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冬日原就寂靜。

  當室內無人說話的時候,乾清宮更是有一種死寂的感覺。

  蘇雲溪撫摸著手中的團扇,那上頭繃了一圈紫貂的毛,幽中帶紫的流動色澤,漂亮極了,摸起來的手感也是極好。

  她眸色幽深,正在思考太皇太后的事。

  能夠抱上這條大腿,她自然高興,然而事出反常即為妖,對於對方來說,可能不過隨手為之。

  對於她來說,關係到以後的規劃。

  晃了晃手中團扇,蘇雲溪雙眸微闔,認真的回憶這幾日和太皇太后相處時候,所發生的所有事。

  將這些都復盤一遍之後,她才發現,兩人之間,像極了海王對海王,看似真誠和順至極,實則披了一層不大在乎的皮。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睜開雙眸,偷偷嘆了口氣。

  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她真的願意相信,太皇太后是真的喜歡她。

  在這冷冰冰的後宮裡頭,星點的疼愛,都顯得難能可貴。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算盤,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都有自己的主張。

  唯獨不會為旁人。

  包括她在內。

  這麼想著,她心中方才的那些許漣漪,瞬間就消失不見。

  太皇太后對她的寵愛,和萬歲爺的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方才問過小算,對方說了,萬歲爺從不曾召幸他人,若是剛穿越的時候,她可能會高興,覺得萬歲爺獨寵她一人,再好不過的事情。

  當對古代皇宮的習俗套路了解通透之後,就會發現,這事比太皇太后喜歡她,要來的更加反常些。

  不怕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愛寵幸哪個就寵幸哪個,就怕他專一。

  能夠這樣,必然是有所圖謀。

  在之前的時候,她尚能侍寢,康熙有需求,就會來找她,這還好說些,人非草木,多寵著自己喜歡的那個女人,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然而當她有孕不能侍寢之後,對方還守著她,比現代的丈夫還要忠心赤誠,這就讓人不好說了。

  所以康熙又在圖謀什麼。

  她一個妃嬪,有什麼值當康熙如此的。

  悶悶的打了個哈欠,蘇雲溪索性躺下睡覺,有些事情,想破腦袋也不見得有用,總有圖窮匕見的那一刻。

  但在這種高壓的情況下,她那股子憨吃憨睡的勁兒,終於退了,變得正常起來。

  最大的靠山,實際風雨飄搖,毫無根基。

  蘇雲溪開始找外援,發展自己的勢力。不得不說,當她住進乾清宮,又日日往來慈寧宮之後,著實便利許多。

  就像此時,敬事房的奴才送她份例內的太監宮女過來,要是照著往常,便是點到名單是誰,送過來就沒有迴轉餘地。

  但敬事房的掌事太監就帶了兩倍的人過來給她挑。

  原就是要添四個太監、四個宮女,這人選也是至關重要的,要家底乾淨,人也乾淨,才能往這裡送。

  花名冊上頭寫的清楚明白,先前是在誰那當差的,主要會做什麼,都列的清楚明白。

  蘇雲溪捧著花名冊,一一看下去。

  確實是用心挑出來的,明面上看,沒有什麼問題,她也就認真的來選。

  從頭看過去,眼神太過熾熱的不要,太過躲閃的不要,留下不卑不亢,相對清正的眼神。

  左右都是二級宮人,不近身伺候的,差不多過得去就行。

  「奴才小福、小壽、小買、小房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奴婢石榴、葡萄、紫蘇、青蒲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蘇雲溪含笑點頭:「都起。」

  說著叫金釧一一賞下去,每個人一個大紅封,包括走的人,也給封了。

  這下不管是留下的,還是離開的,都挺高興。

  蘇雲溪看著下頭新撥過來的奴才,她叫了起,卻沒叫散開,站成一排,就這麼等著。

  「即投了本宮的門下,便要好生當差,只要事兒辦的漂亮,本宮就喜歡。」

  她隨口說了一句,見眾人都戰戰兢兢的應下,她沒有說其他的,只是認真的審視著眾人的神情。

  剛到了新的環境,都還有星點的不自在。

  在這個時候,人的心態是最收斂的,也是最容易暴露問題的。蘇雲溪淺笑盈盈,看了一會兒,便叫眾人直接下去了。

  蘇雲溪懶洋洋的搖著團扇,正閉目養神,就聽金釧道:「前頭的小銀子方才送來消息,說是在商定您冊封禮的時間。」

  正說著,就見康熙大踏步走了進來,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邊上,伸手在炭爐上烤著,一邊慢條斯理道:「金釧方才說的,朕聽見你,你自個兒有什麼想法?」

  蘇雲溪想了想,側眸問:「是要在孕前辦,還是生之後辦。」

  康熙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這冊封禮自然是越早越好,才算的名正言順,她的反應不大,若是行冊封禮,應當能夠度過。

  「趁早吧。」他道。

  蘇雲溪想了想:「現下不足兩個月,定在第四個月吧。」

  開春的時候,天沒有那麼冷,胎也坐穩了,倒是正好。

  「成。」康熙無有不允。

  他看了一眼崇嬪,說來也是奇怪,旁的女子有孕,多數吃不下喝不下,沒幾日就憔悴的不成樣子,然而她不是,仍舊嬌艷如海棠。

  那白裡透紅的小臉,清艷逼人。

  淡淡掃過來的目光,像極了春山秋水,瀲灩生輝。

  偏偏她不自知,總是目光清澈清淺,又像是一汪清潭,叫人一眼就探到底,想要保護她,讓她不受落花侵擾。

  「走,朕帶你去御花園走走。」康熙道。

  御醫交代過,叫懷孕期間,若是無事,多出去走走,到時候才有利於生產,千萬不能悶在屋裡頭,憨吃憨睡的。

  一聽能出去,她便回到內室,開始挑衣裳,這冬日服裝相對春秋夏來說,顏色要厚重些許,然而她相貌嬌艷,壓得住這種顏色。

  千歲綠的錦袍,外面滾了一圈雪白的兔毛,將那沉重的顏色襯得嬌俏幾分。

  穿在她身上,更顯得膚白貌美。

  康熙看了一眼,牽著她的手往樓下去,剛走到樓下的時候,就連索額圖手中捧著摺子,一臉凝重的立在那。

  蘇雲溪一瞧,就知道這御花園之行是不成了。

  「您忙,臣妾自個兒去。」她躬身行禮,接著便轉身離去了。

  背後兩人傳來淡淡的說話聲,她留心聽了一耳朵,說是什麼「絲織貿易」等字樣,再想聽的時候,她走遠了,對方進屋了,便再也聽不到了。

  蘇雲溪施施然走在夾道上,在乾清宮窩的時間太久了,再回來,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走到翊坤宮門口的時候,就見易常在正跪在地上,而一旁的那拉貴人一臉寒霜,滿是不悅的看著她。

  見到她的身影,那拉貴人臉色變了變,緊接著又穩定起來。

  蘇雲溪瞧了瞧,沒忍住皺起眉頭。

  「怎的了?」易常在在她麾下,在翊坤宮是不爭的事實,剛開始的時候,大家沒有發現苗頭,但是這種事,瞞不住,大家都跟人精似得,很快就會發現。

  然而直到這個事實的情況下,那拉貴人還要來折騰易常在,那無異於打她的臉。

  那拉貴人看向穿著一身千歲綠雲錦的崇嬪,這個剛開始不如她的貴人,如今已經是她見面都要先行禮的存在了。

  「嬪妾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在宮裡頭的妃嬪,頭一個要學的就是行禮。

  蘇雲溪淡淡的叫了起,又問了聲怎麼了。

  這叫妃嬪跪在人來人往的地界,那就是打臉了。

  那拉貴人覷著她的神色,輕聲道:「既然崇嬪娘娘為您張目,那此事便算過去了,往後不再提他。」

  話音剛落,易常在就抬起小臉,滿是不服氣道:「貴人這話,說的好生蹊蹺,竟將嬪妾直接定罪了。」

  兩人各執一詞,彼此都無法說服對方。

  蘇雲溪看了一眼,叫奴才去她屋裡搬太師椅出來,舒舒服服的坐著,一手抱著熱乎乎的茶盞,也才輕聲道:「說吧。」

  那拉貴人說的是,易常在對她心懷不滿,時不時的瞪她。

  對上位不敬,這樣的罪名,也說得過去。

  而以易常在來說,她覺得自己恭謹柔順,斷不能做出不敬上位的事情來。

  蘇雲溪打眼一瞧,就知道這是故意找茬,這宮裡頭別說故意瞪人了,就連說話都是慢聲細語,面帶微笑。

  她說的情況,那得恨極了才會如此。

  輕易誰會交把柄出來。

  然而對於上位來說,有時候想要折騰一個人,你做了什麼看,就不太重要了,而視看她想要怎麼找茬。

  「那拉貴人做了什麼,才讓你覺得,易常在對你心懷不滿。」

  她慢悠悠的問。

  這話傾向性也很明顯,只差明說,你找茬也找個新鮮的角度。

  正說著,宜妃走了出來,她瞧見蘇雲溪之後,先是笑,在她問安行禮說宜妃娘娘安好的時候,硬生生等她行完禮,才一臉溫柔道:「幾日不見,崇嬪這小臉又俊俏幾分,叫本宮看來,著實心生歡喜。」

  這是調戲她呢,說她就臉好看。

  蘇雲溪捂著自己的臉頰,一臉嬌羞道:「哦,是嗎?」

  她那神情,驕矜中帶著得意,甚至還有幾分我也這麼想的感覺。

  宜妃被她噎了個夠嗆,罵她她覺得是夸,這樣的對話,該怎麼進行下去。

  就聽崇嬪慢悠悠的又提起方才的事:「此事可大可小,宜妃娘娘您最是公正,不若來說說看,到底誰是誰非。」

  說著她一臉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宜妃氣的牙疼,這崇嬪打從前些日子起,就跟變了個人似得,明明什麼話都沒有說,偏偏氣的你心肝肺都是疼的。

  「即入了宮,都是一家子姐妹,這用個甜羹,尚有勺子磕牙的時候,各自退讓一步,打從今兒和和美美的,此事不必再提。」

  宜妃面帶笑容,四兩撥千斤,一副和稀泥的態度。

  但這是最好的處理結果。

  蘇雲溪含笑點點頭,側眸看向一旁的那拉貴人,笑吟吟道:「宜妃娘娘所言極是,只有時候人的心胸要開闊些,別整日裡想些有的沒的,也免得說,鬧的許多人心情不佳。」

  這幅指桑罵槐的樣子,讓那拉貴人青了臉頰。

  「是,嬪妾謹記崇嬪娘娘教導。」她咬著牙認錯。

  蘇雲溪牽著易常在的手,一道施施然往外走去,一邊道:「陪本宮出去玩。」說著又衝著宜妃含笑點頭,輕聲道:「不打擾宜妃姐姐了。」

  兩人走在夾道上,蘇雲溪就問她,明明被欺負了,為什麼還不說話。

  易常在嘆了口氣,她是常在,宮裡頭的大宮女,都比她地位高些,她若是真的敢反抗,那麼受到的懲罰會更多些。

  蘇雲溪摸了摸她的手,心生憐惜,這後宮裡頭的女人,就沒有一個容易的。

  就算旁人說起來,也是主子。

  但在宮裡頭,大家都是按寵愛度說話,按地位說話,她在宮裡頭,著實算不得什麼。

  看向一旁的崇嬪,她心生艷羨,對方眼神恣意,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得罪宜妃,也病不懼怕,論家世她是一頂一的好,論寵愛,萬歲爺都把她養在乾清宮了,生怕瞧不見她。

  她有著她所沒有的一切。

  「嬪妾……」易常在未開口,就被蘇雲溪捏了捏手,她笑吟吟道:「本宮懂你。」

  她確實懂,這宮裡頭,就沒有一個容易的。

  兩人施施然的走在夾道上,迎面吹來的風,是有些寒冷的,然而對於兩人來說,這手相握的地方,就是最真切的溫暖。

  易常在別開臉,偷偷的紅了眼圈。

  像今天的事,發生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她被罰了,然後默默的咽下,旁的便再也沒有了。

  她也做過,有人會為她張目的夢。

  然而這幾年過去了,她的夢早就醒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在她放棄的時候,對方竟如同天神下凡一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心生激盪。

  『往後崇嬪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在心裡默默發誓,眨了眨眼睛,將那絲淚意給憋回去。

  蘇雲溪目光清淺道:「御花園這時候不好玩,不過閒走走,倒也是極好的。」

  御花園有什麼,有枯樹,有羊腸小道,有冷風。

  但是不憋悶在四方空間內,能夠出來吹吹這冷風,也是極好極美妙的。

  兩人施施然走在羊腸小道上,閒閒的聊著天,半晌易常在才猶猶豫豫的問:「您住在乾清宮,還搬回來嗎?」

  她的地方現在還在修葺,再加上晉位了,這小貴人住的地方,顯然是有些不合適了。

  「不知道。」蘇雲溪隨口回。

  確實不知道,這要看康熙是怎麼想的,再說她住的挺爽的,這地方還挺適合她這個鹹魚。

  「嬪妾……」易常在猶豫了一瞬,還是認真說道:「想您了。」

  崇嬪在的時候,好歹還有個人說說話,但是崇嬪走了,這滿宮妃嬪瞧著都不如她,她有時候想要交流一下,卻找不到人。

  這種孤寂的感覺,想必無人能懂。

  蘇雲溪聽到這話,是著實有些詫異,她側眸看向一旁的易常在,見她小臉通紅,顯然說出這樣的話,有些羞赧。

  「想我了,就去尋我。」她含笑捏了捏易常在的臉頰。

  宮裡頭的妃嬪,入宮都比較早,她雖然年限短,但是她入宮晚,而易常在屬於十三歲掐著點入宮的那一批,因此入宮三年,也不過十六。

  這樣的年歲,都在寂寂深宮中度過,她整個人是靦腆且內斂的。

  說出想人這樣的話,內心滿滿的羞澀快要溢出來。

  蘇雲溪瞧了,就覺得稀罕,她所有的臉紅,所有的羞赧,有一說一,都是裝出來的,在現代修煉過的人,在情之一事上,縱然不會太過海王,談幾場戀愛的功夫還是有的。

  因此該經歷的、該知道的,那是一點都沒有少。

  像小姐妹之間,親親抱抱舉高高,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萬不會因為一句想你就臉紅。

  這種現代和古代之間的詫異,簡直讓人覺得很有意思。

  「這些日子,宜妃娘娘好似在謀劃些什麼。」易常在咬咬唇瓣,還是清晰的將自己得到的信息說出來。

  蘇雲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易常在,輕聲問:「關於什麼?」

  說起這個,易常在有些猶豫,半晌還是說道:「約莫著,想抬舉人。」

  這抬舉人,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說的其他,比如說將自己身邊的宮人,或者是從宮外頭弄個人以各種名頭進獻。

  她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這樣的事,誰也抵擋不了,像是德妃娘娘,就是當初還是佟貴妃的皇貴妃進獻上來的。

  結果一飛沖天,還給皇貴妃生了個皇阿哥,如今養在膝下,那地位穩固的緊。

  蘇雲溪正在出神,就聽易常在道:「您如今榮升嬪位,不考慮要個孩子嗎?」

  說起這個話題,就有些敏感了。

  「隨緣分。」她淡淡道。

  現下還不到公布的時間,就連易常在也不能說。

  看著她的表情,易常在也不敢說多了,萬一心裡正急著,偏偏她沒心沒肺的在這裡說,也是有些不好。

  蘇雲溪笑了笑,牽著她的手,一道施施然往前走,正含笑說著來年開春的時候,御花園定然好看,就聽一陣紛踏的腳步聲響起。

  兩人回眸去看,就見康熙帶著一眾奴才,施施然的走了過來。

  易常在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有些難受,這樣的情景,在她受欺負的時候,想過千萬回,卻從雷沒有一次,能夠實現。

  然而對於崇嬪來說,這樣的事情,不過是常態罷了。

  她想見到萬歲爺,就能在一瞬間見到,完全不會夢中空想。

  「臣妾給萬歲爺請安。」蘇雲溪笑吟吟的請安,很自然的把手搭了上去,康熙便扶著她,一道往前走去。

  易常在一時有些猶豫,是跟著還是告退,不曾想梁九功就來到她跟前,一臉恭謹的伸出手,請她離開的意思很明顯。

  她抿了抿嘴,衝著兩人的背影行了個禮,這才告退離去。

  蘇雲溪沖她含笑點頭,心裡明白,她方才的一救之恩,被康熙突然到來而打斷了。

  見她還回眸,康熙便掰過她的臉,笑道:「有朕在的地方,你還能顧得上她人?」

  「自然顧不上。」蘇雲溪道。

  康熙的手,握起來和易常在不同,相對來說,要乾燥溫熱,寬大的手掌,能夠直接將她的手包裹在內。

  兩人手牽手走在御花園中,康熙說了幾句話之後,便不再說話,轉而沉寂下來。

  蘇雲溪看著他的眼神,心中猜測,作為帝王的康熙,到底在想什麼,然而半晌都不得其法。

  他的眼神,帶著洞察人心和銳利,叫她不敢多看。

  總覺得若多看些時辰,被探究的那個,就是她了,這可真刺激。

  「這幾日覺得如何,還難受嗎?」康熙問。

  蘇雲溪淺笑著開口:「還成,這孩子乖巧的緊,不曾鬧過。」

  她是真的沒什麼感覺,若不是月事不來了,甚至沒有有孕的感覺,小腹依舊平平,和往日並沒有什麼區別。

  只偶爾會胸悶氣短,胸也鼓脹脹的疼,叫人恍然間記起,她如今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了。

  康熙垂眸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身段越加玲瓏了。」

  蘇雲溪條件反射的手捂胸口,見他眼神似笑非笑,才趕緊放下來,冷哼一聲,別開臉不肯說話。

  色批頭子。

  「你臉上貼的這是什麼?」康熙問。

  蘇雲溪摸了摸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問的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含笑道:「就是珠箔。」將粉色珍珠磨成薄片,刻出想要的形狀,然後貼在臉頰上。

  清宮不時興這個,都是漢人的玩意兒。

  但是她喜歡,因此喜歡鼓搗了來玩,這是非常耗費功夫和錢財的,沒有一定家底,是辦不到這些的。

  「芙蓉如面柳如眉,白老誠不欺我。」康熙笑吟吟的調侃一句,捏了捏她的臉頰,一道往回走去。

  出來已經很久了,該回去處理政事了。

  等到乾清宮的時候,蘇雲溪看到宜妃捧著一束菊花,笑吟吟的立在那,見到她之後,臉色有些差,卻還是認真的請安:「臣妾給萬歲爺請安,妹妹安好。」

  兩人都照顧到位了,她這才又淺笑盈盈的立著。

  宜妃現在有些慌,她眼瞧著崇嬪越來越得勢,她卻越來越沉寂下去,這都不是最嚴重的。

  她膝下只有老五一個,還被養在皇太后膝下,輕易見不著。

  如今說起來養著小公主,但到底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這就隔了一層,她想要養一個自己的孩子。

  但是康熙有太久沒有召幸過她,她必須在對方面前出現,讓對方知道,還有她這麼個人。

  蘇雲溪沖兩人行了禮,便自己回西側間了。

  卻不知她前腳走,後腳康熙也回了正殿,只留下宜妃看著他蒼青色的袍角,在面前一閃而過,再也看不見了。

  宜妃臉色青白,手裡捧著的花朵也散亂一地,她看著面前那塊空空如也的青石板,方才萬歲爺還在那上頭立著,近的好像她一探手就能夠著。

  「宜妃娘娘,您請。」梁九功伸出手,沖她行了個禮。

  宜妃看了他一眼,在心中暗罵狗奴才,卻又奈何不得他,只嘆了口氣,有些落寞的離開了。

  梁九功剛一回去,就聽康熙聲音淡淡道:「走了?」

  他躬身點頭。

  原以為萬歲爺還要交代什麼,卻不曾想,對方一句話都沒有,好像沒把這個人放在眼裡似得。

  他有些心驚,萬歲爺這些時日以來,愈加深不可測,梁九功躬身,往常的那些相處經驗,在這個時候,簡直毫無用處。

  伺候起來,便愈加小心翼翼。

  有的時候,萬歲爺看似簡單的一句話,他當時想不明白想不透徹,等過了許久,事件已經慢慢的抽絲剝繭出來,他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萬歲爺的輕描淡寫,對他來說,竟然這般深奧。

  他自詡聰明絕頂,竟不及萬歲爺萬分之一。

  這般想著,梁九功站立的姿勢,愈加謙卑了。

  「崇嬪那頭,你多注意些,萬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康熙出聲叮囑。

  梁九功一口氣噎在胸口,他方才還說萬歲爺深不可測,轉臉就只顧著后妃,總覺得這打臉有點疼。

  「奴才遵旨。」他躬身應下。

  既然萬歲爺說了,那這崇嬪娘娘,便只能萬無一失。

  梁九功躬身行禮,轉身出去安排,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為什麼崇嬪會在他心裡有這麼大的地位。

  他這裡的安排,沒有跟蘇雲溪說,但是她敏銳的察覺到,乾清宮對她的態度又轉變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有一股事事以她為先的味道在,這樣的情況,她是有些詫異和不明白的。

  但是康熙都能獨寵她了,旁的事,好像也不是那麼緊要。

  她整日閒著有些無聊,想了想,決定做點什麼出來,這農業她也不會,工業她也不熟,這個時候造香胰子的技術也非常成熟。

  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撿漏。

  蘇雲溪苦思冥想,怎麼也要找個撿漏的出來。

  後來又想到玻璃上,這個東西吧,在這個時候,價如黃金,貴的跟什麼似得,就連乾清宮,也就康熙辦公的那屋子裝了玻璃。

  其他人那是有塊小小的西洋鏡,都已經是恩寵無限。

  她想著要不要把玻璃做出來,但問題是,只知道有個什麼石英還是什麼來著。

  還有鹼。

  她撓了撓頭髮,越想越頭禿,當初她是計算機專業,跟小夥伴湊在一起的時候,也討論過,如果穿越後,能夠做什麼,當時的討論結果是,什麼都不會。

  等真的穿越過來之後,就發現當初的討論是對的,她是真的什麼都不會。

  沒有計算機,她也造不出來計算機。

  那麼她會什麼。

  這是個問題。

  她需要一點除了生孩子之外,能夠體現自我價值的東西,要不然日日悶在室內,真的要瘋。

  排除了許多東西,她都不會,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小廢物。

  這可真的難。

  蘇雲溪決定做一個愉快的小廢物,不再掙扎不再努力。

  然而話是這麼說,人卻閒不下來,她捧著書,認認真真的讀,既然想不明白這些,不如先把分內事做好,再去想旁的。

  「娘娘若是悶了,不若叫幾個唱小曲的過來逗悶子。」梁九功捧著托盤,上頭放著新制的頭面,呈給她之後,才笑吟吟的提議。

  蘇雲溪把這一茬給忘了,聞言眼前一亮,笑吟吟道:「叫過來吧。」

  梁九功笑吟吟的應下,他接下命令,要好生的伺候崇嬪,就會把一切都給做到極致。

  他前腳剛出去的功夫,後腳康熙就來了。

  「笑什麼?」他隨口問。

  「方才梁大總管去叫幾個優伶來唱小曲,臣妾想著聽什麼呢。」

  她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叫他們讀《三字經》之類的,做做胎教,還是全憑自己高興,愛聽什麼就聽什麼。

  「喜歡什麼就聽什麼。」康熙道。

  原就是為了給她逗悶子,自然按她的喜好來。

  蘇雲溪想了想,輕笑著道:「不若就詩經吧。」把詩經用小曲的調子唱出來。

  康熙無言以對,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一肚子小主意。」

  等到幾個教坊司的優伶過來,蘇雲溪隨意的瞥了一眼,便有些挪不開眼了。

  這世間的女子,有類型,像她就是嫵媚型的,而宜妃是爽朗明艷型的,這德妃娘娘是溫柔小意型的。

  而台下的女子,則是茶型的。

  又純又欲。

  用純白的色彩,勾勒出最美麗的花都。

  對方白的能發光一樣,那瑩潤的肌膚在優伶中間也是極好的,頗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蘇雲溪看著她,笑問:「你叫什麼?」

  「回崇嬪娘娘話,奴婢名喚春令。」她說起話來,猶如黃鶯出谷,帶著幾分嬌啼,偏偏又有些含糊不清。

  蘇雲溪聽罷也覺得喜歡。

  她側眸看向康熙,笑著問:「你覺得這個春令如何?」

  康熙皺眉看了看:「不三不四。」

  這個形容詞,對於女子,是非常詆毀的形容詞,台下跪著的春令,登時紅了眼圈。

  偏偏在萬歲爺面前,不敢造次,只噙著淚,一言不發,任由那淚珠子打從白嫩的臉頰上滑過,在粉色的薄衫上,泅出一片深色。

  這哭的梨花帶雨一枝春,看的蘇雲溪嘆為觀止,原來還可以這樣哭。

  這種哭法,她覺得男人定然是頂不住的,然而回眸看向康熙的時候,就見對方眼神清正,甚至微微皺起的眉頭,昭示著主人心中的不耐。

  康熙竟然不喜歡這種女子,好生奇怪。

  她一個女人瞧了,都覺得心生歡喜,想要一親芳澤。

  「查她。」康熙抬了抬下頜,冷漠開口。

  這話一出,跟著來的教坊司司正臉色就是一變,跪地道:「此乃罪臣之女,打小三歲就充入教坊司,一直都是瞧著長大的。」

  這是說來歷清白了,至於其他的,就要慢慢查。

  康熙目光漠然,看向梁九功。

  人活的久了,那也是有好處的,就是什麼樣的人,你都能見過。

  他能容忍崇嬪在他面前撒嬌賣痴,那是他願意,他自己的選擇,但要是別人非得塞給他,那就不成了。

  「你是哪家的?」蘇雲溪隨口問。

  這是問的哪家罪臣。

  春令的哭戲極好,微微側著身子跪坐著,單薄的脊背像是被折在一起的蝶翼,帶著小心翼翼的脆弱。

  那修長的脖頸玉白瑩潤,猶如天鵝頸般的優雅。

  若不論出身,這姑娘的美貌值,在後宮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難為竟藏到現在才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