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對太子心懷善意,是因皇上從小就讓他們一起玩耍,孩子們之間總是單純的,即使現在教導他那些利益相關,引導他對權力產生欲、望,那也太早了一些。
納蘭明珠不是蠢人,見胤禔向著胤礽,兄弟關係似乎還不錯的樣子,與其做一些讓大阿哥反感的事情,不如就順著大阿哥。
暫時的蟄伏是為了以後一擊必殺,納蘭明珠收斂起了那些複雜的心思,改用單純的授課方式來面對三位皇子。即使是在太子、三阿哥面前,他也將自己當做了以為「負責人」的師長。
想要欺騙敵人,首先要欺騙自己,玩弄人心到納蘭明珠這個程度,早就已經不是輕易表露出內心想法的深度了。他與索額圖最大的不同,在於城府與隱忍,而索額圖因出身太高,不屑於掩飾自己,也不樂於擺低姿態,以至於在前朝中,低位的官員大多更支持納蘭明珠。
當授課的時候摒棄雜念,納蘭明珠就是個博學多才,授課精彩的好太傅,他說起故事來抑揚頓挫,三言兩語就能哄得孩子們開心。
既然他已經連自己都欺騙過去了,那麼胤礽小動物一樣的直覺也就沒了效用。
胤礽歪歪頭,聽納蘭明珠授課提問自己,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太傅終於認真上課啦,這才是負責人的先生!
《莊子》高深,在於人生哲學的探討,納蘭明珠卻能將它們化作一則又一則小故事,深入淺出地為孩子們說莊子之中的精髓,縱使是年紀最小的胤祉,在似懂非懂中好像也聽明白了些《莊子》在說一些什麼。
學完莊子以後,胤礽頗有些感慨,他去承乾殿找四弟弟的時候,對胤禛這樣感慨道:「四弟弟,今日掌上明珠為我們講了《莊子》,啊,莊周是個愛睡覺,在夢裡追蝴蝶的聖人,孤覺得好像四弟弟哦!」
胤秅抽了抽:「二哥為什麼這樣說?」
胤礽愣了下,二哥?
哦對,圖圖哥哥是大哥,那孤就是二哥!
從來都沒有人這樣叫過胤礽,讓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因為四弟弟總是睡覺,」胤礽道:「四弟弟別叫孤二哥,叫太子葛格好不好?」
四弟弟長得那麼可愛,說話還軟乎乎的,叫太子葛格的時候一定超甜!
胤礽飽含期待,還拿好吃的逗弄胤禛:「如果四弟弟肯叫孤一聲太子葛格,這塊糕糕孤就送給你吃。」
胤秅瞥了他一眼,拒不配合地轉過身去。
他現在三頭身笨重,因為年歲太小發育不全,平衡也不太好,以至於總是會讓自己的左腳與右腳絆倒在一起,有時候一不注意,就會來個軟趴趴的平地摔。
胤禛感到有一絲絲絕望,這軟綿綿的幼年可真難熬,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長大。
稍稍一開小差,他就感覺到腦袋後面的小面子傳來一股拉力。
身後的太子天真無邪地叫道:「四弟弟該洗頭啦,再不拆開小辮子,辮子裡面的油可以炒菜啦!」
胤禛不想和他說話,並且為了背對著他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仰頭往軟墊上一倒,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一下子,徹底像個揮舞著四肢的小王八,掙扎著爬不起來了。
胤礽見狀,哈哈笑了起來,他最喜歡玩弟弟了,不管是甜甜的三弟弟,還是悶悶的四弟弟都超有趣。
他蹲在胤禛身邊,伸出手戳了戳他小肚子上的軟肉,驚呼一聲:「好軟哦!」
胤秅忍不住被哈痒痒,扭著躲開他的手。
胤礽抓到了四弟弟最怕的「把柄」,學著他汗阿瑪最慣用的手段威脅他:「四弟弟,你快叫一聲太子葛格,孤就幫你翻過來。」
這頑劣孩子,太過分了。
胤秅:「我不。」
胤礽捂住他的小肚子:「真的不叫啊?撓你痒痒你也不叫啊?」
胤禛用平靜無波的眼神回看他,倔強地抿著唇。
士可殺,不可辱!
胤礽:怎麼辦?四弟弟倔強像小毛驢的樣子也超可愛。
「嗚,癢,」胤禛紅了眼眶,四肢手軟抵抗不住太子的力道。
胤礽見四弟弟紅眼,頓時就慌了,忙收回了手,露出犯錯孩子的心虛表情:「你別哭啊,孤不鬧你就是了,真的不叫孤一聲太子葛格嗎?三弟弟也是這樣叫的。」
他滿臉遺憾,小心翼翼地將胤禛給翻了回來,還幫他理了理衣服。
胤秅:「……」
這樣就……放過他了?還以為他會繼續胡鬧,變本加厲的。
胤礽柔聲道:「孤不欺負你了,你不要哭好不好?」
分明太子才是兄長,可被他溫柔對待的胤禛心頭一動,太子小時候,真的很乖巧懂事。很少有孩子能夠在這個年歲,能夠在玩樂與放縱中學會適可而止。
而太子也不是因為明白了適可而止,他只不過是捨不得弟弟哭,做出的溫柔妥協罷了。
稚嫩的孩童身體卻藏著一個年長的靈魂,透過歷史的長河,胤禛仿佛在年幼的太子身上看到了他那早夭的愛子。
這樣溫柔的太子,果然與上一世完全不是一個人吧?
「孤喜歡四弟弟,叫二哥多疏離啊,真的不能叫孤太子葛格嗎?」胤礽佯裝傷心道:「四弟弟是不是不喜歡孤?」
胤禛猶豫了下,終是小聲又清晰叫了句:「太子二哥。」
胤礽:「……」
他一把抱住胤禛的脖子,高興地叫道:「哎哎呀,四弟弟小聲說話的樣子也超可愛!」
可愛這個詞,還是從《大耳朵圖圖》里學來的,胤礽現在讚美弟弟們,喜歡將可愛一詞掛在嘴邊,但凡是看過他讚美胤祉的人,又聽他讚美胤禛,那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哎,在太子殿下的嘴裡,可愛這個詞一點兒都不值錢。
因為學業的壓力加重,胤礽每過十天才有半天的時間來找四弟弟玩,平時想念弟弟了只能偶爾來看看胤禛,他還覺得自己來的不夠勤快,卻不知道這十天來半天,兩天來看一眼說幾句話的頻率,比忙於政務的皇上來貴妃這兒都要頻繁了。
好幾次為了將胤礽給逮回去,康熙都會追來承乾宮,後宮諸人以為佟貴妃獲得盛寵,卻不知帝王前朝政務壓力在身,還要花心力教導儲君,哪兒還有時間來與佟貴妃親近,大部分時間都是拎了太子就走。
胤礽來承乾殿次數多了,發現之前還會時常跟在佟貴妃身邊的另一個妃嬪人不見了,他還悄悄問過其他人,得知那位妃子就是四弟弟的親生母親,是母憑子貴提拔上來,因為生了四弟弟而被封為嬪的德嬪娘娘。
「孤來承乾宮,好久都沒有遇上德嬪娘娘了,」胤礽也不避諱,直接問胤禛。
也不知道四弟弟知不知道那位總是出現在佟貴妃身後,沒什麼存在感的德嬪娘娘是他的生母?
胤禛道:「娘娘有孕在身,汗阿瑪讓她抄寫佛經給孩子祈福,額娘讓她好好歇息。」
胤禛對德妃的情感非常複雜,往事如煙,上一世的場景恍如隔世,清晰記憶在腦海。他尤記得德妃拒做太后時的難堪,也記得生母逝去後的追思。
而這一世,已經「五十七歲高齡」的胤禛再見到二十歲的親生母親,充滿了不真實感,從稚嫩的孩童眼中,也更加清晰地觀察到了他上一世從不知道的細節。
原來,他的生母也曾如此愛過他,為見他一面,而向養母討巧賣好。
德嬪是包衣們捧起來的人,在內務府中有著與尋常妃嬪全然不同的人脈,上一世內務府大案爆出來的時候,兄弟們都長大了,德妃早已經將自己摘了個乾淨。
而這一世的德嬪還需要依靠內務府中的關係來幫助她,不僅沒摘除關係,反而因為鑾儀衛追查之下,發現許多不起眼小職位的包衣奴才們都與德嬪有關係,或是曾經受過她的幫助,他們立即就將此事報給了康熙知曉。
若非是懷了生孕,有了一塊新的「免死金牌」,德嬪絕不會僅僅只是禁足與罰抄佛經而已。
對德嬪來說,皇上徹查內務府帳目就是飛來橫禍。
胤秅揉了揉眼睛,感到有些睏倦。
他心裡飄過了一絲疑慮,問起胤礽:「太子二哥知道汗阿瑪是為什麼要徹查內務府嗎?」
「當然是因為孤發現了帳目有問題了,」胤礽還挺得意:「咱們汗阿瑪他向孤顯擺,非得讓孤看看他有多少錢,要不是孤發現了帳目有問題,汗阿瑪的錢袋子都要被人偷完了。」
胤秅:汗阿瑪會顯擺?
他覺得胤礽是在逗自己,表情充滿了不信。
「你別不信,汗阿瑪他真的顯擺,掌上明珠給孤上課的時候說過一個故事。」胤礽小聲說給胤禛聽:「孔子的弟子子貢說貧窮不獻媚,富貴不驕傲的人已經很好了,而孔子說最好的還是貧窮又樂於道,富貴了又有禮貌的人了。咱們汗阿瑪可愛面子了,孤向四弟弟傳授能讓汗阿瑪喜歡的訣竅,那就是給汗阿瑪面子,以後多誇誇汗阿瑪,咱們貧窮還驕傲的汗阿瑪就會高興了。」
胤禛:汗阿瑪知道你是這樣說他的嗎?汗阿瑪知道那什麼「掌上明珠」將太子給教壞了嗎?
「掌上明珠是誰?」
胤礽笑道:「掌上明珠,就是孤的太傅,他叫納蘭明珠,是個超有學問的大學者!等四弟弟以後去上課,也要去聽聽掌太傅的故事,他可會說故事了。」
納蘭明珠?!納蘭明珠教太子?
胤禛抽了抽嘴角,正想要說什麼,抬頭一瞧,發現康熙正黑著臉站在胤礽身後的屏風後面,頓時嚇得全身寒毛都炸了起來,失聲道:「汗阿瑪!」
胤礽聞聲一轉身,驚呼起來:「汗阿瑪,您幾時來的?」
康熙面無表情:「在你說納蘭明珠教導你,說朕貧窮還驕傲的時候。」
納蘭明珠,好一個納蘭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