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只見汗阿瑪面臨錯愕之色,隨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幽幽的威脅:「皇祖母去後,朕已經十年沒有打過孩子了。」
言下之意,汗阿瑪手癢難耐,想要感受一下教育孩子的感覺?
胤礽恍然大悟,他反其道而行之,貼心地對康熙道:「是兒臣做了什麼惹您生氣的事兒了嗎?若是教訓兒臣能治您這鬱結在心,反正兒臣也皮糙肉厚,您乾清宮裡那麼多公公們手中有拂塵,您就隨便讓人拿來一把,揍兒臣出氣也好。」
胤礽的意思,是指康熙此前揍斷了拂塵之事,那會兒汗阿瑪可是親眼瞧過了,他能在小美的保護下毫髮無損,所以要是揍兒子能讓汗阿瑪消消氣,胤礽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做出一些犧牲的。
畢竟是親爹,哪兒捨得他真氣出好歹來,胤礽一陣唏噓,想一想汗阿瑪病倒後的朝政重務就一陣頭大,還好全都交給宰相們與兄弟們解決了,大伙兒人多力量大,總不至於令朝政在汗阿瑪病倒時出亂子的。
康熙聽他那麼說,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每次太子總會用他那「甜言蜜語」,哄得他又是感動,又是無奈。也是他那片真心,令康熙更加難過。
「朕哪兒捨得真的打你?」
噩夢裡發生的種種可太嚇人了,康熙想一想就揪心般的難受。噩夢之中的太子就不敬愛君父了嗎?不,太子對他的父子之情,康熙從不懷疑過,只是橫在他們之間的鴻溝太大太大了,有那麼多人在將他們之間拉得越來越遠。太子身邊之人急於從龍之功,其他阿哥們想要一躍而上的野心,甚至是他自己與太子各自對於權力的渴望……
他還是個孩子啊,從小到大從未吃過苦,權勢、財富之類的誘惑,至尊之位掌握生殺大權的機會,那麼多人推動著他走入萬丈深淵,而康熙自己,不也是在他墜入時下了最狠的手。
他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帝王心術,竟會運用到最愛的兒子身上。
一切的一切,使得他們之間的父子親情越來越遠。
有了噩夢的對比,康熙再細細思索這些年來太子做了些什麼。
他嘴上說著培養小毛驢,將兄弟們一個個都扶持入朝堂。考試複習使得阿哥們在上書房之中就結交下了深厚的同窗之情,平日裡有好處也多想著弟弟們,從不因出身而忽略任何一位小阿哥的感受,阿哥們喜愛太子不是沒有道理的。沒有哪一位兄長能夠做到太子那般體貼穩重,他不帶目地的對兄弟們好,從不表現出招攬之意,倒是時常幫阿哥們收拾尾巴……
雖然,若是那尾巴收拾不過來太子就會厚著臉皮跑來請康熙出手。
康熙下意識忽略了自己這些年來收拾爛攤子時的牢騷,感念起太子的兄友弟恭。
他可不僅僅對阿哥們好,對公主們也是如此。
他對誰都好的。
最好的,當然還是對君父,任康熙喜怒不定,他都沒退縮過,挨罵挨揍他不怕,唯獨怕君父生病。
康熙越對比,心裡越是慌。
細思夢中保成之所為,其為利益權力所誘雖令人心寒,卻也情有可原。
然比之面前的保成,則無欲無求,利益權力皆入不得他眼,更令康熙毛骨悚然。
莫不是因為有了白澤仙獸,使得太子成了聖人?!
「汗阿瑪,汗阿瑪!」
胤礽急得滿頭大汗,眼看康熙魔怔了,立即命人將醫部的幾位太醫都喚了來。
「朕沒事,」康熙病了一場,手腳軟綿綿的,好在還能下地,並非不能動彈,他阻止了胤礽派人去喊人的舉動,死死拽著胤礽,像是怕他跑了:「朕病倒後,朝政如何?」
提起朝政,胤礽耐心解釋道:「朝政暫時交由幾位大學士在理政,兒臣一面照顧您,一邊監國,若有什麼事兒需要人去辦,兒臣就將兄弟們都叫來,如今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果真是毫無攬權之心!
「那奏摺呢?」
「暫時交由內閣與南書房共同解決,有不能拿捏的再交給兒臣。」
那麼多宰相也不是吃素的,只一個陳廷敬就可以一個人頂十個,何況還有兩李與老梁。
康熙窒息了一瞬,無力道:「你就不能代朕處理政務?」
「您病著,兒臣都六神無主了,哪兒還有心思處理政務,」胤礽委屈道:「確定您沒事了,兒臣再去忙活。您現在這狀態,身邊可不能離了人,兒臣擔心。」
「都二十有四的人了,怎麼還像稚兒一般粘著朕?朕終有一天會老,你也終有一日會長大。」
胤礽一聽汗阿瑪的語氣,心裡就覺得不妙。
這這這,汗阿瑪這是想不開要禪位了?!
不然怎麼一副朕老了,朕想要退休休息,保成該長大了,該獨當一面幹活的暗示意味?
「您才四十歲,還能幹許多年的。」胤礽哄著康熙:「兄弟們與公主們都很擔憂您,還有後宮的娘娘們,皇瑪嬤今兒已經派人來問了三回了,您要快一些振作起來,咱們一大家子還靠著您這個頂樑柱呢!」
總之,對於汗阿瑪突然抽風的試探,胤礽一個字都不接。
想要他區區二十多歲就上崗做大毛驢,那不可能,大清會被他嚯嚯亡國的!
康熙有些後悔了,後悔這些年來對仙獸的放縱,讓它將太子教成了不為名利所誘,不為權勢財富所動容的至德之人。
如今他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夠回憶起噩夢之中二廢太子時,太子那充滿了血絲的眼眸。他害怕從太子的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恨意,更逃避似的不願去見他,將他幽禁於宮室。
夢魘帶來的不安,使得康熙下意識地想要將太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胤礽離開他的視線沒多久,他就會坐立難安,非得要問一問身邊人太子在做什麼,然後再次以各種理由將胤礽召回身邊不可。
胤礽也很無奈。
哎,真沒辦法,汗阿瑪病後就更加粘人了,果然生病會令人心裡脆弱。姑且多陪伴陪伴汗阿瑪吧,他可憐巴巴的,不過十天半月就瘦了一大圈,胤礽可心疼了。
毓慶宮裡,弘晳見不著阿瑪也要鬧,天天讓人來問胤礽「阿瑪幾時能來陪寶寶玩?」
這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覺嗎?
胤礽恨不得將自己拆成兩半兒了。
無奈之下,他將弘晳也給叫來乾清宮,讓這一老一少待在一塊兒。
康熙在弘晳身上看到了胤礽小時候的影子。
他閒來無事時,會將弘晳抱在自己的腿上,教導他識字,教他寫字。
胤礽又發動兄弟們,時常讓兄弟們一塊兒過來陪汗阿瑪說說話。
今日來的輪到了胤祚,他性子活潑,說話風趣幽默,在後宮裡能逗得德妃笑得合不攏嘴。
康熙含笑聽胤祚提起他在工部搞建設,從建城到下水道規劃,再到城市衛生、交通運輸,優秀的胤祚,已經是以為機械與工程雙修皆優的人才了。
康熙恍然間又記憶起了夢境,那夢中,第六子胤祚,早在幼時就得病早夭了。
不知不覺,帝王不穩的心緒在兒女們的關懷下漸漸好轉,太醫也道:皇上的心結有了好轉。
身體養好後,康熙便回歸了朝堂,滿朝文武皆老老實實地做著自己手中的本分之事,而夢中囂張跋扈的索額圖,早就回家頤養天年了。
夢魘繼續纏繞著他,直到他夢見自己帶著遺憾、悲悽與不舍病重,臨終前將皇位託付給了最為隱忍,也最有能力在他去後力纜狂瀾,將朝政撥亂反正之人,胤禛。
夢到自己病逝以後,康熙的鬱氣好了許多,隨著忙碌的政務堆積而來,帝王終於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忙碌之餘,由於那些夢境太過逼真,也太清晰記憶,他總是會止不住的將夢中之人與現實之人進行對比。
康熙甚至懷疑,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夢?
做夢能記得那麼清楚,能令人醒來以後仍心情抑鬱嗎?
胤禔在夢中恨不得太子死,時刻盯著儲君之位,他是皇長子,是最早跟隨在康熙身邊,隨他出征的兒子,也是最有能力與太子分庭抗衡的阿哥。
康熙沉吟思索:是什麼,使得老大放棄了與太子相爭?
老大並不是一個沒有志向的人,相反,他的志向遠大,心中有一片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的豪情,他又有部分能力,怎麼就沒有升起與太子爭高低的心思呢?
康熙抱著這樣的想法,觀察起了胤禷。
胤禔覺得最近涼颼颼的,尤其是上朝時,總覺得有人盯著他看。待他抬頭,意外發現汗阿瑪暗含打量的目光,心裡一抖。
他最近有做惹汗阿瑪生氣的事兒嗎?
沒有吧。應該沒有吧?
胤禔不確定地想到,對公務更加認真負責,唯恐哪兒出了紕漏,又惹來汗阿瑪生氣。
他負責在廢除八旗子弟後引導各原八旗旗民謀求新的謀生途徑,這些事務他都井井有條地安排下去了,認真詳細,考慮得面面俱到。
康熙見觀察長子觀察不出什麼,又開始觀察起了在噩夢中上演各種宮斗大戲的後宮妃嬪們。
佟皇貴妃病逝的早,臨去前抓住了最後的機會得以封后,使得胤禛成了記錄在案的半個嫡子,徹底將老四將德妃手中奪了過來。
惠妃時常為老大謀劃,在後宮之中視榮妃為眼中釘。
明艷的宜妃最得康熙寵愛,而貴妃鈕鈷祿氏身體不好,但她所生的老十卻與老九關係近,二妃之間時常有走動。
康熙嘀咕著夢中的場景,如同在找茬一般,偏執地想要找出不同與相同來。
他找了自己平日裡不會踏足後宮的時辰,如同突擊檢查的大領導,突然之間就擺駕了惠妃的宮殿!
宮殿內,搓麻聲,聲聲不絕,妃嬪們有的嗑瓜子,有的手下不停,一邊嘮嗑,一邊整理麻將牌。
「聽說四阿哥立下了大功勞,民間都在傳,說四阿哥是大善人,為百姓請命,還他們土地呢!」
德妃道:「這不也得罪了豪強地主?我聽見他挨了不少罵,可別提有多擔心了。」
宜妃道:「你家溫實成績好,又考了高分,可真令人羨慕,若是我家小九能將心思放在學習上可就好了。」
「太子說九阿哥天賦異稟能學會常人學不會的東西,九阿哥日後造化大著呢!就算現在其他學科不及格,以後也不會差的,哪裡像我家小十,哎,這榆木笨腦袋,我也不求他考高分,能拿一片及格卷子回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誰家孩子學習掛科,做額娘的,煩惱的不就是這些嗎?
她們有聊起了八卦,女人們的話題,無非就是京城權貴子弟家的趣事,東邊嬸嬸西邊丈母娘的,再說一說首飾、衣著打扮之類,她們也會分享起自己減肥的心得。
正在此時,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妃子們的和諧,太監的聲音高亢如公雞叫,嚇得妃嬪們一個個站起來,一片狼藉的場面也來不及收拾了。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