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圓明園,九洲清晏。

  屋裡燃著香,四爺和李薇隔著炕桌坐在榻上,腿上搭著皮毛毯子,在毯子下她把腳踩在他的腿上取暖。

  窗外的天突然陰了,屋裡一暗,四爺就把頭抬起來了。李薇讓玉煙去把燈點上,自從有了玻璃窗後,白天屋裡幾乎就不亮燈了。

  「弘暉是今天請客嗎?」他突然問。

  李薇也不確定:「是吧?」轉頭問玉煙。

  還是玉煙記得清楚,點頭說:「是今天。」

  四爺放下摺子,取下老花鏡,笑道,「弘昫就沒鬧你?」

  聽這意思,弘昫應該去鬧他了。

  李薇道:「我怕天太冷了就沒讓他去,等開春後暖和了再讓他去大阿哥府上玩。」之前弘昀開府,弘昫去他三哥府上玩了一天,從此就記住了,弘時還給他許願說等他開府了也讓他去玩,玩三天。

  不想弘暉先開府,弘昫就想多玩一次。

  弘昫出生後就跟弘暉沒見過幾面,他不像弘昤。弘昤還是在宮裡長起來的,還進去尚書房,對弘暉和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有體會。弘昫卻是落地就在圓明園,長到現在都沒離開過她身邊半步,也沒回宮住過,對弘暉的印象大概跟弘晰、弘晉他們差不多。

  弘昫去纏四爺,他不但不生氣還很高興。

  「朕跟他說讓他來找你,大概是知道你這裡說不通,乾脆就不來了。」四爺笑著說。

  看他的心情好像不錯,還提起讓人送了御廚過去侍候,說到開心了,他也不批摺子了,讓人送米酒糰子過來吃。

  才吃過午膳沒一會兒,李薇是一點都不餓。不過酸酸甜甜的米酒很好喝,鵪鶉蛋大小的糯米糰一碗也就三個,吃了也不算什麼。

  她陪著四爺吃完,送他去勤政殿了。

  玉煙道:「萬歲爺的心情好像不錯。」

  他的心情好了,園子裡才會是大晴天。就算近幾天因為下雪,天一直陰著也沒關係。

  李薇讓人又去問一遍炭火,逢到下雪就會有炭火不夠用的。她乾脆定了死規定,主子的屋一天能點四盆炭,宮女太監等的屋一天是兩盆。照這個標準去撥炭,竟然比往年還節省了一千八百多斤。

  可她問玉煙,她以前當差的時候一天只敢點一盆。

  「平時在主子身邊當差時根本用不著火盆,都是回去睡覺時點一盆烘烘屋子,睡覺前就熄了。下人的屋子裡不許點炭盆過夜。」她道,「聽說以前有燒炭悶死的。」

  主子們的屋裡就算點火盆也不會把門窗緊閉,來往侍候的下人會不停進出。宮女太監的屋裡多分一盆,則是想著能讓他們富裕點兒。

  所以她當初核定時還是放寬了標準的。

  四爺知道後問她是怎麼算的。她道:「先算出一個火盆放多少炭,能燒幾個時辰。」

  然後算一下有多少屋子需要用火盆。人數是一定的,主子有多少,宮女太監們都是幾個人一個屋,這都能算得出來。

  按時辰算出十二個時辰里要燒幾盆炭,再乘以人數和天數,結果就出來了。

  沒想到竟然跟以前宮裡耗費的炭數差上一千八百多斤。

  四爺嘆了口氣,給她改了個數。在原本她算出來的數上又添了一千斤,道:「照這個發下去吧。」這樣跟原來的數就只差八百斤了。

  這就不起眼了。算上宮裡今年少了兩個太妃,孝敬皇后去了,長春宮也鎖了,弘暉還出宮了。主子們幾乎都不在宮裡住了,這八百斤的差額就顯得不算什麼了。

  她讓人照著這個數去內務府領,吩咐完見四爺好像霜打得茄子似的,湊上去握著他的手說:「都說不聾不啞,不當家翁。爺就是這天下的大家長,當大家長的對小輩們就要該寬該放的就放過去,慢慢教就行了。」

  教不好的就換掉。

  四爺替她改數字,就是怕她剛上台就掐了別人的財路,讓別人怨恨起來給她使絆子。所以他寧可用這一千斤的炭來餵飽這群蛀蟲。

  不過餵完他就鬱悶了。

  他聽了她的話倒是笑了下,握著她的手搖了搖:「是啊,朕不必跟他們計較太多。」

  「就是,咱等著秋後算帳。」她添了句,替他出氣。

  「哈哈!」

  他笑道,「對,秋後算帳!」

  勤政殿暖閣里也是暖意融融。不過張廷玉進來後聞到的不是平常聞慣的薰香,而是桔子香,再一看殿內角落裡擺著的熏爐里好像讓人放了很多桔子皮進去。

  四爺問他:「大阿哥今天在府上宴客,都有誰過去了?」

  張廷玉沒接著帖子,大阿哥這次請客一個朝臣沒叫,叫的都是自家親戚。無奈姓愛新覺羅的就有不少,還有很多跟皇家聯姻的皇親國戚,聽說大阿哥府前兩條街外都讓堵了。

  不過他讓人去打聽的時候聽說是沒這麼誇張,只堵了一條街。

  張廷玉掏出一本摺子,他不但把今天去吃席的都給打聽出來抄下姓名,還把去送禮的也都給抄下來了。他捧著摺子恭敬的跪下,「臣打聽出來的都在上頭了。」

  他盯著地面,看到一個太監過來,手上的摺子就被拿走了。

  四爺接過來翻看,就由張廷玉在下頭跪著也不叫起。

  暖閣里舖著地氈,跪下來倒是不凍腿。張廷玉不敢抬頭,只敢盯著眼前方寸之地。他聽著頭頂上的動靜,屋裡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萬歲仿佛是怒極般把摺子拍在桌上,清脆的啪的一聲,嚇得張廷玉的心都猛得跳了一下。

  又熬過不知多少時候,他才聽到上頭萬歲淡淡道:「退下吧。」

  「臣尊旨,臣告退。」張廷玉起身倒退著出去,到了屋外被冷風一激才發現剛才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剛要走,後面一個太監攆出來,手裡抱著一件大斗篷,道:「萬歲爺道這天太冷了,賞了件斗篷給張大人,免得從這裡出去再把大人凍病了。」

  張廷玉趕緊跪下對著屋裡謝恩,等他起來,太監抖開斗篷道:「奴才侍候大人穿上。」

  就在暖閣前,張廷玉恭敬的站著讓太監把斗篷給他穿好,才一拱手道:「臣告退。」

  太監道:「大人慢走。」

  進來一趟就披著斗篷出去的張廷玉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一道道艷羨的眼神讓張廷玉更加的謹慎。

  出了勤政殿到洞天深處,這大雪的天這裡就沒阿哥來念書了。他們這些軍機大臣就暫時在這進而歇歇腳,寫個摺子,備著萬歲爺什麼時候叫他們過去。

  張廷玉回去後自然有人想過來打聽下萬歲的心情如何?

  張廷玉平時從不得罪人,雖然嘴也緊,但無傷大雅的事他也不會堅持到底。

  所以來打聽的人都心裡有數,見他就打趣道:「衡臣這一趟可是得了聖意了?遞上去的摺子,萬歲看了肯定贊你了吧?」

  張廷玉卻仿佛有什麼為難事,一面皺眉一面點頭,解下斗篷交給侍候的小太監去小心收好,端著茶不說話。

  來人一看這好像是有內情,也不馬上追問,而是陪著張廷玉說閒話。一直到用晚膳時才從張廷玉嘴裡挖出來一句。

  「衡臣道萬歲看了你的摺子……心情不好?」這人不怎麼信,張廷玉是披著御賜的斗篷回來的。不過轉念一想,可能萬歲爺就是覺得想讓人都覺得張廷玉這摺子沒有問題,這才賜了斗篷。

  來人回去打聽張廷玉那摺子上寫得什麼。雖然沒打聽出來,據說張廷玉寫摺子時沒讓人侍候,連磨墨鋪紙倒茶水的小太監都給攆到外頭去了,等他出去後,聽說那火盆里有燒過的紙灰。

  可見確實是本要緊的摺子。

  再打聽下去就知道最近張廷玉好像對大阿哥宴客的事挺感興趣,問了不少的人。

  但凡看到張廷玉出來的神色的都去打聽了,打聽完這麼一對照:張廷玉在打聽大阿哥宴客的事,他寫了封不讓人看的摺子,他的摺子遞上去萬歲生氣了,萬歲又不想讓人知道他發怒還特意賜了個斗篷給張廷玉。

  結論:萬歲對大阿哥宴客的事很不高興。

  其實人人都在猜,在孝敬皇后去後還不到半年,大阿哥就出了宮。這是不是說以前大阿哥一直住在宮裡是因為皇上在顧忌皇后?

  皇上對皇后可是一片深情。皇后又多年臥病,所以皇上不忍再讓皇后傷心,才一直讓大阿哥留在宮裡以安其心。

  等孝敬皇后一大行,大阿哥就立刻出宮建府。

  所以,大阿哥在傳說中留在宮裡是因為他是萬歲心目中的儲君之說,有些站不住腳了啊。

  再有人把大阿

  宴客的名單一扒拉,怎麼還有過氣的佟佳氏?聽說八爺府也送了禮過去?

  九爺府里,九爺就挺不解的對十爺說:「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還有,老八什麼時候跟這大阿哥也扯上關係了?」

  十爺抽著水煙咕嚕嚕的不理他,九爺隨手拿起炕桌上的花生殼砸他,天女散花般扔到十爺身上。

  十爺掃去飛到他頭上的花生殼,沒好氣道:「你不是也送禮過去了嗎?」

  「我,我那是……」九爺頓時發現自己好像也不夠理直氣壯:「我那是……我不該送嗎?」他糊塗道。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一會兒,九爺一拍桌子道:「這說的是我嗎?!不對!我跟老八能一樣嗎?!我多小心啊我!我都……」他比了個手勢,「我就送了這麼一點點。還是讓弘暲過去的,我都沒敢露面!」

  能不送嗎?

  「那兩個都送了,這個我能漏過去不送嗎?」九爺很委屈。他送了弘昐和弘昀,不能跳過弘暉不送啊。

  十爺:「你送就沒事,老八府上就不能送?有這道理沒有?」

  九爺被問愣了,他剛才挺理直氣壯的,怎麼一回就被問住了呢?他坐在那裡道:「你讓我理一理啊……」理完,他怒道:「那不是現在傳說萬歲不高興嗎?我這不是著急嗎?」

  之前送的時候沒覺得有問題,就是現在說萬歲生氣了,他才急了啊。

  十爺鄙視道:「萬歲爺那邊的事那麼容易讓人知道啊?」傻不傻啊?現在外頭都說萬歲對孝敬皇后情深似海,他們這些算是知道點底細的有一個信嗎?

  虧得是孝敬皇后死得早,她要是敢活得比萬歲還命長,那等萬歲咽氣前還不定會出點什麼事呢。

  九爺也明白過來了,恍然大悟道:「萬歲這是想讓人知道……」

  想讓大家都知道,他在為弘暉請客的事不高興了。

  圓明園裡,四爺似乎心情很好的讓李薇賞幾個人。

  李薇讓玉煙拿來文房四寶,對他道:「爺說吧,我記著。」

  四爺在給百福刷毛,看百福乖乖的這邊刷完翻個身,耳朵那裡痒痒了就往他那邊湊,他玩得挺歡樂,一直笑咧嘴露著牙。

  「怡王,李文璧,張廷玉。」他道。

  李薇抄下這三個名字,問:「賞什麼呢?」

  四爺又念了一串,多數都是些沒什麼用的東西。像賞十三爺的就有珊瑚數珠一串,賞她阿瑪李文璧的竟然還有兩塊他用過的殘墨。賞張廷玉的是最正常的了,賞了張家老太太一尊觀音像和幾本經書。

  李薇抄完念了一遍給他聽,他點過頭,她才讓人去開庫房。

  給李文璧的殘墨,她起身去書房拿。其實四爺用東西也沒那麼儉省節約,像是這種好墨,他有時為了試試就會磨來寫幾張字。不會說一個墨錠用完了才拿下一個。好墨越來越多後,就有這種用過幾次剩下來的,他就會賜給下面的臣子。

  而且,能得這種殘墨賞賜的,那都是在他心中十分信任的臣子。

  親近的人才不會介意收到他用過的東西。這是他的想法。

  李薇覺得只要是他賞的就不會有人敢嫌棄。

  說起來這三個人裡頭最奇怪的就是張廷玉。雖然他在四爺一登基就跟在四爺身邊了,可是當時四爺挑他,應該是看在他沒什麼根基的上頭。又曾經在先帝身邊侍候過一陣子,對御前侍候也算有些經驗才留下他的。

  四爺會在十三爺和她阿瑪後面連他帶著一起賞,難道是說張廷玉成了他信重的臣子了?

  比起別人,張廷玉算是李薇有點印象的四爺的重臣了。所以她此刻看到的就是一位重臣的崛起嗎?

  而接任李文璧直隸總督的也是一個『熟人』,他叫李衛。

  外面都說這是李家的族人,所以這個直隸總督還是李家的人在干。一般人聽到這個都要跟李家劃清界線了吧?可這李衛居然跑去找李文璧,還一口一個族叔,還說他已經寫信回鄉讓家裡查家譜了,說不定跟他跟李家還真是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李薇聽到後不知是該做什麼表情。

  倒是李文璧笑呵呵的跟四爺當個笑話說了,四爺也當個笑話笑了。

  李薇:……

  她覺得自己有時也有點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