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裡的弘昐府里,弘時正在跟兩個哥哥磨著要去騎馬。
皇阿瑪和皇額娘都走了,這就把他扔給兩個哥哥管了。一個管人的哥哥就夠了,他這裡兩個,真是連晚上什麼時辰睡覺,一天吃幾碗飯都要被管著。
他都多大了啊?
不過心裡再怎麼想抱怨,弘時都不敢當著兩個哥哥的面抱怨。
開玩笑!他正被他們管著呢,當面罵他們那是多傻才幹得出來的啊?
所以今天他想騎馬都是拐個彎來說的。
他是這麼說的:「二哥,你那匹閃電借我騎騎唄?」
弘昐的閃電是匹四歲的河曲馬,也是四川總督幾年前送上的貢馬。四爺一見之下頗為心喜,除了將一匹賜給怡親王外,尚書房的阿哥中也就幾個人得了。他們幾個親兄弟里,只有弘暉和弘昐有。
弘時對著這匹馬流了幾年的口水了。
弘昐一早就知道這小子坐不住,此時只是笑道:「別來問我,問你三哥去。」
弘昀從剛才起就只是笑,弘時一見有門!立刻狗腿的圍著弘昀轉,磨墨鋪紙,端茶倒水,捶背捏肩。
到了下午,弘昀方才點頭道:「早看出來你想往外跑了,想去就去吧,不許惹事生非。」
弘時大喜,得寸進尺道:「那二哥的馬……」
弘昐戲謔的望過去,佯怒道:「嗯?」
弘時馬上改口:「那我這就去了!要不要給你們帶點什麼東西回來啊?」一面說一面往外退,跨過門檻就撒丫子一溜煙的躥了。
屋裡的弘昐和弘昀不覺發笑,都拿這個調皮的弟弟沒辦法。
崇陽門外頭的一處茶樓里,烏拉那拉家的剛安正與人商議著去哪兒玩一趟。弘暉伴駕北巡去了,身邊的哈哈珠子沒全帶上,只有豐生額跟著走了。
豐生額在的時候,他們還肯帶著剛安玩。現在沒豐生額壓著大家,剛安就找不著一個人了。
剛安心裡也挺不是滋味的。本來他們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剛跟著弘暉時在族中就他們四個最要好。結果萬歲爺一登基,追封祖父的承恩公讓剛安的阿瑪襲了。剛安家還沒高興兩天,大伯又作勢要把族長的位置讓出來。
可是剛安阿瑪雖然推拒了族長之位,他們一家還是在搬到家中主屋後變得越來越不招人待見。
剛安就覺得堂兄弟們都不樂意帶著他一道玩了。他額娘倒是挺高興的,還說這些人都是眼氣。可剛安覺得阿瑪跟大伯間好像也真的有那麼一點對付了。
等大伯帶著家人搬出去後,兩家人就更遠了。
本來剛安阿瑪還在家裡說要把大伯一家給請回來,也要把主屋讓出來。額娘說這麼著不合適,哪有朝廷封的承恩公不住主屋的?萬一被人參個藐視皇恩怎麼辦?一家子去砍頭?
左也不行,右也不對。等去年進宮那件事過後,連剛安阿瑪都不再提將大伯請回來的事了。
剛安聽阿瑪長嘆道:「補不回來了。兄弟兩個,到底是遠了啊……」
他聽額娘抱怨說大伯不厚道,說他阿瑪還心心念念著他大伯,可大伯卻早就對阿瑪隔了一層了,說什麼『既然早就成都統了,萬歲爺要出兵的事還能不知道?不過是不想他弟弟也在萬歲爺跟前露臉罷了!』。
剛安還勸他額娘:「沒事,大伯不說,額娘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到時問皇后娘娘不就成了?」
額娘沒好氣道:「黃花菜早涼完了!」說完不理他埋頭繼續繡針線,嘀咕道:「……娘娘也給蒙在鼓裡呢,她哪兒知道啊?」
阿
瑪和大伯不好了,隔閡了。可他和豐生額還好得很,堂兄弟里都覺得是剛安阿瑪不地道,得了這個承恩公就不認大哥了,就抖起來了,忘恩負義白眼狼。剛安跟他們打,說他阿瑪不是這種人。
豐生額拉開他們,說一家兄弟不能自己打自己,那不用外人來打,他們家自己就敗了。
有豐生額在,剛安的日子才好過些。
他現在也不喜歡待在家裡,額娘老叫他上進,上進。這次豐生額隨大阿哥伴駕北巡,額娘就對著他生了半天的氣,說他沒一點本事。『都是跟著大阿哥的,豐生額能去北巡,你怎麼就不能去?』
同桌的四五個人里多數都是看著烏拉那拉家才湊過來的,剛安雖然看不起他們趨炎附勢的嘴臉,但卻只有他們肯來找他。
這些人正在商量著去哪家宅子裡玩。京郊有好些大戶人家的莊院,有的就是家主人金屋藏嬌的地方,也有的主人家好客,不介意別人到自家莊子裡來遊樂。更有大膽的下人見主人長久不來,就悄悄放人進去。
私家園子自然比別處的更有趣些。剛安也跟著他們偷偷去過一次,據說是原索相家的莊子。後來索相去後,這莊子既沒人來收,也不見主人家來問,這家下人就悄悄拿這莊子做起了生意。
不過大家去過後都說肯定是假的,說是索相的莊子,搞不好就是蒙他們這些冤大頭的。去一次一人可是掏了十兩銀子呢,吃的喝的卻也是家常菜而已,就是有幾個說是索相以前收下的女子,現在枯守莊子紅顏無著,他們與那些女子遊樂一夜,倒還算是沒白掏錢。
其中一個姓汪的悄悄跟剛安說:「我有個好去處,改日單獨找你。」
剛安想了會兒才記起這人的名姓,道:「汪兄。」
汪景祺笑道:「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保准讓你去了不後悔。」
剛安敷衍的笑笑,想來也不過是哪裡的私家園子吧?
這時旁邊的人也都商量好了說要去一處好地方,有酒有菜有美人,還能玩兩把,剛安一聽就知道他們要去暗門子喝酒聽曲賭錢,實在是這段日子已經玩膩了這些把戲,當即就告辭了。其他人都道剛安沒義氣,只有汪景祺替他說話,還親自送他出來。
剛安心中多少有些感動,與汪景祺互相改稱字,道:「無巳兄,那小弟就先走了。」
汪景祺拱手道:「慢走,過兩日我去找你。」
剛安想了下反正也沒別的事,就道:「那我等著無巳兄的好消息。」
送走剛安,汪景祺也沒再回茶館,而是帶著人回家了。到家後寫了封帖子讓人送到胡家去,道:幸不辱命。
琉璃廠外的一處茶館裡,八爺坐在大堂里聽說書的,隨從過來道胡家送信兒過來了,他不免一笑,揮手讓人下去,卻一眼就看到了到琉璃廠來淘書的弘時,當下笑道:「去把那位爺給請過來。」
弘時只穿著常服,但身邊跟著數十位從人。有牽馬的小廝,也有腰懸彎刀的護衛。一旁人看到這位年輕的公子哥都紛紛避開了。
此時一個褐色袍子一見就是隨從的人過來道茶館裡有人請弘時過去說話,雖然被護衛攔在外頭,可面上並無絲毫驚懼。
弘時嘀咕道:「難得出來一趟,還能碰上熟人?」抬腳進去一看才發現是八叔。
之前額娘的再三囑咐不由得浮上心頭。
弘時就面帶微笑的上前請安問好,卻連坐都不坐,對著八爺嘻笑道:「八叔,侄兒好不容易能出來一趟,事兒還沒辦呢,日後再給八叔請安賠罪啊。侄兒先告退了。」說完就走,一步不留。
八爺都怔住了,上次遇見弘時兩人說得明明
好的,就是後來老不見他再出來。怎麼今天一見,他成了洪水猛獸了?
皇上實在是小心。這樣看來上次那摺子上了之後,萬歲不問情由就像是記恨他了,難不成就是上回他拉著弘時說話的事?
八爺苦笑,看來弘暉那邊想拉攏還不能急了。當下就傳話給胡家,讓汪景祺不要太快露出來。
請君入甕,不能還沒把正主拉出來就收網。
八爺回府後,何焯也已經聽說了胡家的事,笑道:「年家也實在是著急啊。」
八爺道:「年家一門裡,總算出了一個有血性的了。」
胡家是年家的姻親,還娶了年家大姑娘,宮裡那位年庶妃的姐姐。只是這步子著實是邁得太快,太急了些。依八爺看這年庶妃的寵還說不上有幾分呢,這就已經開始掂記著挖長春宮的牆角了。
何焯道:「年家也是沒辦法。年家老爺子畢竟是已經不行了,年家大兒子現在還在工部,日後有沒有年家老爺子的造化還不好說。等老爺子沒了,他們家就算宮裡有個娘娘也是要落下去的。」
八爺搖頭笑道:「潤千啊,你想錯了。」
何焯笑著親自給八爺捧了盞茶:「學生愚鈍。」
年家現在就衝著長春宮去看起來是心急過頭了,可正因為此時出手,才不會有人疑心長春宮。永壽宮現成的靶子在那裡站著呢。
年家要發跡還要很久,這段時間足夠長春宮和永壽宮打起來了。等這二宮兩敗俱傷了,年庶妃在宮裡才是真正沒了對手,那時想生孩子也可以放心大膽的生了。
「孩子和寵愛都是唾手可得的。」八爺笑道,「年家有庶妃在,皇上又仿佛十分看重,所以年家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相較之下長春宮和永壽宮卻都等不及了,因為他們的兒子都長大了。」
何焯恍然道:「皇上肯定不樂見長春宮和永壽宮現在就擺出一副爭太子位的架勢來。年庶妃就算立刻就生,長成至少也需十幾年。」
哪個皇上會喜歡自己的兒子提醒他已經日漸老邁?
小兒子也因此才看著招人喜歡。
八爺嘆道:「何況,弘昐已經出宮了。」永壽宮已先輸一籌。年家選在此時發難,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就真異日當真事發,汪景祺一個落魄不得志的舉子,跟年家八桿子扯不到一起。就算他與胡家交好又如何?與胡家交好的何止他一個?難道是誰想攀咬就攀咬的?
永壽宮失去了弘昐這個好棋子,又怎麼會不恨長春宮?
再怎麼想,長春宮與永壽宮早已勢成水火。只怕到時根本顧不上去查年家的首尾就先咬到一起了。
承德,弘時當日在琉璃廠淘到的幾本書被快馬加鞭送到了山莊內。
李薇捧著弘時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說的『古書』瞧,左瞧右瞧,只看出放了一百多年的書大概真是舊得不行了,連拿都不敢拿起,恐怕書頁見風就化。
她直接舉著匣子問四爺:「您看您兒子這挑的,是嘉靖年間的『古書』嗎?」
四爺批著摺子也抽空往匣子裡看了一眼,道:「哪兒來的?」
「弘時從琉璃廠淘的。」
「這一匣子多少銀子?」他批完這本看看,見並無疏漏就放到批好的那摞里,再拿一本翻開。
李薇把弘時的信找出來對著上面寫的念道:「……一本五兩銀子,弘時給還到了這一匣子八本共九兩。」
看她兒子多會還價!
四爺失笑,道:「那朕也不必看了,必是假的無疑。」
其實她也是這麼想的。
等四爺批完摺子過來跟她一同看弘時的信,更要笑了。信中道弘時看到這『古書』一時驚為天人,伸手就要拿起來看,被攤主險些跳起來哭道求他手下留情。
弘時傻愣愣的問為什麼啊?攤主便好心的教導這位不懂事的小爺,道這都是幾百年的古書,一碰就化了,那就真是罪過了。
四爺看到這裡搖頭道:「這麼說,弘時連這匣子裡的書都是什麼書也沒看,就這麼直接掏了銀子?」做買賣的碰上這種客人真是要樂歪了。
弘時沒這麼傻吧。
李薇看他在家裡跟兄弟在一起時還挺精的,不可能出去逛街就傻成這樣了啊?
四爺看完信,索性把那匣子也都拿過來看。一匣子八本書倒是不假,只是果然是騙小孩子的。這所謂的『古書』,只有上頭兩本是用心做假的,下面幾本全都只做了封面,打開裡面的紙墨絕不超過十年。
他捧著邊緣微微泛黃的書嘲道:「也算是有年頭了。」
兒子居然真的被騙了。
李薇實在是沒想到事實真相如此的讓人無法接受。哪怕是弘昤出去讓人騙了買了這一匣子的古書回來她都覺得正常得多,可弘時……想像不到啊。
她想了一晚上,想來想去覺得可能是平時看得太緊,弘時在家裡跟熟悉在一起時表現的是正常智商,出去後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才讓他智商下降。
俗稱:怕生。
怎麼醫治這個毛病?那就只能讓他多多出門了。換句話說被騙得久了,要麼習慣了,要麼學精了。
李薇認為以弘時的腦子來說進化成後者應該不難。
她就找空給四爺說了,道想讓弘時平時能多出去見見生人。
四爺下意識的道:「都由著你。」說完過了會兒才回過神,反應了下道:「昨天接了弘時的信,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這麼個主意?」
李薇把自己的理論一說,他倒還真覺得有道理。
不過他道:「不用,弘時沒犯傻。」說著把那幾本書擺出來,他從昨天就在看了。
李薇看這書應該已經被收拾過了,比較脆弱的封皮等都被取下來了。但就算它們看起來比較乾淨了,那也沒有一夜之間就變得身價百倍啊。
四爺點點這些書,道:「信上說弘時讓攤主把這書給舉著讓他看過才買的,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後面幾本只有封皮是假的。那攤主的攤上肯定有好幾種,弘時算是其中比較不好糊弄的客人了。」
聽他這麼說兒子,李薇有些不快的輕輕瞪了他一眼。
四爺就笑,指著書名道:「你再瞧,朕看弘時也不是亂挑的。書雖然沒放幾百年,但也是實實在在的前朝人所著。這種書宮裡也有,但他平時都看不到。你只看他挑的都是什麼書?」
從書名猜內容,李薇修煉得還不夠,只能看出其中一本軍器圖說大概是講武器的。
四爺示意她翻開,見被他放了書籤的一頁上寫著:『夷虜所最畏於中國者,火器也』,頓時眼睛就瞪大了。
她以為這書是講冷兵器的,就是刀槍劍一類,沒想到居然是熱兵器。
四爺嘆道:「朕欲將此書重新刊發。」明人就有的,滿人也當有,還要比他們的更強,更好。
李薇還在想弘時這是做好事了?四爺笑道:「所以你啊,不用擔心,咱們兒子出去吃不了虧的。」
不過隔了兩日,他就又對她說要給弘時加功課。
「為什麼?」你才誇過他。
四爺冷哼,出去又遇上老八,還上去打招呼,可見還是功課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