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月色下沉,黑日彌天。

  康熙精緻的下頜線在燭火搖曳的影光下,顯得有幾分暗沉可怖。

  他向來喜歡用溫潤如玉來裝點自己,不論誰瞧了,都要說上幾句溫和之類的話,是個仁君。

  在前世的時候,他確實以仁君來標榜自己。

  然而再經一世,這些好似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如何行事能夠再次達到目的,他已經熟爛於心。

  蘇雲溪覷著他的神色,心裡思忖,估摸著他的想法,這人真的能屈能伸,竟然如此的能忍,硬生生忍到對方動作開始。

  康熙神色就波動了一瞬,緊接著又回到那副溫和無雙的神色上。

  聽到這個消息,到底沒了玩鬧的心思。

  蘇雲溪也一直在關注,宮裡頭有這麼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在,著實令人驚悚不已。

  以對方的水平,若是對她下手,是不是也會像現在一樣,完全沒有任何辦法去檢測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她難免謹小慎微了些。

  兩個孩子,整日裡就抱著在翊坤宮晃悠一圈,再遠的,就沒怎麼去過。

  不過今兒天好,蘇雲溪想了想,便抱著兩個崽崽往慈寧宮去。

  這人老了,瞧見小崽崽應該比瞧見大人高興。

  特別是這種乖乖的,還不會哭鬧那種。

  果然一到慈寧宮,說是將孩子也抱來了,太皇太后頭一次迎了出來,看著後頭的兩個襁褓,笑的歡欣。

  「哎喲,快讓哀家瞧瞧。」

  她一疊聲的說著,直直的路過蘇雲溪,直接往兩個小崽崽那去了。

  秋日的白天,還不怎麼寒涼,兩個小傢伙穿著長衫,在嬤嬤的懷裡登手登腳的,沒一刻安生。

  生下來的時候,小公主長的好些,又高又壯,小阿哥長的不如小公主健壯,瞧著跟只大鞋似得,現下養了這許久,兩人瞧著倒是差不多了。

  都生的白白胖胖,五官精緻,玉雪可愛。

  瞧著人的時候,那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跟水晶葡萄似得,烏溜溜的轉,可愛極了。

  見她晃悠著手,便一臉好奇的望過來,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來。

  孩子粉嫩而沒有牙齒的牙床,好像這個世界上,最柔軟的存在。

  太皇太后瞧的歡心,便一邊逗弄著,一邊吩咐道:「去把哀家的私庫打開,那裡頭渾圓的玉珠子有一斛,拿來給兩個孩子當彈珠玩。」

  這玉珠子要是能讓小主子玩,還不能太小,若是小了,不小心吞下去,那就是禍事了。

  拿來當彈珠玩,也不能太大了,免得尺寸太大,小孩子的手小,握不住。

  既然能進她的私庫,說明都是料子極好,做工也極規整的,才能拿來給她存著。

  蘇雲溪一聽,便笑吟吟道:「往後說不得要整日帶這兩個小傢伙來了,今兒一斛玉珠子,明兒一斛珍珠子,要不了多久,這就成了發財子了。」

  她一串的子,說的促狹,太皇太后覷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跟孩子吃上醋了,哀家疼你的小玩意兒還少了麼?」

  蘇雲溪便笑著不說話,老祖宗明知道她不是吃醋的意思,說是來了就給東西,下次還來不來了的事,然而故意往這上頭說,就是告訴她,該來還要來,別作繭。

  兩個孩子還不會說話,只會咿呀咿呀的揮舞著小手。

  蘇雲溪拔掉頭上的玉簪子,用上頭的流蘇逗弄孩子玩,這麼大的小傢伙,視力還沒有發育好,但是對於晃動的小物件,就會特別的感興趣。

  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手,努力的想要觸碰高高的流蘇。

  太皇太后特意看了一眼,見那玉簪子整體圓潤,就知道這做額娘的,心裡有數,畢竟若是尖銳物件,不小心失手扎著孩子,就不好了。

  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做得寵能生孩子的妃嬪,誰手裡還沒點簪花步搖什麼的,這東西不是薄薄的金葉子,就是尖銳的簪子,拿來逗弄孩子,猝不及防之下,傷了孩子也是有的。

  看著她就連指甲都剪的圓潤,可見是真的愛孩子。

  宮裡頭愛孩子比愛權利多的,她滿打滿算,也就見了崇嬪這一個。

  許是她這份難得的赤子之心,才叫皇帝流連了些。

  太皇太后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若是崇嬪有法子,能勾著皇帝日日去她那倒也是本事,只是萬歲爺如今輕易不入後宮,倒叫人心裡堵得慌。

  不怕他濫情,不怕他多情,也不怕無情。

  就怕沒感覺。

  這皇帝不愛美人了,只一心案牘勞形,時日久了,那顆心就容易被壓垮。

  康熙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就算他喜愛崇嬪,但是也沒有說為她守身如玉的意思,後宮裡頭那麼多妃嬪,他縱然想想就覺得倒胃口,但若是要尋新人的話,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

  想來想去,最後想起來崇嬪的四字形容:『賢者時間』,他覺得還挺貼切的。

  又玩了一會兒,蘇雲溪便抱著兩個孩子回去了。

  蘇麻喇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猶豫了一瞬,才說道:「要加派人手保護麼?」

  太皇太后略微有些渾濁的目光,在觸及外頭陽光的時候,像是被刺到了一樣,微微闔眸,眯著眼看外頭的菊花。

  那嬌嫩的菊花,在指頭迎風而立。

  「加派吧。」

  到底是鮮嫩的花,開在陽光底下的時候,瞧著嬌艷欲滴,若是來一場暴雨,怕是要落英繽紛。

  皇帝不愛入後宮,這留下來的孩子,可不是金貴極了。

  況且這崇嬪瞧著,著實不像個心機深沉的。

  「有意思。」就連她都覺得,不像個有心計的,這後宮裡頭,怕都是這麼認為。

  然而拋開一切觀點,只去看內里的話,如今她霸占皇帝一年有餘,甚至還有長盛不衰的勢頭在。

  萬歲爺沒見的多喜歡她,但是也一直沒有冷了她。

  這何嘗不是一種本事。

  就連她都被哄著要保護她,作為男人的康熙,估摸著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來給她吃了。

  太皇太后冷笑一聲,這後宮裡頭浪起雲涌,偏偏之前萬歲爺嫌她手長,不知道砍了她多少臂膀。

  如今年老了,也沒力氣折騰了。

  瞧著這宮裡頭的妃嬪,就像是回到了皇太極時期,大家不都這樣嗎?

  而回宮後的蘇雲溪,就有些震驚的發現,這個小崽子嘗到甜頭了,怎麼也不肯進殿了,身上跟裝了雷達一樣。

  明明是閉著眼睛,但是奶母抱著他們剛跨進門檻,嗷一嗓子就嚎開了。

  你要是抱著她跨出門檻,他們就跟小天使一樣,閉著眼睛安安靜靜不吭聲。

  蘇雲溪好奇的看著,原想著治治這毛病,最後只能無奈敗北。

  嬰兒稚嫩的啼哭聲,哼哼唧唧的跟小可憐似得,一般人還真扛不住,她也扛不住。

  瞧著外頭日頭還成,便叫奶母抱著在院裡頭玩。

  正說笑著,就見那拉貴人、易常在、瑞常在、靈常在聽見聲音,都走了出來。

  說實在的,那拉貴人這心裡頭,有些微妙,去年的時候,她還屬於宜妃麾下,對著當時還是富察貴人的崇嬪冷言冷語的嘲諷。

  這今年崇嬪就成了她的頂頭主位,掌控她的生,掌控她的死。

  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看著崇嬪那張嬌艷如花、清麗逼人的小臉,那拉貴人笑的清淺,柔聲道:「嬪妾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她一開口,剩下的三個常在,也跟著行禮問安。

  幾人互相行了福禮請安,見過禮後,這才立定閒聊了幾句。

  「這便是小公主、小阿哥了,姐姐著實好運氣,一生就是龍鳳胎,天大的祥瑞。」那拉貴人閒閒的拍著馬屁。

  這伎倆是她在宜妃處慣用的,向來有用。

  而對於蘇雲溪來說,她聽了不咸不淡的,連眉頭都沒抬,顯然不喜歡這樣的話。

  那拉貴人話鋒一轉,開始誇起來:「瞧這粉嫩嫩的無邪模樣,著實玉雪可愛,聰明伶俐。」

  這話一出來,蘇雲溪才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來,淺笑著道:「那拉貴人謬讚了。」

  把握到方向之後,那拉貴人心裡就有數了,一會兒一句天真可愛,一會兒一句聰明乖巧,哄的蘇雲溪笑眯眯的,瞧著很高興的樣子,她這才緩緩開口:「今年瞧著,冷的格外早。」

  確實冷的早,這早間的時候,甚至還有一層薄霜。

  但這個時候,說這個是為什麼。

  「到了冬日的時候,就格外的費炭。」說著那拉貴人便皺起眉頭,長長的嘆了口氣,一臉糾結道:「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麼過呢。」

  這宮裡頭的炭例,向來是有定數的。

  不同的位份,用的炭不一樣,每年的斤數也不一樣。

  位份越高,這就越夠用,是約定俗成的事。

  但是高位妃嬪,會把自己用不完的炭勻出來,拿來收買人心,也是現成的例子。

  就像去歲冬日,大雪一下好幾天,最後還是宜妃勻了炭出來,這才叫大家過冬能夠暖和些。

  主要這主殿裡頭,修的有地龍煙道,這都是內務府負責的,故而那些炭才省了下來。

  如今崇嬪搬了進去,這宜妃的舊例,會不會遵循就不知道了。

  再一個是,崇嬪現在做貴人的時候,住的那個小間,後來也拉了煙道過去,但是最後就少了一間房,就是那拉貴人的房間。

  這樣一來,合著翊坤宮就她跟沒人疼的小可憐一樣。

  她不敢開口說,叫萬歲爺給她也鋪煙道,但是這炭,她著實惦記,事先說好了,也省的到近跟前了,顯得她火急火燎的。

  蘇雲溪垂眸,看了她一眼,原先還沒聽懂是什麼意思,這下算是徹底的明白過來。

  合著惦記她的炭呢。

  她的炭,她自個兒都還沒見到呢。

  但她現在做了一宮主位,當初宜妃做的那些,她也得做。

  誰都分了,唯獨把她給拉下了,這是宜妃做出來的。但是她不能,得一碗水端平了,做一個愉快的端水大師。

  「你搬到本宮先前住的地方,把側間留出來,不就成了。」蘇雲溪隨口道。

  那拉貴人住在慶雲齋,這地方是最邊上,但是有兩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最裡頭,還挺自在。

  看著她一口氣梗在喉頭,蘇雲溪笑了笑,柔聲道:「本宮原先住的那小兩間,後來被萬歲爺徹底的收拾過,最是妥帖不過,你不想搬,本宮還不樂意呢。」

  「樂意,樂意至極。」那拉貴人趕緊一口應下。

  慶雲齋雖好,也在最裡頭,但是冬日著實是個大問題,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要緊著其他的來說。

  妃嬪移宮是大事,這內里商量好了,還要去給皇貴妃稟報一聲。

  原先想著,遣了奴才去,後來想想,不夠尊重,若是說尋她麻煩,光這一條,就盡夠了。

  「面要做足了。」康熙殷殷切切的話,還在耳旁。

  她鼓了鼓臉頰,便往承乾宮走去。

  到的時候,皇貴妃正立在窗前,眸色幽深的不知看些什麼。

  蘇雲溪立在殿門口,先叫金釧去叫門,按著禮數走了,這才在皇貴妃娘娘的示意下,一步一步的踏入承乾宮。

  這是她第一次來。

  承乾宮光這宮殿名字,就可見一斑。

  承乾,順應天意也。

  緊鄰著坤寧宮,也足以見其重要性,再一個是,這宮裡頭住的,都是貴主兒。

  蘇雲溪瞧了一眼,先是行了禮,這才候在一旁聽宣。

  皇貴妃仍舊站著,不發一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從覺得她氣色有些不大好,人黃黃的,瞧著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猶記得剛見到的時候,她並不是這種狀態。

  想著歷史上,她英年早逝,只是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所為何事?」對方不冷不熱的開口。

  蘇雲溪躬身斂神,認真道:「去歲的時候,萬歲爺將幾間屋子鋪了煙道,其中有兩間空著,想著叫那拉貴人搬進去,也好過個好東,特來請您的意。」

  這話說的恭謹,皇貴妃的面色緩了緩。

  她縱然不得盛寵,但作為皇貴妃,那也是尊貴人物,若崇嬪不知天高地厚,要冒犯她,說不得就得試試是皇家尊嚴比較重要,還是這寵妃意願比較重要。

  看著崇嬪跟小媳婦兒似得乖巧,她抿了抿嘴,也無意與她為難,隨口道:「搬就搬了,到時候若人手不夠,再去敬事房要幾個雜役。」

  蘇雲溪笑著點頭:「娘娘慈悲。」

  兩人之間,沒什麼話說,皇貴妃瞧見她,心裡就不大痛快,這麼個寵妃一出來,她現在才品出味來,萬歲爺是真的喜歡她。

  這宮裡頭的帳簿和彤史,有時候會從她手裡過,這小件來往就不說了,光是大件,就讓人觸目驚心。

  不管是御賜之物,還是慈寧宮流出來的好東西,大多數都進了翊坤宮崇嬪的兜里。

  她原本就富有,這下更是宮裡頭最有錢的人了。

  特別她又是個只進不出的,皇貴妃也是頭一次見人在宮裡只進不出。

  雖然說她是寵妃,一般情況下,比較小的需求,沒有人會駁她的意,都會照著做了。

  也沒什麼她花錢的地方,但是她比較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大需求的話,她基本沒有。

  這衣裳頭面,除了每季的成例,就這萬歲爺格外賞的,她一日一套也穿不完,偶爾不夠穿了,她也沒反應,去年的舊衣裳也拿出來穿,一點都不挑。

  然後頭面的話,她就更不需要了。

  那好東西流水一樣進。

  再就是胭脂水粉了,這是宮裡頭的出錢項,然而對於崇嬪來說,不疼不癢的,就是買瓶子花油,都是她心血來潮了。

  她那日細細盤算,這崇嬪當真跟貔貅一樣,華服美衣,金銀珠寶,就沒她放在心上的東西。

  然而越是如此,這好東西越是跟不要錢一樣,往她兜里蹦。

  她看著都眼饞的緊,可惜得不到。

  看著崇嬪那張小臉,皇貴妃笑了笑,慢悠悠道:「這些時日,已經開始整理選秀的花名冊了,你可有什麼想法。」

  她還是決定賣個好,實實在在的告訴她這個消息。

  若是知道的早,跟哪家宗室有默契,提前約好,也省的到時候束手無策。

  再加上,家裡頭要是有不安分的姑娘,也能趁機給按下了。

  蘇雲溪有些意外,躬身行禮謝了恩,這才轉身退下,一邊往外走,她一邊在心裡捋原主家裡頭的關係。

  作為最小的女兒,她家裡頭是沒有別人了,但這個時候,不光自己家裡的女兒,就連一個宗族的女兒,也統稱為一家姐妹。

  她細細的過濾一遍,發現堂表還有幾位妹妹,年歲不大不小的,正好十三。

  這有些旁支了,她不確定還算不算到她頭上。

  再一個,就算是親姐妹,這後宮裡頭也不是沒有,最重要的是,看你能不能按下了。

  然而對於她來說,應當能按下吧,她有些不確定的想。

  等到回了翊坤宮,她就把銀釧提進來,細細的問一道。

  銀釧對此如數家珍,細細的跟她說了。

  這旁支裡頭,堂爺爺家倒是有三個姑娘適齡,稍微大些那個十五,是二房出的,據說生的花容月貌,端慧嫻淑。

  大房家嫡出格格今年十四,生的端艷些,平日裡倒是活潑可愛。

  而三房家的六格格也是十四,嬌憨一片,瞧著還未張開,是個小姑娘模樣。

  今年都報上來要選秀,根據人品相貌,都是能入選的人。

  就算不入宮,也可能會賜給宗親之類的做福晉、格格之類。

  蘇雲溪有些拿不準康熙的想法,也拿不準這三個姑娘,到底生的怎麼樣,想著等到選秀的時候,看一眼也是好的。

  但是有她這個寵妃在,她覺得富察家的姑娘,應當還是有些許的野心。

  畢竟好日子誰都知道過著舒坦,但這也不過猜測而已。

  宮裡頭已經有了,理論上來說,是不會再推家裡頭姑娘進來,除非這個不能生,或者是已經沒了。

  家族要保存勢力,自然不會顧及太多。

  想了一遭後發現,都是些杞人憂天的,她便不再多想,轉而想起旁的來。

  「這幾日,抹一點小米粥給雪寶、雪竹嘗嘗,看他們有興趣沒?」

  說起來也差不多到添加輔食的時候了,不拘是米湯還是蛋黃,都是極好的。

  金釧點點頭,高興的下去了,一邊道:「看奴婢給兩位小主子大顯身手。」

  她有差事做,就是極開心的。

  蘇雲溪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不禁笑了,含笑搖頭。

  正吃著晚膳,就見康熙過來了,瞧見她在看書,便笑著移過來問:「看的什麼書?」

  蘇雲溪把封皮露出來給他看,是《夢溪筆談》,這個有些艱深了,不大能讀的懂,但是她認真的再看。

  「怎的想起來看這個?」康熙隨口說。

  也不是突然想起來,她一直都想讓自己有競爭力一點,其他的不會,可不是要尋找靈感。

  承認自己是個小廢物,其實挺艱難的,並沒有想像中容易。

  「就是看看。」她道。

  康熙不置可否,看向她明媚的雙眸,笑著問:「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蘇雲溪疑惑的看過來,他怎麼突然間心情這麼好。

  康熙笑而不語,這台灣歸降,再一次經歷,還是覺得心情舒暢,故而來問她,想要什麼。

  「若您真心想給,便賞賜給小公主一個府邸。」她隨口道。

  這話說的輕巧,背後代表著的意思,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清朝公主的可悲之處,大抵也是如此,就算你是公主,也逃不過撫蒙二字。

  若是撫蒙,那真真是生死難料,在宮裡頭養尊處優的公主,突然變成了籠中雀,就是難受,也能難受死你。

  再加上公主確實很少有活過三十的,更是叫人觸目驚心。

  她說這個,明著是要府邸,暗著就是說不想叫小公主撫蒙了,這話說的隱晦並且離譜,這是進可攻退可守的意思。

  若是康熙願意,直接說願意就成。

  若是他不願意,裝聽不懂,直接賞個皇莊,就好了。

  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事,康熙淺聲道:「朕知道了,多大點事,不就是府邸皇莊麼?朕允了。」

  他大手一揮,特別豪情萬丈。

  看著他意氣風發的表情,蘇雲溪往他懷裡窩了窩,打了個哈欠,這才漫不經心問:「施琅進台灣了?」

  她說說簡單,但是政務應當沒人敢跟她說才是。

  「你怎的知道?」康熙眯了眯眼睛,看向懷中的美人,一臉冷厲。

  蘇雲溪便笑:「哪裡是知道的,不過是猜的,萬歲爺定然是手到擒來的,看著您意氣風發,這心裡頭也有數了不是。」

  話是這麼說,但是她的聰慧和敏銳,著實叫他心驚。

  還不等他想出點什麼來,就聽崇嬪又淡淡道:「以萬歲爺的英明神武,臣妾想著,定然沒有問題的。」

  「那若是有問題呢?」康熙大手揉捏著她耳垂,隨口問。

  蘇雲溪抬眸看向他,眼神純稚認真:「臣妾沒想過這個可能。」

  歷史已經發生過的事,對於她來說,確實沒有想過第二種可能。

  看著她的眼神,聽她這句話,康熙便沉默了,不曾想,她竟然真的是這麼想的。

  「嗯。」輕輕應了聲,康熙眉眼柔和的看著她,輕聲道:「光為著小公主請恩,怎的不想想自己。」

  蘇雲溪不知道自己還缺什麼,總覺得什麼都有了。

  在她看來,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縱然有點水深火熱,朝不保夕,但就算現代社畜,不也這種生活嗎?

  她已經習慣了。

  這麼一想的時候,心裡反而好受許多,整個人都開朗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被迫佛系,因為我拿這個環境沒辦法,所以只能是如此了。

  康熙又忍不住揉了揉她耳珠子,方才的興奮不見,變得一臉深沉,蘇雲溪瞧了一眼,由著他裝,便垂眸打了個哈欠。

  唔,有些困了。

  她一困就有個毛病,容易變得眼淚汪汪。

  「您知道什麼哭法最惹人憐惜嗎?」蘇雲溪突然道。

  康熙不明所以的望過來,側眸看向她,一臉認真的等待著她科普。

  「就是這樣。」她先眨了一下眼,那眼裡就蓄了些許淚意,在側著用眼尾望過來,聲音中稍微添著點小抽泣,微微的哽咽那種,讓聲音更加軟綿委屈些。

  「玄燁哥哥總是這般,不經臣妾同意,便非得給珍寶,什麼八寶玲瓏簪,什麼點翠鑲寶鈿,真真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再就是,還不許臣妾不要,非得說什麼,這東西最襯臣妾的花容月貌,要把臣妾嬌養起來,嗨呀,人家隔山能打牛啦,偏他覺得,臣妾柔軟不能自理。」

  說的時候,這淚珠子要含在眼眶裡,還得注意度,不能讓眼白染上紅血絲。

  等說完的時候,那行淚,一眨,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一顆一顆往下滾。

  「如此一來,才最為惹人憐惜。」蘇雲溪用錦帕擦拭著方才滾下的清淚,一邊笑吟吟道。

  她將演技明打明的擺在他眼前,看著康熙呆愣在原地,想著不至於就這點水平吧。

  難不成嚇到他了。

  這麼脆皮。

  然而康熙板著臉,一言不發,那眼眸幽深似黑潭,漆黑如墨,烏雲壓城的感覺。

  蘇雲溪扯了扯手帕,不是吧,就這就這,就完事了。

  然而康熙把她往懷裡一摟,一臉緊張道:「往後不許你哭。」

  看著她呆呆的眼神,康熙想著方才看見她哭那窒息的感覺,還有就是她怪裡怪氣說話,兩種感覺摻雜在一起,簡直要了他的命。

  見崇嬪尚要辯解,那嫣紅的唇瓣一張,就被他眼疾手快的給捂住了:「朕說了,不許你哭。」

  她哭一哭,他真的有些心疼的感覺。

  這是非常新奇的,不知道多少年了,都沒有這種感覺,再加上,他總覺得自己年長些,她正是嬌氣不懂事的年紀,就是要多讓著她。

  至於其他的情感,就比較少了。

  但現在,他切實的感覺到,看見她掉眼淚的時候,那種心疼。

  蘇雲溪被他摁到懷裡,那力度大到,她真的懵了起來,不是就鬧了一場,她也琢磨出味來了,這是鬧到他心坎里去了。

  所以他口味這麼重,喜歡這種怪裡怪氣的說話。

  還是真看不得她哭。

  她不相信後者,若是看不得她哭,為什麼在孕期的時候,讓她日子這麼艱難。

  俗話說的好,這月子之仇不共戴天,但是在宮裡頭,是沒什麼月子仇的,這仇恨是在孕期,畢竟這個時候最為艱難,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只有天地知道,那個時候她有多無助,卻必須立起來。

  眸色深了深,但是她面上的神色,卻顯得愈加柔軟起來。

  蘇雲溪笑吟吟的窩在他懷裡,軟乎乎的撒嬌:「您不欺負臣妾,臣妾就不撒嬌。」

  這話說的,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又是一國之君,何曾欺負過她。

  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康熙笑罵:「得寸進尺。」

  蘇雲溪嘻嘻一笑,沒有說什麼,緊接著往他懷裡又窩了窩,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道:「困,睡。」

  聽到這兩個字,康熙就覺得一股無名火竄出來。

  對於他來說,這兩個字簡直就跟咒語一樣,但凡出現,崇嬪就直接處於失聯狀態。

  她是必然要睡的。

  果然說完之後,她就打著哈欠洗漱去了,完全不顧皇帝還在,舒舒坦坦的窩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瑩白小臉,雙眸迷瞪的看著他:「睡呀。」她太困了,七魂六魄基本上都進入夢鄉了,只留下一線清醒。

  康熙瞧了她一眼,勾唇一笑,慢條斯理的脫著衣衫,她若是想睡,偏不讓她睡。

  洗漱過後回來,她已經睡沉了。

  康熙的手,落在她細細的兜衣帶子上,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到底沒捨得下手。

  帶著不甘心睡下,夢裡頭全是那些求而不得。

  一會兒做夢崇嬪被人擄去了,一會兒做夢崇嬪高高在上的看著他,說著什麼他不配。

  他堂堂國君,何止配得上,簡直是高配絕配。

  然而夢裡那種求而不得,著實教人難受的緊。

  等睡醒了,他眉頭仍舊緊緊的皺著,看著崇嬪瓷白的小臉,他迫切的想要感知她。

  昨夜那捨不得解的兜衣帶子,被他暴力撕斷,看著崇嬪懵懂的眼神,對著那嫣紅的嬌嫩唇瓣便吻了下去。

  蘇雲溪還未睡醒,感受到康熙熟悉的氣息,便迎合起來。

  當感受到的時候,不禁有些懵,大清早的玩這麼嗨,讓她眼角都啜著淚珠子。

  「乖,你別哭,朕給你吃。」

  他這麼說著,動作愈加狂放起來。

  蘇雲溪被他弄的不知今夕何夕,只咬著指尖,從唇齒間溢出星點嬌音。

  ……

  待雨歇雲收,她感受著那餘味,還是有些懵,這大早上的,她對冷冰冰的側邊被窩比較熟,對於他這麼發狠的動作,倒是頭一次。

  康熙伸出大掌,摩挲著她眼角那點被淚泅濕的痕跡,半晌才一言不發的起身,收拾收拾就上朝去了。

  莫名其妙被弄一番,一句話不說就走。

  真真的大豬蹄子。

  蘇雲溪罵了一句,也跟著起身,剛剛起來,兩條腿就是一抖,跟麵條似得,沒有一點力。

  「作死哦,昨兒給太皇太后才說要傳召,這樣子怎麼去。」

  她嘴裡嘟囔著,見著實有些站不起來,就叫金釧進來伺候。

  看著床榻上一片狼藉,金釧熟視無睹,直接麻利的收拾過,又攙扶著嬪主兒躺軟榻上去,這才轉身出去叫水。

  這大清早的叫水,難免叫她紅了臉。

  動了一下,就忍不住輕嘶出聲,大清早的被迫劈叉,禽獸。

  洗漱過,又抹了花油按摩過,蘇雲溪穿完衣裳,攬鏡自照的時候,就發現脖子上細小的紅梅,不禁有些無言以對。

  她要去見老祖宗,定然不能頂著痕跡去,要不然她成什麼人了。

  「拿脂粉來。」蘇雲溪道。

  蓋住痕跡的最好方法,是創造新的痕跡出來。

  讓金釧給她用粉蓋了蓋,再在那紅梅上頭畫花鈿妝,這樣的話,有脂粉和珠貝的掩飾,想必是看不太出來了。

  等一切收拾過,再照鏡子的時候,蘇雲溪在忍不住放心下來。

  然而等到了慈寧宮,面對老祖宗那瞭然於心的表情,她就知道,這一切掩飾,盡數都白做了。

  「到底年輕,你若是不會,哀家叫人來教你幾招,這男人的心啊,好攏。」她道。

  哪有人教這個的,她還做不做人了。

  看著崇嬪小臉紅透,跟煮熟的蝦子似得,不禁笑的更歡:「哀家什麼都沒說呢,你這就受不住了,瞧著倒不似大方的姑奶奶,有漢女那味道了。」

  漢家女子柔軟羞澀,可不就是如此。

  說罷之後,太皇太后好像把自己給點醒了,這崇嬪可不就是滿人的身份,漢人的性子。

  蘇雲溪心裡卻是一跳,她紅著臉,求饒道:「剛做了錯事,正羞著,您偏要笑,還不許臣妾害羞了。」

  看著她細軟脖頸間貼著的花鈿,太皇太后便笑著打趣:「這法子好。」她說完,神色就有些怔忡,年輕的時候,她也是用這法子遮過的。

  如今瞧著崇嬪這樣,她渾濁的目光中,就含了些許的打趣。

  等再看過來的時候,又變得如常。

  「聽說這些日子,萬歲爺再給雪寶找府邸?」這要建公主府是大事,康熙這頭露出點信兒,她這頭就知道了。

  蘇雲溪知道硬茬子來了,她笑的乖巧端莊,嘴裡說著客氣話:「承蒙萬歲爺抬愛,是有這麼一說。」

  她一時有些猜不准老祖宗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覺得,這大清的公主,必須接受撫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