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之同拿到聖旨回來的時候，書禾已經給自己和翠心都打完了疫苗。

  書禾拋棄了旗裝和花盆底鞋，換上方便活動的衣裳，又把梁九功給準備的東西都打包帶上。

  書禾留了封信給王院使，讓他到晚上回家前再送去給梁九功。

  然後帶著翠心和李之同趕往那個被天花籠罩的小村莊。

  不過考慮到身份的問題，又男女有別，用的是兩輛馬車，書禾和翠心一輛，李之同自己一人一輛。

  這一路上屁股遭了老罪，本來路況就不好，馬車又幾乎沒有減震效果，人都顛得東倒西歪。

  等下了馬車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那個小村莊。

  「止步，來者何人？」

  還在很遠的地方就有官府的人過來攔住：「前面染了天花，整個村子都已經封鎖了，你們若是來走親戚或者出遠門剛回來的，就只能返回去，目前這裡任何人都不能進。」

  李之同趕緊拿出聖旨：「我是宮中的太醫，這位是宮裡的善嬪娘娘，我們奉旨進入村莊尋找醫治天花的辦法。」

  士兵接過聖旨看了一眼，完了，第一次見，分辨不了真假。

  「等著，我去請大人。」

  過了好一會兒帶了一個人過來：「這位是我們大人。」

  李之同又把聖旨遞過去。

  來人辨認完，趕忙對書禾行禮：「卑職宏達，參見善嬪娘娘，娘娘吉祥。」

  「免禮，村里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宏達滿臉不忍：「情況非常不好。目前據我們了解到的是一個人到外地去探望友人，回來的時候也沒什麼症狀。」

  「等第三天了，他才發現，然後他家裡人，還有周邊的人都陸續出了問題。」

  「等我們官府接到報案的時候，已經有二十多個人被傳染。」

  「按照以往的處理方法，只能把已經有症狀的人全部隔離，哪都不能去，另外接觸過，但是還沒有症狀的人，移到了村子的東邊。」

  「可即便如此，現在被傳染的人數還在不斷的增加，已經有四十多個了。」

  「昨天還死了一個，按照被傳染的時間和以往的經驗判斷，接下來的幾天，撐不住離世的人只會更多。」

  「我們也不敢靠太近，只能把村子圍了，不讓裡面的人出來。」

  「現在就只能等。」

  等什麼大家都清楚。

  要麼等所有人都傳染了，扛過去的人自己走出來。

  要麼等被傳染的人都死完了，把屍體衣服這些東西全部都焚燒，然後再圍上十天半個月，剩下的人再沒有出現被傳染的，然後這個村子才會被解除封禁。

  全是聽天由命的事兒。

  書禾給他留了一筆銀子，又交代：「之後太醫院那邊會送一些東西過來，都是我需要的。」

  書禾看了看，指了指一個小山包，那裡距離村莊還有一段距離：「你把東西放那，燃煙通知，我們自己來拿就行。」

  「娘娘您要親自進去？」宏達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兒。

  「不錯，稍後你讓人採買一些吃的送進來。」

  「可是……」

  「我們是奉旨進去的，你聽令辦事就行，真出了事兒也牽連不到你。」李之同也在旁邊補話：「太子殿下病危，太醫院的人束手無策，就是娘娘給出手治好的，放心吧。」

  「卑職謝娘娘大義。」宏達作為領的任務的統領，他也實屬無可奈何。

  這不是他第一次辦這樣的差事，甚至有些時候，屍體那些都是他帶著人進去焚燒的。

  往往一個村子能活著扛過天花的沒幾個，很多時候都是一整個村子死絕了才算完。

  慘狀何其慘烈。

  可惜他不懂醫術，也無能為力。

  原本以為，朝廷這一次能派個醫士過來敷衍一下就不錯了，沒想到，宮裡的娘娘居然都來了。

  「娘娘裡邊請。」宏達帶著人，又送了書禾他們一段。

  隨後才說：「前面卑職等人便不能過去了，否則我們這些人也要被隔離。」

  「有勞了。」

  李之同和翠心一人提著兩個藥箱，背上還有一個大包裹。書禾自己也提了兩個，在宏達的目送中緩緩走進這個被絕望籠罩的小村莊。

  剛一進來就發現，這裡一片死寂，目測大約有六七十戶的人家，可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之同：「娘娘，咱們是先去東邊還是西邊？」

  按照宏達剛才所說，現在村子感染的都在西邊，還未有症狀的都在東邊。

  「東邊吧，去跟那邊的人溝通一下，然後找一間空的屋子住下來。」

  「是。」

  天色已經逐漸擦黑，村里沒有一點光亮，幾個人靠近後，李之同喊了一聲，才有人打開房門探出頭來。

  「你們是？」

  李之同：「老丈，我們是朝廷派來的太醫。」

  老頭一聽，失望的不得了：「太醫來了有啥用，還不如送點吃的過來，死前也能當個飽死鬼。」

  以前就見識過，李之同也沒跟他爭論，只是說道：「老丈可知道，這哪戶屋子是空著的，先讓我們安頓下來。」

  「你後邊。」老頭指了指一間茅草屋：「狗蛋一家三口都被傳染了，到西頭跟那一群人等死了，不過他們屋子裡邊的東西都是被他們用過的，你們要是敢住進去的話，就住那屋吧。」

  說完老頭就關上了門。

  其他探出頭來的也不約而同地關上門，對於朝廷派太醫過來，不抱一點希望。

  宮裡貴人得的天花都是等死，派來的太醫也不可能是什麼神醫，來不來都一個樣。

  來了還得他們大傢伙拿糧食出來伺候著，誰樂意。

  李之同一邊安慰著書禾：「鄉親們就這個樣，平時見到官老爺也是很尊敬的，可現在大家都在等死，自然不用顧忌什麼官威。」

  「娘娘稍等，微臣進去整理一下。」

  茅草屋本就不大，一眼就看得到頭。出於對書禾的信任，她說打了那東西不會再被傳染，李之同也是膽大，直接上手把裡面的破被褥，破衣裳什麼的全部都抱出來扔在旁邊。

  又打開箱子，拿出裡面的被褥，為書禾簡單的在稻草上鋪了張床。

  「委屈娘娘了。」

  書禾沒說什麼，她並不怕吃苦：「你去找間屋子湊合一晚。」

  「微臣在門口給娘娘守夜。」雖然也很累，但李之同還是知道輕重的：「娘娘可能沒來過，有所不知，雖然村裡的百姓大多淳樸，憨厚老實，但也有一些亡命之徒。」

  「娘娘和翠心姑娘這般年輕的女子，難免會讓一些人鋌而走險。」

  「反正夜也不涼，微臣就在門口守一夜，等之後跟老鄉們處好了，他們會派人的人來幫忙守夜的。」

  「有勞了。」書禾也沒在推辭。

  入鄉隨俗，她還是知道的。

  翠心：「主子，奴婢也給你守夜吧。」

  「不用，你明天還要幫忙打下手，總不能大家都不睡。」

  「那奴婢在門口睡。」

  「不用。」書禾直接拉著她跟自己一起睡。

  「娘娘，就不合規矩。」

  「出門在外哪有那麼多窮講究，再說，我也沒當幾天的娘娘，之前還不是跟你一樣都是奴婢。」

  「那怎麼能一樣，哪怕都是奴婢，師傅你也金貴著呢。」被師傅拉著一起睡，翠心覺得真好。

  被藍裳隨便挑中，還能有這樣的運道，哪怕師傅成了一宮主位，也沒有嫌棄她。

  他們是睡著了，宮裡的康熙忙完之後正打算去咸福宮，就遇到王院使遞給梁九功一封信件：「善嬪娘娘讓微臣現在送來到。」

  康熙接過來一看信的內容，臉色氣已黑。

  王院使見皇上看完變了臉，直接嚇得跪下了。

  「你是說，善嬪讓你這個時辰再送信過來？」

  「回，回皇上，是的。」

  康熙抬手扶額，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疼，咬牙切齒：「派人去追，如果善嬪還沒有進入那個村莊，就趕緊給朕把人帶回來。」

  說是這麼說，但康熙也知道，怕是來不及了。

  以這個女人的精明，她既然算好了讓王院使要回家的時候再送信，那肯定是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進去了。

  「簡直胡鬧。」

  康熙本以為她研究天花和太醫院那一群太醫一樣， 查一查醫書，翻翻古籍。

  沒想到居然以身犯險。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把人禁足在咸福宮。

  結果和康熙料的一樣，等梁九功派去的人找到宏達的時候，書禾都已經進去兩個時辰了。

  面對宮裡的侍衛，宏達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可人都進去了，現在叫出來也是不可能的。

  況且那位娘娘態度異常堅決，也不是他能叫得出來的。

  「好生伺候著，多買一點被褥糧食什麼的給送進去。」

  交代完，宮裡的侍衛又趕緊回去復命。

  清晨，最先響起的聲音是蟲鳴鳥叫。

  書禾雖然換了陌生的環境，雖然與宮裡的精緻比不了，但她這一夜依舊睡得很好。

  伸個懶腰，起來也不需要翠心伺候自己收拾好，根本不擔心宮裡的康熙會如何。

  等出了茅草屋發現，老鄉們已經起來活動了，雖然都在等死，但只要沒死，還是要為了填飽肚子而忙碌的。

  剛想過去打招呼，就見約定好的小山包上升起了青煙。

  這是宏達給送了東西進來。

  「李太醫，你帶幾個男子過去把東西都拿下來。」

  「是娘娘。」

  「老丈，老丈。」李之同拉住昨天晚上開口的老頭：「朝廷送了些東西進來，你挑幾個身子壯的跟我一起去拿。」

  「送東西來了！」一聽這個，老丈可就熱情多了。

  連忙奔走，不一會兒，就帶來幾個還算是健壯的男子。

  就連女人們都出來觀望，烏泱泱的一會兒就聚了數十個人。

  「我們也跟著去吧。」

  「走走走。」

  不一會兒，一些半大的孩子，甚至女子都一起跟著過去。

  「太可憐了。」翠心看著這些人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樣子，也是極為同情。

  她雖然是宮女，但也是小選進宮的，同樣是八旗女子。

  但跟這一些百姓相比，那也是妥妥的貴族。

  「所以你要努力。」書禾打開藥箱，一邊準備著待會需要用的東西，一邊跟翠心說著話。

  「一個人或許改變不了什麼，但能起個帶頭作用也是好的。」

  「師傅，他們是吃不飽，奴婢能做什麼努力？哪怕奴婢願意種地，可種地也是需要風調雨順才有收成的，老天爺不賞飯吃，在地里忙碌一年也是白忙活。」

  書禾感慨：「需要很多人一起努力，吃穿住行各方面，都需要出現很努力很優秀的人，大家才能過得更好。」

  「翠心，你不懂不要緊，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這一行就可以了。」

  等兩人準備好，把需要的東西都放入了一個藥箱的時候，李之同他們扛著東西回來了。

  或許是因為書禾在這裡，朝廷這一次大發善心，送了不少糧食和新的衣物過來。

  書禾和李之同安排著大家燒水沐浴，換上乾淨的衣服，又把原來的那些都給燒了。

  又把大家集中起來，吃大鍋飯。

  這樣可以避免把糧食分到各家各戶。

  分下去做其實也可以，但書禾不放心。

  這個時代重男輕女的現象極為嚴重，不孝子孫也不在少數。

  一些老弱婦孺，恐怕分不到多少吃的，集中起來就不一樣了，雖然都吃不飽，但最起碼能保證大家都餓不死。

  做完這些，天都已經黑了。

  有了吃的和新的衣物，大家也都有了點希望，從之前對他們的到來並不歡迎，變成了極為熱情。

  甚至聽說要用牛，老頭還把村裡的老牛給牽了過來。

  書禾勸道：「老丈不必的，我們也帶了牛過來。」

  老頭摸了摸自己的老夥計：「你們帶來的牛正值壯年，還有大用，不像我的老夥計，它已經耕不了地了，就用它吧。」

  「你們要是真能找到醫治天花的辦法，我這老夥計也算是有功德在身了。是它的福氣。」

  「要是治不好，大家都要死，早晚的事兒。」

  「好。」書禾沒有再次拒絕。

  只是讓翠心記下來，到時候給這老丈記一功，再賠他一頭健壯的牛。

  為了早一點成功，雖然很晚了，但書禾還是讓翠心點了火把，從西邊一個的患者身上，挑了個痘給老牛種上。

  又把老牛給單獨圈起來。

  老頭眼淚汪汪：「娘娘，像你這麼好的人，一定會有福報的。」

  他們不知道書禾打了疫苗，根本不會被傳染，他們只知道，明明該在宮裡享受榮華富貴的人，居然為了他們這些賤民，以身犯險。

  在對比以往來的那些根本不與他們接觸的太醫，頓時明白了，這個是真的為他們著想，真想救他們的命。

  雖然能不能成功不好說，但這份心意大家都感受到了。

  因此這天晚上，他們給李之同也安排了住處，又叫了幾個女子過來，在門前給書禾守夜。

  老丈在村里威望挺高，又把平日裡不怎么正經的幾個懶漢、光棍都敲打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