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園子裡的太監,十三爺靠在床頭,讓人把弘暾喊來了。
他披衣起身,弘暾進來時就看到阿瑪正在磨墨。
十三抬起頭,看到他就笑著叫他過來,指著硯台道:「你來磨吧。」
弘暾肅手道:「是。」說罷規規矩矩的上前來,一語不發,眼睛也不敢亂瞟亂看,挽起袖子開始認真的磨墨。
弘暾出生時,他和兆佳氏的感情已經好了。弘暾是他們一起期盼而來的兒子,也是十三寄於厚望的兒子。
當時他正被皇父厭棄,府里上下都死氣沉沉的。就連他自己都以為這輩子不可能再翻身了。
弘暾之前已經有了弘昌,而且當時他和兆佳氏商量過,都認為弘昌身為長子,這個府日後還是應該交給他。
兆佳氏經過那段時間後已經有些心灰意懶,只求家小平安無事。她道:「我不想讓兒子去爭什麼。弘昌現在看著懂事又機靈,等他種過痘,就給他額娘請封為側福晉吧。」
他當時想的是,他成了這樣,接下這個府到底是福是禍還不好說。兆佳氏這樣說是她大度,既避免了府里再因嫡長之爭起爭執,也免得他們幾個兄弟離心。
何況雖然他厭惡瓜爾佳氏,弘昌卻是他的親生兒子。
弘暾是他親手養大的。當時他受了那次磨難,深深覺得做人還是規矩些得好。最好不要有一絲一毫的驕橫之心。自以為自己是個人物,豈知在旁人眼裡說不定只是一根草芥。
所以弘暾就被教成了這個木頭性子。
而弘昌卻正好相反。大概是瓜爾佳氏知道她的後半輩子都系在這個兒子身上了,而弘昌從小看到的就是兆佳氏生下的一個個弟弟們。所以他也是一心一意要上進的。
十三爺一直只以為弘昌是心性堅毅,為人也有想法。何況他們兄弟從來沒鬧過意氣,相處的還相當不錯。他……就從來沒想到弘昌會闖下如此大禍……
說到底還是他這個當阿瑪的不好。
弘昌的強硬,弘暾的懦弱都是他的責任。是他沒有教好他們。沒有讓弘昌明白野心從來跟風險綁在一起,一個不慎就是潑天大禍。
而且經過這次的事他也發現了,弘昌沒有足夠的仁心。他並不在乎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會給這個家帶來什麼災難,如果當時他有一丁點的顧忌,他就絕不敢把人放進乾清宮!
弘暾磨好墨就站在一旁,十三寫完請罪告病的摺子後放在一旁晾乾,把這個兒子叫過來說話。
弘昌他是不敢指望了,這個府日後也不能交給他。
弘暾被他教得有些過於聽話了,十三本來還覺得他有些太膽小了,但現在經過弘昌的事後,他反而認為弘暾這樣正好。
當皇上的臣子,本來就不需要多大的膽子。
摺子晾乾後,十三把摺子交給弘暾,「你把這個送到園子裡去吧。」
他寫摺子時弘暾都看到了,此時遲疑了下還是問道:「阿瑪,您的身體還沒好嗎?」
十三笑著搖了搖頭,點了他一句:「我最近還是先歇一歇的好。」
弘暾揣上摺子出去的一路上還在想。他此時還不能這就走,還要回屋準備下,交待府里備馬,喊上他的隨從和侍衛。
還要跟他的福晉說一聲。
這一耽誤等到出發時就已經是中午了。弘暾看了眼天色,上馬道:「走吧。路上快點兒。」
此時在府里,弘昌還是只能趴著用飯。面前的膳桌上是一碗稀粥和兩碟小菜,他行動不方便,由一邊的小太監侍候他用。
他木然的一口口吃著,用完漱口。一個站在旁邊的太監上前拿了漱口水侍候,弘昌把水吐到小盂里,抹了嘴道:「弘暾是從阿瑪的書房裡出來的?阿瑪留了他多久?」
太監小聲道:「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弘昌木然的雙眼慢慢移到透白的窗紗上。
侍候用膳的小太監早就退出去了,只有那個大太監還站在屋裡。他看弘昌這樣,上前替他撫了撫胸口,輕聲道:「主子,您消消氣兒。」
弘昌干啞的笑了兩聲,「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讓太監幫他翻了半個身,斜靠在床頭。他招手讓太監靠近,跟他道:「阿瑪這是寫了摺子讓弘暾遞上去。我
猜著,摺子是其次,離弘暾去露個臉才是真的。有我在這裡站著,萬歲爺看到弘暾那性子的人一準就會對咱們府里改觀了。」
太監迅速的掃了眼弘昌的臉。
弘昌又笑了:「萬歲爺就該放心了,原來這怡王府也不全是沒人倫,沒王法的王八蛋。」
他的聲音大了點,太監小聲道:「主子……」
弘昌擺擺手,深吸一口氣:「沒事。我還撐得住。」
富貴險中求。這世上誰能雙手乾淨的去爭權奪利?他求的東西多,自然要冒些風險。干之前他就有數了,大不了就是被阿瑪給打死。
何況,他本也沒打算借著怡王府的光。
他的前程他要自己掙!
園子裡又多了個人,李薇不會不知道。四爺把弘暾也給留下來後,洞天深處就添了他一張桌子一張床。
四爺來跟她說的時候眉頭都皺著,「弘暾小時候看著還有幾分機靈勁,怎麼越大越不開竅了?」
弘暾來替十三爺遞摺子,這本摺子遞的很合適,很是時候。四爺滿意之下就又想起十三爺的好來,當然在他心裡弘昌就更壞了。
這樣一看,弘暾肯定就是怡王府的下一個接班人了。
四爺就認真的考了考弘暾的功課。
聽他這麼一說,李薇哭笑不得的勸他:「萬歲爺,您也不想想,弘暾那孩子本來就膽子小,又才出過這樣的事,您這時考他,就算是平時會的這會兒也要想不起來了。」
四爺點頭聽了她的,道那也要讓他留在園子裡好好的讓先生給他上上課。
十三爺的府上也有阿哥進園子了,這就說明十三爺府上的警報也解除了?
弘昐來請安時還特意去洞天深處看了弘暾,還在那裡陪他們一起用了頓膳。到萬方安和來給李薇請安時就說起了弘暾,笑道:「額娘,弘暾看著倒像是嚇破了膽。」
李薇嘆氣:「是啊,你阿瑪這兩天就為這個發愁呢。」
倒不能說弘暾一見四爺就跟耗子見貓,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君臣奏對。但四爺偏偏就不愛這樣的。如果真是君臣倒算了,他跟皇三代們在一起更願意當他們的皇伯父,而不是皇上。
「我讓弘昤和弘昫提點過他,讓他在你阿瑪跟前自在些,可還是沒用。」李薇是想替四爺和十三爺緩和些的。
現在四爺身邊最信任的就是十三了。這不止是表現在四爺對十三爺的感情上,還體現在了朝堂上。
而弘昌這件事就是在四爺和十三爺中間製造了一條大裂縫。
四爺和十三爺都想彌補。他們都在往中間使勁,但一時半刻的這對君臣兄弟也不可能就這麼握手言和。二人都在互相試探對方的反應。
四爺到現在都還想砍了弘昌。這個十三爺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的表現就是他會盡全力把弘昌給按在家裡,保證弘昌活著跟死了沒兩樣。從此能見著他的人只有府里的人,外面的人連他的名字都不會再聽到。
他這麼快就把弘暾推出來,四爺要接球。他就要表現出對弘暾的親近來。而且他也是真心想親近的,那個侄子不好,不意味著所有的侄子都是白眼狼。
結果弘暾這裡卡殼了。
李薇跟弘昐抱怨了一通,本來她是順口抱怨的,結果弘昐笑著聽完,突然道:「既然這樣,不如讓我把弘暾帶出去跑一跑?我們都是一輩的人,說起話來也方便。」
十三爺沒玩兩邊下注的把戲。弘昌跟弘暉交好後,他就沒再製造機會讓下頭的兒子再去跟李薇的兒子接觸。
這也是為了避免他們自己府里先來個兄弟鬩牆。
弘昐說完就等她發話。
李薇想了下,認真的問他:「你真的這麼想?」
弘昐點頭。
李薇雖然猶豫還是點頭道:「那行。你去跟你阿瑪說吧。」
弘昐去後,李薇還有些擔憂。她不確定弘昐此時的主動是不是對的。對了,那叫替父分憂。錯了,那叫越俎代庖。
她一直以來從沒有違逆過四爺的意思。當他想要跟侄子們敘一敘親戚情份,教書癖發作時,她都是儘量讓他能教得開心,說得高興。
所以她才讓弘昤和弘昫去提醒弘暾。
玉煙奇怪的發現自從二貝勒走了以後,主子也不喝茶,也不出去轉,就在屋裡坐臥不安的等著。
「主子,要不要去看看阿哥們這會兒在幹什麼呢?」玉煙端來一杯茶道。
李薇搖搖頭,接過來卻並不喝,放在嘴邊停了會兒又擱那兒了。
要是兒子惹著四爺了,她還能去救個火。
一下午都沒事,弘昐今晚就住在了園子裡。聽說他下午跟弘昤他們在校場摔布庫,一堆人脫了上衣光著膀子在地上摔打得個個都是一身傷。
四爺回來後也看不出他的神色,還問他弘昐他們玩布庫後有沒有讓太醫去看?
「已經吩咐了。太醫說沒有傷筋動骨的,就是個個都在地上疵著了,還有幾個臉上青了幾塊。」光膀子在地上摔著玩,不受傷都不可能。
四爺聽了笑道:「咱們家的幾個也傷著了?出醜了沒?」
李薇也笑:「您還不知道?哪有人敢贏他們?自然是都贏了,還都贏得挺漂亮。」這個漂亮是指沒人看出來是放水的,其中弘昫還贏得挺艱難,跟人在地上纏成一團,褲子都險些扯掉了才贏的。
不過肯定是放過水的。證據就是弘昫贏完人家以後就跟那個阿哥挺要好的了,還親自拿了他的藥去看望失敗者,以顯示他禮賢下士的風采。
四爺聽她這麼說,笑得都坐不穩了,握著她的手說:「照你的意思,咱們的兒子是讓人耍了還替人數錢呢?」
李薇:「這個我說不好。但是只有他們兄弟幾個一起摔時才有輸有贏,但只要是跟別人摔,就從來沒輸過。」這明顯的讓人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四爺嘆了聲:「是啊。這就是坐在上頭的壞處了。你不但分不清別人說的是真是假,連你自己有什麼本事都分不清啊……」
說了一晚上,四爺都沒提弘暾。李薇想著弘昐下午過去找四爺,他肯定說了。
她就直接問他:「上午弘昐過來看我,大概因為我跟他抱怨了兩句,他就說把弘暾交給他。您看呢?」
「原來是你抱怨的。」四爺笑了,他還當是弘昐去洞天深處見著弘暾後自己想的。
李薇點頭,嘆氣道:「我覺得交給弘昐挺合適的。不止是因為他們年紀相當,能說到一起。最重要的是你每天的摺子都看不完,還要再抽空管弘暾。」
四爺現在工作量大概是每五天大概有幾百本的摺子會送到園子裡來。多的時候五六七八百本都有可能,少的時候也有三四百本。
他的脾氣還是連一本普普通通的請安折都要認真回的。而他也挺喜歡讓人給他上摺子的,康熙朝時有資格上摺子的人根本沒有幾百個這麼多。四爺可能是在廣開言路?在他的倡導下,越來越多的官員有了直接上摺子的權力。
而且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有。
上次他在這裡批摺子,眉頭皺得死緊。
可一般他拿回來批的摺子都是不重要的,大部分都是請安折,不會事關朝局。能讓他看得這麼難受的,上次是個官員爭產的摺子。他哭訴被阿瑪、嫡母和兄弟欺負,在外頭當官威風八面,回家後還是個小可憐。
李薇發現四爺收到的摺子也挺五花八門的。而且在他面前不但當忠犬得多,當小白花的也很多。
那本他批完後她要拿過來看,他還猶豫了下。
她奇怪道:「那我不看了……」說著手就縮回來了。
四爺深深嘆了口氣,遞給她道:「也沒什麼。都是些腌臢事,怕你看了污了眼。」
是什麼事呢?
她攤開後越看越口了。簡單說就是一個官員大概貌若女子,長得好,被另一個比他大的官員強迫。還設下酒席,灌醉後那個了。
她捧著都看傻眼了。四爺抽走摺子後又嘆了口氣:「……這種事實在是不想讓你看到。」跟著就罵,「這群披著官皮的看著道貌岸然,不過一肚子男盜女娼!」
李薇:「……沒,我就是沒想到。」然後再轉過來勸他好官還是很多的,像這種的畢竟是少數。
總之,連這種事都能寫了遞上來的,可見他的摺子里越來越多一點也不奇怪了。
四爺含笑聽她說完,點頭道:「好,都聽你的。就讓弘昐帶著他們兄弟玩吧,年輕人玩在一起,交情很快就玩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