感應到蹤跡，搶門而走，會有永久遺失的風險。
經過多番考慮，方獨樹最終決定遵照人面蓮蓬的建議，把魔鵬大帝的遺目放入漩渦內，使用鵬目來標記方位。
這顆鵬目能夠無視海水壓力，方獨樹只需把一縷神識留在鵬目當中，就能隔著百十里的海域，準確鎖定漩渦位置。
「要是青青在身邊就好了！」方獨樹懷念起青青，通天牌坊能夠在水中任意穿遁，定下一個航標就能解決他的疑難。
可惜青青去了大冥上庭，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重逢。
回味了片刻，方獨樹取出回春真寶，先使用銀罡龜藏匿肉身，又背上青吼蝠翅遁出海面，爬升去了高空。
然後取出拓印的荷花地圖，朝著扶搖大陸的方向飛了過去。
根據地圖顯示，扶搖大陸是一座翼狀大陸，他標記的海底漩渦位於東翼臨海處，距離東翼只有幾百里的航程。
他調高遁速趕路，很快就俯瞰到了東翼的地平線。
正欲加把勁，一舉遁入陸地，他卻突然止住青吼翅，急剎在了雲層里。
「那是……那是個什麼東西？」
方獨樹不禁瞪大雙眼，他發現海面上漂浮著一頭巨龜，龜殼大約有十餘丈的寬長，像是一艘靈舟在慢悠悠的航行。
再看那龜殼之上，站著一位袒胸露背的大漢，他手持一柄鐵叉，叉上繫著一件魚囊煉製的儲物袋，他渾身肌肉虬結，長了一圈絡腮鬍子，看去很是威風凜凜。
不過這大漢只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完全是魚軀，儼然就是半人半魚的怪物。
他以烏龜當坐騎，朝著東翼趕去，也不知所為何事。
方獨樹見他修為只有築基後期，妖力偵破不了自己的隱身，就從雲層降落，徘徊在他身後，準備跟著他一探究竟。
結果才跟了幾十里路程，他就大吼一聲：「停！」
巨龜被馴服的相當聽話，立即止住龜軀，浮停在了海面上。
此時距離陸地已經不遠，肉眼可以望見青山綠林。
估摸等候了小半日，一道黃光突然從地面的山林間飛躥出來，朝這邊急遁，到了龜殼上空後，烏光搖身變成一具半人半骨的冥修。
這冥修的上半身與常人無疑，身穿麻衣道袍，大腹便便，身材臃腫肥碩，腦門光禿沒有頭髮，像是一位普通的禿頭大胖子，但他只有一條腿，腿上沒有肉，露著森森白骨，另一手拄著一根孤拐，支撐著身體平衡。
他面露笑容，和氣朝魚妖喊話：「躍龍大王，來的挺早啊！」
「早到個把時辰而已。」魚妖朝他擺了擺手:「鐵拐大仙，快請落來，咱們促膝長談！」
「躍龍大王是在笑話老夫沒有腿嗎！」冥修自嘲一聲，笑呵呵落在龜殼上。
「怎麼敢，怎麼敢！」魚妖趕緊解下鐵叉魚袋，從中取出一柄椅子，順手支起水晶桌，又擺上美酒，邊說：「咱們相識這麼久，我總是會忽視你斷腿之事，鐵拐大仙，以你的法力，重煉一條新腿應該不難吧？」
「煉腿容易，用腿難吶！」冥修嘆道：「老夫這身爛骨頭，化妖時天生缺了一條腿，就算能補，也是當成法器來使，還不如拄拐用著順手，乾脆就瘸著，一樣的！」
「其實瘸著也沒啥，總比我這魚尾巴更像人一些。」魚妖很會活躍氣氛。
逗的冥修哈哈大笑。
方獨樹潛伏在百丈開外，把兩修的一言一語都聽的清清楚楚。
這兩修一個口稱『大王』，一個口稱『大仙』，應該是私下裡的恭維之語，他們修為都只是築基期，如果返回他們各自老巢，恐怕不敢輕易稱王稱仙。
方獨樹也覺得奇怪，他們一個是陸上骨妖，一個是海里魚精，怎麼會相談甚歡混成老友的？
等敘完舊。
躍龍大王收起酒壺，把魚袋放在水晶桌上，然後開啟袋口，開始一件件的往外掏東西。
「還是老規矩，我先把去年積攢的寶貝展示一下，大仙你給過過目！」
他先取出一把珍珠，五顏六色，數量有十餘枚，這些都是海里特產的靈珍。
鐵拐大仙捏起珍珠，放在眼邊，逐一細看，一邊點評：「都是一些培元珠，勉強能提升一些妖力，價值不夠啊！去年你拿來三顆易形珠，這東西在扶搖王城是搶手貨，今年沒有嗎？」
「只有一顆！」躍龍大王大大咧咧：「去年我拿來三顆，那是我在海師大人身邊鞍前馬後得來的賞，今年海師大人閉關練功，見不著面，討不到賞呀，這一顆還是我從海師大人婢女那裡死皮賴臉要來的！」
「一顆就一顆吧，總比沒有好！」鐵拐大仙老氣橫秋的問：「珊瑚呢，這次帶來多少株？」
「八株！」躍龍大王興致勃勃：「其中有一株血翹瑚，不管妖體受再重的傷，吃上一株就能復原，你們陸上經常打仗，這寶貝肯定用的上！」
「去年之前血翹瑚還貴的很，但今年扶搖王城裡流傳出來一種碧波靈酒，不止能癒合傷口，還能讓妖族同道們過足酒癮，大夥都去買酒，血翹瑚已經沒誰看的上了。」
「還有這氣人的事！這酒是誰釀的？專門給咱作對，哪天誆他出來，咱們合夥弄死他！」
「碧波酒是宮廷秘制，釀酒修士肯定是皇親國戚，老夫真把人家騙過來，誰弄死誰還不一定呢！」
「那算了！我這次還挖到三塊避水精金，能夠煉製法寶，你家的妖師大人應該會喜歡！」
「避水精金？馬馬虎虎還可以！」
躍龍大王展完寶。
接下來輪到鐵拐大仙，他把身背的大葫蘆放在水晶桌上，開啟葫口，從中攝出一個手指大小的瓷瓶，瓶外散發有火暈，看去不是凡品。
他把瓷瓶遞給躍龍大王：「諾，你要是的炎泉涎！」
「只有一瓶嗎？」
躍龍大王斜著眼，不停往葫蘆口打量，希望鐵拐大仙能夠多取出幾瓶炎泉涎，可惜事與願違。
鐵拐大仙朝他攤攤手：「今年只有這一瓶，年底我家大頭鬼師要前往扶搖王城參加朝貢大典，這大典是國主陛下親自主持，東翼三十六妖洞都要參加，我炎泉妖洞的靈涎是御貢，大頭鬼師為了確保貢品足額，整年沒有外賜，這瓶是老夫往年的存貨，如果不是老夫有節儉的習慣，一瓶也給不了你。」
躍龍大王一聽，登時苦起臉：「我給你帶來這麼多海珍，你才給我一瓶炎泉涎，回去我交不了差呀。」
他獨自來與陸上妖族交易寶物，這是個人的私自行為，並不是受了海師大人差遣，他不用擔心差事問題，就是覺得虧了血本。
鐵拐大仙微微一笑，「咱們打交道已經有二三十年，老夫怎麼會讓你吃虧？」
說完一拍葫蘆，葫口一下跳出數件物品，因為形體龐大，水晶桌根本放不下，就全部轉到了龜殼上。
躍龍大王定睛一看，見是數頭妖族屍體，而且都是猛獸猛禽，獅虎鹰鵰多種多樣。
鐵拐大仙指著妖屍解釋：「這些都是西翼妖巢內的儈子手，流竄到我東翼來狩獵殺戮，被我炎泉洞的同道聯手剿滅，我冥修不食葷，特意獻給海族同道們！」
躍龍大王打量完妖屍，撫掌大喜：「我家海師大人已經很久品嘗過陸妖滋味了，鐵拐大仙你真是急我所急，想我所想，等把這些屍身朝貢上去，我家大人肯定有厚賞！」
鐵拐大仙趁機問：「這些屍身能不能用來交換躍龍大王你的海珍？」
「夠！足夠了！哈哈！」躍龍大王把滿桌海珍朝前一推：「咱們這就交換！」
兩修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等交易完成，兩修手挽手、肩抱肩的告別，顯得惺惺相惜，也戀戀難捨，約定明年此時還在這裡重聚。
隨後躍龍大王乘坐巨龜返回深海妖宮。
鐵拐大仙滿載海珍飛向陸地。
方獨樹悄悄尾隨在他身後，他剛才提到了『扶搖王城』、『三十六妖洞』、『炎泉洞』這些地理，也提到了『國主陛下』、『大頭鬼師』這些人物。
方獨樹猜測他是要返回炎泉妖洞，洞主應該是大頭鬼師，如果這裡妖族的稱呼沒有更改，那麼大頭鬼師應該是金丹期冥修，威脅不到方獨樹。
他就打算跟隨鐵拐大仙前往炎泉洞看一看，找機會打聽扶搖王城的情況。
由於整座扶搖大陸都沒有凡人定居，方獨樹進入陸地後，在山林間穿梭了幾百里地，都沒有發現一座人居城池，也沒有望見一座村落，甚至沒有找到一座人跡建築。
他途經之處充滿著原始景致，山川肥沃，森林茂密，隨處可見飛禽走獸的蹤跡，卻找不到一個人影。
如此又行了幾十里，一陣鷹鳴忽然從高空雲層傳下，本在悠閒趕路的鐵拐大仙臉色大變，不禁打起哆嗦。
他抬頭上望，只見十數頭翼展數丈的鷹妖掠出雲層，朝他猛撲而來。
這些鷹妖都有築基期的妖力，如果單獨一頭出來覓食，鐵拐大仙可以應付，但十餘頭聯合狩獵，即使他長著一身鐵骨也要被抓碎不可。
他不敢在空中飛行，駕著孤拐直奔地面，試圖逃入山林躲避鷹群襲擊，但他速度仍舊慢了一拍，不等他降落山間，鷹群已經殺到跟前。
一頭火焰鷹最先近身，探爪抓住他肩頭，他感覺像是一座火爐架在身上，烤的他全身冒煙，他當即甩動孤拐，想要發起反擊，結果手臂剛剛抬起，又一頭鐵爪鷹飛抵頭頂，鷹爪猶如鐵鉗，死死抓住拐身。
他趕緊反手一拍，準備驅使身背的大葫蘆，但這時鷹群已經完成合圍，他全身上下都已經被鷹爪擒拿，葫蘆也失去感應。
他頓時有了絕望感，鷹爪一旦發力，他很快就會被撕的四分五裂，殞命已經為期不遠。
「孽畜！」他悲憤大叫：「你們這些蒙昧不化的畜生，整天就知道吃來吃去，我是骨頭呀，沒有肉，你們也下的了嘴！」
他心知鷹群嗜殺成性，沒有道理可講，乾脆閉上雙目，坐以待斃。
誰知下一刻，一隻法力幻化的白骨靈掌，突然探入鷹群之中，一把擒住他骨軀，又朝後一拽，已經攜著他脫離鷹群包圍。
他耳邊聽見鷹群的怒鳴聲，立即睜開雙眼，激動的環顧一看，只見一頭穿著青袍、頭戴硃砂官帽的骷髏，正浮空而站，單手施展白骨靈掌，另一手托起一條縮形血蛟，口喝一聲：「去！」
血蛟應聲飛出，途中迎風漲大，化作一條十餘丈長的蛟龍真軀，悶頭沖入鷹群，猶如猛虎沖入羊堆里，霎時殺的鷹群仰翻。
鷹群感應到蛟龍的兇猛蛟力，擦著即傷撞著即亡，它們的怒鳴聲立即轉為驚恐，紛紛撲騰起鷹翅，不要命的朝高空逃竄。
那頭火焰鷹與鐵爪鷹被蛟龍重點照顧，蛟爪一前一後，把兩鷹牢牢抓在爪下。
等兩鷹妖力耗盡，再也動彈不得時，骷髏轉頭望向鐵拐大仙，笑著問：「道友趕路時有些不謹慎呀，鷹群就盤旋在你頭頂，你竟然沒有發現？」
鐵拐大仙愣神片刻，趕緊抱拳作揖：「馬上就要趕到炎泉洞，老夫以為在洞府附近不會遇險，這才疏於防備，道友大恩大德，老夫真不知如何回報，先請受老夫一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