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來

  燕儀沒剛走兩步就被車撞了。

  幸好那輛黑色的別克開得不算很快,發現前面有人後,也及時剎車轉了方向。

  儘管如此,燕儀的手臂還是被狠狠地擦了一下,她跌倒在地,帽子掉在旁邊,胳膊火辣辣地疼。

  周圍的人群聽到這嚇人的動靜,迅速涌了上來。

  旁邊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一個魁梧的影子籠罩住了燕儀。

  她抬頭便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眼眸,男人穿著黃綠色的軍裝,裡面的襯衫吊兒郎當地敞著兩顆扣子。

  他生得劍眉深目,五官硬挺兇悍,黑漆漆的眼眸只這樣盯著她,便讓燕儀心驚肉跳。

  聲州定國軍總司令,桓玉台。

  她見過他。

  「沒什麼事兒吧?」桓司令俯瞰著這個姑娘,視線在她身上打轉了幾圈。

  他剛剛從省府回來,受了點窩囊氣,便把司機趕跑了,自己踩著油門開車發泄。

  桓玉台在聲州一向無法無天,並不覺得自己當街飆車有什麼問題。

  但沒想到開著開著,前面忽然出現了個不知死活的耳聾女人,他氣不打一處,踹開車門就準備出來罵人。

  只是那姑娘一抬頭,卻是個長得秀麗柔弱,楚楚可憐的美人,一雙杏目因疼痛而湧起了淚花,鼻尖被凍得通紅。

  桓玉台見她這副可憐樣,縱有滿肚子髒話,一時竟也有些開不了口,反而饒有興致地扶著下巴打量她。

  燕儀這邊,卻已是大驚失色。

  桓玉台沒在正式場合見過她,想來不知道她的身份,千萬不能讓他發現了。

  她連忙垂下頭,扶著旁邊的路燈站起來:「我沒事。」

  說罷,便邁開腳準備離去,卻被桓玉台抓住了胳膊:「等等,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他狐疑地盯著她,總覺得燕儀看起來有點眼熟。

  燕儀立即道:「沒有。」

  她也不知哪兒生出來的勇氣,硬生生掰開他的手,匆忙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望著燕儀遠去的身影,桓玉台記憶深處的一點印象才逐漸甦醒過來。

  這不是他生辰宴那晚,在庭院裡見到的那個女人嗎?

  當時他讓桓玉成把所有參加宴會的女眷名單交給自己,但翻看了一圈,也沒有對上號,沒想到竟在這裡遇上了。

  桓玉台兩眼放光,覺得她總是一副受驚兔子的模樣頗有意趣。

  他便立即開上車,沿著她剛才離開的方向找了過去。

  但轉了好幾圈,都快把整條街找遍了,也不見燕儀的蹤跡。

  「奇了怪了,還會遁地不成?」

  他雖然風流,但著實沒有多少耐心陪女人玩躲貓貓的遊戲。

  桓玉台煩躁地錘了兩下方向盤,沉著臉掉頭,往桓府的方向開去。

  燕儀心有餘悸,拐了好幾條街,眼見桓玉台沒有跟上來,才鬆了一口氣。

  她走到上次買禮服的那條街上,問了幾家小店都說不需要繡品,現在願意收繡品的估計只有那些大的服裝公司,經營服裝之餘還賣手帕絲巾之類的東西。

  燕儀站在「輕容」公司門口,卻不敢貿然進去,她上次在裡面買了禮服,是以沈夫人的身份出現的。

  她猶豫了半晌,一轉頭,突然發現對面開了一家新的服裝公司,看起來規模有點小,裝潢嶄新,上面掛著招牌「莉寧」。

  和輕容比起來,莉寧門口來往的人不算多,但燕儀想了想,還是打算去試試。

  ……

  沈譽卿坐在辦公室里,翻看著中央最新傳來的文件。

  育州和乾州兩地的軍閥在交界之處對峙,戰爭一觸即發。

  他戴著金邊眼鏡,寫完最新批示和報告,便靠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起來,

  留聲機里放著舒緩的音樂,他一隻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輕輕叩著節拍。

  突然傳來一陣規律的敲門聲,沈譽卿睜開眼,說了句:「進來。」

  劉風握著門把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督辦,桓司令來了。」

  「叫他進來吧。」

  桓玉台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一進門就繃著張臉,不陰不陽地說道:「沈督辦真是貴人事多啊,又有什麼事找桓某?」

  他剛剛回到家,屁股都沒坐熱,就接到電話,說沈譽卿又讓他過來省府一趟。

  桓司令不可謂不火大。

  在他眼裡,沈譽卿只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文弱書生,卻能夠直接從京城跑到聲州來做督辦,壓了自己一頭。

  桓玉台非常不服氣。

  但沈譽卿這個後生雖然年輕,說話辦事卻是井井有條,來了沒多久,就將聲州所有重要官員都收服了,此人不可小覷。

  因此就算是桓司令,也不能不給他面子。

  「打攪了司令歇息,也實在是沒辦法,」沈譽卿將剛收到的文件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桓玉台打開一看,立刻皺起了眉頭。

  育州和聲州兩地緊緊相連,如果真和乾州打起來,恐怕自己的聲州境況也不妙。

  「坐下聊。」沈譽卿示意他坐到沙發上。

  桓玉台罵了句髒話,把手裡的東西甩到沙發上,猛地坐下來,仔細閱讀那份文件。

  沈譽卿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注意到桓玉台扔到沙發上的東西,竟是一頂女式的鐘形帽。

  「司令怎麼帶了頂女人的帽子?」

  「噢,這個嘛——」

  那是剛才在街上,燕儀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帽子,被他撿了回來。

  想起剛剛在街上的經歷,桓玉台眉頭舒展開來,神秘一笑:「美人所贈,美人所贈。」

  「桓司令真是風流。」沈譽卿笑道。

  他眸光閃爍間,顯出了些鄙夷的神色,不免有些瞧不起桓玉台,

  連談公事都要帶著女人的玩意兒,好色之徒,難成大事。

  這一談又談到了晚飯時間,結束時桓玉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沈督辦,要不一起吃個便飯?」

  「我回家。」

  「行吧……督辦大人這麼急著回家,一定是嬌妻在家中等候?」桓玉台挑眉笑道。

  沈譽卿的神色瞬間變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點了一下頭。

  劉風送走桓玉台,再回到辦公室時,一推開門就被沈譽卿的眼神嚇了一跳。

  他直直地望著桌上的照片,幽深的瞳眸中,映射出詭譎的寒光。

  「先……先生……」

  沈譽卿好像才回過神來,臉色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溫和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劉風望著他走出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突然,沈譽卿頓住腳步。

  他沒回頭,只是語氣平靜地問:「有消息了嗎?」

  劉風額頭直冒冷汗,邊抬頭看他,邊小心答道:「還沒有……」

  「哦……」沈譽卿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大發雷霆,語氣依然溫和,「那再繼續找找吧,辛苦你們了。」

  「是……」

  劉風目送沈譽卿走出大門,才緩了一口氣。

  最近他的活兒是越來越不好幹了,自從沈譽卿那天在郊外回來,就好像又變了個人似的。

  沈譽卿沒有帶回夫人,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劉風聽得出,夫人應該是又跑掉了。

  但這次沈譽卿卻不再輕易動怒,就算得不到夫人的消息,也沒有發火,反而吩咐下屬撤掉所有警衛,不用再盤查任何人。

  他正常地吃飯睡覺,正常地來省府工作,開會演講,樣樣不落。

  脾氣也變得溫和寬容,臉上總是帶著笑。

  好像一夜之間,沈譽卿又變回了以前那個風流恣意的溫潤公子。

  只是每次,當沈譽卿問起夫人的消息時,劉風總是下意識地捏了把冷汗,總覺得先生下一刻就要大發雷霆。

  他嘆了口氣,走到沈譽卿辦公室里,按照他的吩咐去拿批示。

  沈譽卿的桌面非常整潔,一眼就能看見他放在上面的文件。

  劉風拿過批示,看見旁邊有個相片用相框裝著,立在沈譽卿的桌面上。

  正是剛才差點被沈譽卿盯出窟窿的相片。

  他有些好奇地掃了一眼。

  是夫人燕儀。

  她戴著傳統的鳳冠,舊式婚服刺繡精緻。

  燕儀端坐在那裡微笑著,靦腆又羞澀。

  明亮的杏眼含情萬千,隔著黑白的相片傳遞著羞怯的情緒。

  ……

  夜裡,沈家靜悄悄的。

  沈譽卿洗完澡就坐在臥室里,拉開書桌的抽屜,裡面放了一沓燕儀用過的練習本。

  那是當初他請老師來教她英文時,她寫字用的。

  沈譽卿慢慢翻開本子,看著上面娟秀又有些不得其法的筆跡。

  燕儀習慣把「Hello」的最後一個字母寫成雞心形,當時他還笑話過她。

  「小傻子。」沈譽卿輕聲笑道。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幾個單詞,深邃眼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

  許久,沈譽卿才合上抽屜。

  他轉身打開衣櫃,從裡面拿出一件殘破的緋紅薄綢睡裙。

  那是燕儀穿過的,卻在某天夜裡被他撕碎了。

  沈譽卿還記得當時她含著淚光的雙目,楚楚可憐。

  真動人啊……呵……

  緋紅的薄綢面料,極襯她霜雪般潔白的肌膚,光滑瑩潤的肩頭和精緻的鎖骨……無一處不吸引人。

  沈譽卿慢慢垂下頭,埋進這件衣服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似乎能夠透過裙子,聞到燕儀的氣息。

  她身上總是有種清雅誘人的香味。

  像燕儀這個人一樣,剛開始清淡微弱得像沒有,讓人不設心防。

  後來卻愈加濃烈。

  他拿著這件衣服躺到床上,將它輕輕覆在臉上,著迷地微笑著。

  接著,他像這些天的每一夜一樣,抱著它入睡。

  「你在哪兒?」他自言自語,露出惑人的微笑,然而眼神卻十分可怖。

  「我把他趕跑了……」

  「我回來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