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魏珠來到慈寧宮,然而慌亂的奴才讓他明白,這一次,慈寧宮怕是也有些不大好。

  「怎麼回事?」他問。

  見是乾清宮的人,小太監鬆了口氣,緊接著又揪起眉心,愁道:「老祖宗晚間用膳不大合胃口,這上吐下瀉的止不住。」

  這人老了,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呢。

  魏珠候在門外,能夠聞到那酸臭的味道,他抿了抿嘴,就算如此,也得傳一個御醫去翊坤宮。

  「回蘇麻喇的話,崇妃娘娘起高熱,萬歲爺叮囑了,說是分一個御醫過去。」

  然而康熙沒來,這魏珠的話,就有些不大好用。

  蘇麻喇冷著一張臉,咄咄逼人道:「若是老祖宗出星點差錯,你擔當的起?」

  魏珠擔當不起。

  他一個小奴才,不管碰上老祖宗還是崇妃,都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

  「不是我不通融,老祖宗這裡危機重重,著實走不開,你去尋太醫吧。」蘇麻喇低聲道。

  魏珠雙唇蠕動,半晌才盯著蘇麻喇的眼神,回了一句,說是萬歲爺的叮囑。

  蘇麻喇充耳不聞。

  兩人僵持下來,魏珠心裡著急,這寵妃燒成那樣,若是他辦不成差事,到時候吃了掛落,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若崇妃最後治好了倒也還好,若是不好,他這條命,也別要了。

  而一旁的梁九功,直接打馬去太醫院請了幾位御醫過來,到的時候,也半個時辰過去了。

  看著幾人一身的雨水,康熙叫人升起炭盆,先換洗過,這才叫御醫趕緊來診治。

  剛開始的時候,老御醫還想著,這崇妃就是不一般,能夠讓萬歲爺破例,大半夜的就這般開了宮門。

  然而當他手觸及脈搏的時候,不禁一怔。

  高熱啊。

  實屬他見過的最厲害了。

  說句不好聽的,這樣的熱度,若是降不下來,以後不傻也殘,怪不得萬歲爺緊張成這樣。

  蘇雲溪燒的人事不省,晚間還巧笑嫣然的人,這會兒小臉通紅的躺在床上,什麼都不知道了。

  御醫仔細的把脈,又看了看外面的症狀,一臉遺憾道:「見喜了。」

  見喜了,和有喜了,不過一字之差,卻是要命的存在。

  自古天花要人命,為了討個吉利,都說是見喜了。

  康熙一聽,臉色就蒼白起來,他能夠坐上帝位,很難說不是因為年幼時生過天花。

  這東西一出世,便是十室九空的噩兆。

  然而她這起的突然,整日裡都在宮裡頭,自然解除不到病毒,可見有人使壞。

  想想今兒的事,太醫和御醫,竟無一人當值。

  若不是他在,直接叫人去太醫院,這般耽擱下來,明兒一早,直接無力回天。

  其心可誅。

  康熙冷著臉,垂眸看向臉上起了紅疹的崇妃,這天花更可怕的地方在於,反是得了,那水泡總是會留下點痕跡。

  對於宮妃來說,容顏被毀,後半輩子就毀了。

  何其陰毒的心思,一出手,就是要人命。

  康熙冷著臉,他到底經歷過,快速的吩咐之後,直接將翊坤宮給封了。

  蘇雲溪燒了三天,他就陪了三天。

  等到對方清醒過來的時候,康熙才鬆了一口氣,剛開始的時候,憋了一肚子的難受,這會兒見她醒過來,目光雖然有些茫然,但瞧著還算清明,心頭的大石,才算是真正落地。

  「水。」蘇雲溪蠕動著唇角,輕聲道。

  她喉間乾渴的厲害,而想要動一動,卻發現雙手被束,完全動彈不得。

  等喝過水之後,她這才完全清明過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康熙,啞著聲道:「怎麼回事?」

  見她醒了,康熙心中五味陳雜。

  摸了摸她額頭,見已經不燒了,這才輕聲道:「你見喜了。」

  蘇雲溪見這陣仗,已經猜出來一點,聽他說完,心中反而有些塵埃落定的感覺,她抿了抿嘴,又問:「為何?」

  為何兩個字,說的有些玄妙。

  康熙知道崇妃聰慧,但是短短時間內,就能推斷出來,想必比他想像中還要聰慧一些。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輕聲道:「朕會給你個公道的。」

  蘇雲溪笑了笑,這公道怎麼給,她先前就猜出來是誰了,宮裡頭能做到這份上的,只有貴妃一人。

  「是貴妃嗎?」她隨口問。

  康熙一聽,猛然垂眸看向她,澀聲道:「你都知道?」

  蘇雲溪輕輕點頭。

  聽著她聲音細弱,就連呼吸也淡淡的,完全沒有先前的勁頭,不禁心疼極了。

  他的女人,他捧在手心裡疼著,就連衣裳也是他給穿的,身子也是他給擦的,卻被另外一個女人給害成這樣。

  康熙知道宮裡頭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但是刀子割在自己肉上的時候,才發覺這麼疼。

  「你放心。」他道。

  蘇雲溪有氣無力的笑了笑,她沒說話,見康熙眼神心疼,半晌才道:「您看好孩子。」

  能夠在她身上下狠毒玩意兒,這孩子,她定然也不會輕饒的。

  好在天花這樣的事,是要封翊坤宮的,進不來也出不去,倒是正好。

  「是,朕都知道。」

  康熙低聲道。

  想到貴妃,他眸色一利,這宮裡頭怕是留不得她了。

  然而經此一時,他這才想起來,這宮裡頭的事,原本就有很多跟原先不同,比如說崇妃,比如說一直病著的貴妃。

  先前的時候,貴妃入宮就侍寢了,過兩年還會剩下皇阿哥。

  然而現下,一直都抱病在身,從不曾出現在人前。

  這般蟄伏,將自己的爪牙遍布後宮,就連乾清宮,估摸著她也有觸角。

  他這頭剛說了要貴妃的命,等到晚間的時候,就有異常傳出。

  儲秀宮,走水了。

  蘇雲溪起不來,但是也能聞到嗆人的煙燻味。

  康熙立在院子裡,望著北邊儲秀宮的方向,那方向濃煙滾滾,像是一場示威。

  「去救火。」他喉頭髮緊。

  這宮殿群都是木質結構,若是真的燒起來,怕是連翊坤宮都要受牽連。

  他深吸了一口氣,罕見的發怒了。

  貴妃娘娘好樣的,鈕祜祿家,端的會養姑娘。

  宮中尖叫聲一片,加侍衛救水的聲音,將皇宮當成了鬧市一般。

  康熙面無表情的看著,半晌才揮揮手,示意梁九功去看看。

  這大火,燒到了黎明。

  儲秀宮整個被燒毀了,甚至邊上的宮殿也有侵染。

  好在裡頭的主子奴才,固然狼狽,卻都逃了出來。

  只除了一人,連年病弱的貴妃娘娘,怎麼也出不來。

  康熙聽到消息之後,面無表情的問:「可確認是貴妃?」見下頭的奴才應下,他又問了一句:「用什麼確認的?」

  「頭上戴著的鈿子,和身旁的玉佩。」

  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麼問題,但是康熙冷笑兩聲,不禁氣笑了:「狗東西。」

  這大半夜的,莫說鈿子玉佩了,就是耳璫也拆了個乾淨。

  「怕是攜款潛逃的奴才,貴妃娘娘,仍健在。」康熙冷聲道,這貴妃想要死遁,他偏偏叫她活著,在宮裡頭活的好好的,看外頭的貴妃,如何行事。

  「全宮戒嚴。」他吩咐一聲之後,這才坐在太師椅上,怔怔出神。

  重來一次之後,原以為是開天闢地的開始,然而等事態發展之後,他的心態終於也穩了下來,世間萬物,一環扣一環。

  他這一環已經變了,其他的定然會變,他不能用老眼光,來看新事物了。

  看向一旁又昏睡過去的崇妃,他目光柔和,只要她能好好的,其他人,好像沒有他想像中重要。

  崇妃也遠比他想像中重要的多。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一句話,那就是老房子著火。

  他如今,可不就是老房子著火麼。

  儲秀宮燒了,貴妃沒了,然而皇帝說貴妃還在,不肯以貴妃禮下葬。

  皇貴妃覺得自己嘴裡苦。

  那日崇妃高熱,值夜的兩個太醫都被她叫到承乾宮了,後來想想,心裡就有些過意不去。

  然而翊坤宮直接封了,她就算想道歉,也找不到門路。

  更讓她五心複雜的是,萬歲爺直接在裡頭陪著。

  而太皇太后先前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的,至今還未好利索,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跟著快掉了。

  皇貴妃在琢磨這一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都是經不起細想的,宮裡頭的老祖宗倒下了,而皇太后向來不管事,萬歲爺和崇妃被關在了翊坤宮。

  貴妃燒沒了,她又處理這些事,團團轉。

  所以宮裡頭幾個有權有勢的,盡數都被困住了。

  她原先以為,這大火是貴妃的自導自演,若不是呢,後宮裡頭,到底誰能謀劃這麼大的事,竟下這麼大的一盤棋。

  惠妃、德妃、榮妃,到底是這三人中的何人。

  再往下,她就沒有想過了。

  能夠有這麼大的能量,這低位妃嬪是辦不到的。

  皇貴妃腦海中一閃而過,是不是崇妃的自導自演,回來想想覺得不可能。

  拿自己見喜開玩笑,這會沒命的。

  後來又想,是不是貴妃搞的鬼,可一把大火,她直接被燒死了,儲秀宮誰都出來了,唯獨她沒有。

  人都沒了,就算謀劃那麼多,也沒有用了。

  皇貴妃愁的頭都快撓禿了。

  半晌才嘆了口氣,看向侍立的嬤嬤,低聲問:「你怎麼看?」

  這宮裡頭的水,也太過渾濁了。

  嬤嬤也有些懵,她能想到的,皇貴妃也能想到。

  「咱查不出來。」嬤嬤一臉沉靜道:「這樣的能量,可見在宮裡沉浸多年,以老奴的短見,倒覺得是那位。」

  她指了指儲秀宮的方向。

  如今那裡一片焦黑,寸草不生,還等著修葺。

  可貴妃突然沒了,而萬歲爺又壓著不發喪,可見內里必然是有緣故在的。

  皇貴妃沉默了,她嘆了口氣,這事還得慢慢查。

  「崇妃現下如何了?」她問。

  嬤嬤就回,說是人已經醒了,但是這天花,不是那麼好治的。

  在短時間內,真的說不好是個什麼結局。

  翊坤宮。

  幾日功夫,蘇雲溪吃不下喝不下,眼瞧著清減了許多。

  她極為在意樣貌,如今也顧不得了,整日在康熙面前,不是頂著那張布滿紅疹的臉頰,就是伺候著更衣,端的沒有星點面子。

  以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現在就是個爛泥味的小可憐。

  好在康熙不嫌棄,整日裡伺候著她,面不改色。

  原先蘇雲溪心裡也有些不確定,康熙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如今她知道了,這必須是真愛。

  換位思考一下,若躺著的是康熙,她怕不是做不到這些。

  嫌髒又嫌臭,還特別丑。

  然而康熙一點都沒嫌。

  蘇雲溪感動的兩眼汪汪,深深覺得自己囂張跋扈的機會到了。

  她一會兒覺得水熱了,一會兒覺得水涼了,左右挑剔的緊,被她這樣耍脾氣,康熙也不惱,只穩穩噹噹的坐著,由著她鬧。

  看著她鼓著臉頰,一臉不高興,康熙眸色深了深,上前一步,坐在她跟前,捏著她臉頰道:「小東西慣會蹬鼻子上臉。」

  蘇雲溪聽完這話,臉上的笑容就退了點,她嘆了口氣,一臉落寞道:「您在翊坤宮裡頭陪著臣妾,倒叫臣妾生出妄念來,覺得這宮裡頭,只你我二人,不知有多快活。」

  「縱然死了,有此一遭,也盡夠了。」她說著,眼角就沁出細淚來。

  康熙看著她白著臉,淚瀅瀅的望過來,明明是最狼狽憔悴的時候,那眉眼間蘊含的情誼,卻比往日更甚。

  「什麼妄念不妄念,你想要的,朕總是會滿足你。」他道。

  這話他說了很多次,但崇妃從未信過。

  原先說的時候,他以為是自己哄她,如今再想來,他願意出言哄一個妃嬪,何嘗不是因為將對方放在心上的緣故。

  哄和真心之間的界限,著實不好分。

  她這次遭罪,倒叫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康熙垂眸,執起她的手,輕柔的在上頭親了一口,沒說話。

  他這般柔情蜜意,把蘇雲溪一肚子的話,都給憋了回去,畢竟現在臉上身上,都是大水泡,這顏值跌到底了。

  她擔心偷雞不成蝕把米,別噁心到康熙,豈不是要涼。

  別開臉,抽回手,她縮成一團,深深覺得穿越大神對她惡意滿滿。

  「怎的了?」康熙溫聲道,知道她難受,便輕聲勸:「知道你長泡不好受,但千萬忍住了,別抓,要不然到時候留疤了,你又要哭鼻子。」

  蘇雲溪聽著,反倒沉默了下來。

  他實在太過反常了,剛開始的時候,覺得是真愛,這會兒倒想著,是不是康熙暗地裡有什麼謀劃,要不然怎麼會如此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