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靠著炕桌打起了盹,直到覺得身上漸漸冷得受不了才不得不醒來。
她一動,玉煙就趕緊過來道:「主子,去床上歇著吧。」
她這才發現自己還坐在梢間裡,屋裡還點著燈。她搖頭道:「不用,打水來,我把釵環都給卸了。」
洗去胭脂水粉再卸掉釵環,她就只梳一條大辮子,再熱熱呼呼的吃一碗牛肉麵,往炕桌上一盤,讓玉煙給她抱一條厚被子來。
玉煙不但給她抱來的厚被子,還給她灌了個銅湯婆子,道:「主子,萬歲還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聽說是回宮了,這一來一回的,說不定到明天才有消息,您在這裡等著也沒用啊。」
圓明園離紫禁城足有一日的路程,就是快馬至少也要一兩個時辰。這會兒都快三更了,說話天就亮了,她在這裡守著真不如回去睡覺。
可她心裡總有根弦繫著,讓她根本不敢去睡。
她道:「我一天到晚也沒事做,熬一夜也不算什麼。何況……我猜萬歲就快送消息過來了……」
傍晚前,十三爺送來一封密信,四爺接到後只來得及跟她說一聲就帶著人走了,事先交待她不要聲張。
圓明園不是皇宮,早上四爺不去勤政殿也沒事。
她只是想第一時間聽到消息。
主子不睡,玉煙也就跟著一起熬,她靠在熏爐邊上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李薇就讓她上來,玉煙告了聲罪,脫了鞋子和外衣從炕尾鑽進來,只用被子蓋著兩條腿。
為了提著精神,李薇提起了話頭,道:「你也有段日子沒回家了,過年不如把你兒子叫到園子裡來見見?想見你丈夫也可以。」
玉煙聽了雖然高興,不過想過後還是回拒了,道:「主子大恩,只是過年時家裡事多,他又是家裡的老大,上下都要他撐著,把他叫過來路上花的時間又多,不過是見上一面罷了。日後再見也是一樣的。」
「兒子呢?讓人把你兒子接過來?」李薇道。
玉煙還是搖頭道:「在家裡兄弟姐妹多,就讓他在家裡吧。園子裡地方大,他要來了四處瞎跑,再惹出事來奴婢可受不了。」
李薇也不勉強,道:「我記得你兒子比弘昤小點,他以前的衣服有幾件做了沒上過身的,現在也穿不上了,明天讓人給你找出來,送回去給你兒子穿吧。」
阿哥們的東西一般都是奶娘們分了,李薇卻從來不這樣做。奶娘的孩子跟著阿哥們一起長大的,做衣服從來都是一起做,所以也犯不著拿阿哥的衣服給他們的孩子穿。這樣看著是浪費了,但也杜絕了奶娘貪阿哥格格們的東西。
既然給了玉煙,玉瓶那裡也不能落下了。
李薇說到興頭上,就讓玉煙去把帳冊找出來清理庫存。以前在府里每一季做的衣服看著多,跟進宮後再比就不算什麼了。現在每年沒穿過的衣服只有更多,沒有少的。有很多李薇根本都不記得。
幸好帳冊上都記著。這會兒也不必看實物,她只拿筆把其中一些弘昤和弘昫用不上的都給勾出來,改日再處置。
有事做時間就過得快了,當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玉煙起身穿好衣服道:「主子不必急著起來,外面天冷得很。」
她去安排早膳,李薇交待道:「讓弘昫今天不必急著出屋子,等太陽起來了再出門。」
玉煙答應著,披上斗篷往弘昫阿哥住的地方去。外面的雪積得足有五寸厚,只有門前的小路是清乾淨的。外面的小宮女連忙上來給她打傘擋雪,她接過傘道:「你沒裹斗篷,快進去別凍著,我自己打就行。」
小路上灑過粗鹽防結冰,走在上頭好像踩在細碎的小石子上一樣。
玉煙一手撐傘,一手提著斗篷邊,小心翼翼的走著。剛走到門口就見張保帶著人正要進來,她連忙站開,半福身行了一禮道:「可是來尋主子的?我這就去通報。」
張保搖搖頭,先讓其他人都退開。對玉煙這個貴主兒身邊的大嬤嬤來說,他不打算用太粗暴的手段。
何況萬歲傳回來的話中也是讓他『不要驚嚇貴妃』。
既然這樣,最好還是讓玉煙能自己主動的跟他們走。
玉煙敏|感的察覺到事情不大對,她的臉色看起來更加青白,更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傘柄,當張保走近時,她不得不往後退了半步。
張保微微躬了下身,客氣道:「煙嬤嬤不必驚慌,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何況您還侍候了貴主兒這麼些年,您是知道萬歲爺有多著緊貴主兒,連帶著貴主兒身邊的人都比別處的貴重幾分。」
玉煙鎮定了點,冷靜道:「張公公有話請直說,我也算跟著主子經過不少事了,見過的也不少,何況我對主子的忠心天地可證。」
張保笑了下,讓人心底發寒,他微微點頭:「煙嬤嬤說得是。咱們奉命餵您,之前是不是在宮裡認過一個叫小貴子的乾弟弟?」
玉煙的心頓時就沉下來了,她肯定的點了點頭道:「是的。康熙二十八年我進宮侍候,三十四年進了阿哥所二所,從那年起就侍候了主子。小貴子比我到二所早上幾年,偶爾聊起來時發現我的老家跟他的家鄉所離不遠,他當時看著也可憐,就認了乾親。」
張保潦草的道:「哦,既然這樣,煙嬤嬤恐怕你就不得不跟咱們走一趟了。」
玉煙道:「容我去給主子說一聲。」
她轉身要走,張保跟了兩步低聲道:「萬歲有話,不叫驚嚇了貴主兒。煙嬤嬤到了貴主兒面前可要好好說才是。」
玉煙掃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聲。
屋裡,李薇多少有些覺得奇怪,不過還是點頭道:「這還真是沒想到,既然這樣你就回去吧。你公公的年紀也大了,別真出了事才好。我這裡你也不用擔心,下頭的人都是用慣的。」
玉煙道:「叫奴婢說,主子與其先叫年輕人支著,不如先把趙全保叫進來聽用。」
李薇對太監雖有心結,不過現在也不是矯情的時候,就點頭道:「行,你一會兒直接叫他過來吧。對了,我那裡上次沒用完的半根參,給你帶回去吧。」
玉煙磕頭謝恩,出來後也是似模似樣的交待了外面的宮女好好侍候著。
她到了外頭,發現趙全保已經來了,正跟張保好像在說什麼。走近才聽到趙全保仿佛是在跟張保頂:「張公公真是個厲害人,來了不說給主子磕個頭,要帶主子身邊的人走也是一句話的事,小的真是佩服了。」
張保真沒打算跟貴主兒的
人結仇,無奈聖命在上,只好作揖擔保道:「趙兄,我給你打包票,怎麼把煙嬤嬤帶走,怎麼給您帶回來,保證一根毛都不少您的。成嗎?我這也是辦差啊。」
趙全保也就是表達個態度,不然誰都能進貴主兒的院子裡拿人,他還不吭聲,那貴主兒的面子往哪兒放?
見張保肯低頭,他也就放過他了。轉頭看到玉煙,就先扯著她避到一邊說:「你怎麼跟主子說的?」
玉煙現在已經鎮定下來了,還有心笑,道:「說我那老公公快熬不住了,過年時家裡不能缺人,讓主子放我回去支應兩天。我也跟主子說了,這幾天准你進屋侍候。那些小的還沒歷練出來,把主子交給她們,我也實在是不放心。」
趙全保道:「主子這邊有我呢,你不用擔心。張保那邊一絲風都不肯透,拿你是為什麼,你給我個話,叫我好有個底。」
玉煙微微避過張保那邊盯著她的目光,嘴唇微動:「吳貴。」
張保看他倆說起來沒完了,催道:「咱們還要趕著上路呢,嬤嬤回來再說也來得及的。」
趙全保讓開路,看著玉煙被張保等人帶走了。
「吳貴……」趙全保眯了下眼。
李薇用早膳時趙全保就悄悄的站到了屋裡。用過早膳,她看外面太陽已經探出了頭,就道:「更衣,我瞧瞧弘昫去。」
弘昫那裡一切都好,纏著她說想出去打雪仗。弘昤本來說要種痘的,近來被管著不能著涼受凍,已經好幾天沒來帶他出去了。
李薇讓他纏了一會兒,道:「等中午時如果天不陰就讓你出去。」
弘昫就心心念念的等中午,這會兒沒事做,正好烏大人看天冷不樂意出去飛,天天蹲在熏爐上吃瓜子、花生和栗子。他就站在烏大人跟前拿花生和栗子逗它,他扔,烏大人在室內滑翔過去接。
為了讓他跟烏大人玩得開心,屋裡被挪得空蕩蕩的,像花瓶一類易打易碰的都不見了。
李薇陪他玩了一會兒出來,看著白雪映襯下瓦藍瓦藍的天空,嘆道:「天氣真好。」
趙全保笑道:「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園子裡的湖已經結了厚厚的冰,要是四爺在就該讓侍衛們帶著孩子去溜冰玩了。
湖邊靜得很,只能看到偶爾划過天空的孤鳥。
李薇站在湖邊吐出一口白煙,輕聲問趙全保:「玉煙讓帶走了?」
天剛剛亮,園子裡各處門禁森嚴。玉煙家的人哪怕是長翅膀也不可能飛進來給她報信,何況別說是家裡公公病重,就是她公公昨天晚上咽氣了,她婆家也絕不敢這個時候跑來園子裡喊她出去。
趙全保本來就沒打算瞞主子,點頭道:「是,剛才張保親自來的。奴才瞧著倒不像是疑上玉煙,估計是玉煙早年認的那個乾弟弟的事。」
李薇仔細回憶了下才想起來:「叫小貴子的那個?進宮後,好像是他先湊上來的,找的還是玉瓶。」當時玉煙還沒回來。
趙全保道:「是,玉煙後來還找他打聽過幾次消息。」
李薇記得曹得意和長春宮大姑姑被帶走的事,就是這個貴公公送的信兒。
他是怎麼跟這次毒酒牽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