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再怎麼不明白、不願意,二格格還是迅速被從被窩裡抱出來打扮好了抱出去,她只是簡單披了件襖,披頭散髮的送出了小院。玉瓶急的跳腳,抓著件大斗篷攆出來道:「格格!這還下著雪呢!」
前頭昏暗的夜色中,幾把高高撐起的油紙傘下,蘇培盛和抱著二格格奶娘很快就走的看不見影子了。
剩下的時間,李薇是再也睡不著了。玉瓶看看天時,勸道:「格格,這還早呢,您回去再睡一會兒吧。」
「不了,收拾收拾,我起來了。」李薇裹著斗篷回屋後,洗漱換衣,匆匆用過早膳就坐在屋裡當望女石了。一直等到了天黑,趙全保才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說:「回來了,回來了!」
她騰的站起來抱著斗篷就往門外迎。
誰知二格格身上裹著件從來沒見過的小斗篷,頭上還戴著風帽,正趴在奶娘懷裡睡的香甜。蘇培盛陪著送回來的,身後還有幾個抬箱子的。
李薇把女兒抱下來,回屋放到床上,剛準備給她脫衣服讓她好好睡,誰知她醒了,一醒就抱著她不停的說今天好好玩,太子殿下很喜歡她,一直抱著她云云,還說她餓了,在宮裡淨吃點心,沒吃正餐,這會肚子餓的咕咕叫了。
在二格格抱著她的小金碗埋頭吃飯時,蘇培盛在隔壁正向目瞪口呆的李薇解釋那一長串跟著抬起來的箱子是神馬。
全是太子賞的。
一個個箱子打開後,滿室金光寶氣都快把人的眼給耀花了。
但說真的……李薇不太想要啊……
因為它們是太子給早夭的兩個格格準備的,各式女孩子喜歡的小繡球、小團扇、香巾、香包,金馬、玉兔等等。還有小弓箭小馬鞍小皮鞭,說是太子一直希望帶小格格去騎馬,所以準備的有點著急了。
四阿哥的意思呢,是既然是太子賞的,還是拿出來給二格格用吧。都是好東西,太子的格格,那規制比他都高。
……這也太不吉利了吧?
二格格回來時穿的那件小斗篷就是太子發話給夭折的小格格做的,各式衣服、靴子、髮飾也有兩箱。
蘇培盛說完,看出李格格臉色不太好,瞧著是不太想給二格格用?想了想友情添了一句:「四爺等會兒就過來。」
等他來,肯定是要看到這些東西都被擺出來,而不是收在箱子裡。
李薇沒辦法,讓奶娘把玩具先放在二格格的屋子裡,等過幾天太陽好了,曬一曬再拿給二格格玩。衣服也是要曬曬,查看有沒有蟲洞污點。
第二天,毓慶宮的騾車又來接二格格了。整個新年大宴,騾車日日不落,帶二格格進宮。李薇聽回來的二格格說,她多數都是跟在太子妃身邊,太子頂多是用膳的時候能過來看看她。可賞是每天都有的。
大格格就有些尷尬了。第一天回來只帶了太子妃給的賞,後面更是不提接她的事了。
李薇也覺得尷尬,可這時做什麼都是錯。乾脆什麼都不做,裝不知道。柳嬤嬤見她擔心,特地去打聽了大格格的事告訴她,道:「大格格身邊的嬤嬤奶娘都是有數的,二格格進宮的事大格格雖然知道了,可她們都告訴大格格,這是二格格在替四阿哥和福晉去盡孝,大格格因為要留在家裡照顧福晉才不讓她去。看大格格的樣子,並沒有放在心上。」
李薇小鬆了一口氣,柳嬤嬤笑著說:「聽說大格格回來的那天晚上就哭了,說是再不要進宮。宮裡規矩嚴,小孩子害怕是常有的。二格格是年紀小,還不知道害怕才沒吵鬧。」
「宋姐姐那邊呢?」她問。
柳嬤嬤一愣,隨即滿不在乎的笑道:「格格,你管她做什麼?這樣吧,格格要是實在過意不去,奴婢去看看?」她頓了下,道:「格格,這寵愛的事是最說不清的,也沒辦法讓。頭一天可是大格格和二格格一道去了,第二天來就只接了二格格,只能說是二格格投了貴人的緣。不然一車進去,多帶個孩子也不費什麼事。」
還是柳嬤嬤看的清楚。她的話雖然殘酷,可那句寵愛沒辦法讓是真的。何況,這是二格格得的寵愛,李薇根本也沒打算讓自己女兒讓出去。只是擔心她太招人嫉妒。她是已經嘗夠被人嫉妒的味兒了,不想讓二格格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都沒有,直面成人世界的醜陋。
晚上,她跟玉瓶商量是不是再要幾個小一點的丫頭進來,當二格格的玩伴。她小時候朋友是論班算的,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什麼時候都是一堆同齡人。就算穿過來了,李家所在的那條
街上,各家的小姑娘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
現在看來,讓二格格和大格格當好朋友有些不科學了,她們身邊的事都太複雜,就算在一個府里出生,可長到現在兩人都沒見過幾次面,更別提一起玩了。
玉瓶說:「格格說的對,這樣吧,我明天去問問莊嬤嬤,看能不能挑幾個小丫頭進來。」
新年過去,皇上又帶著兵去打葛爾丹了。這次一個阿哥都沒帶,皇上自己帶著人就去了,聽說已經探明葛爾丹在哪裡了,這次肯定能一舉成擒。
四阿哥之前從太子那裡接下的替弟弟們建府邸的事,皇上說四阿哥乾的好,正式把這事交給了他。
這下連四阿哥都不能再自欺欺人,但皇上確實似乎對太子有些……微妙……
朝中的事,似乎皇上也在不知不覺中洗去太子監國時的印跡。這次皇上臨出征前,聽說還與太子促膝長談,又是一再的賞賜,好像對太子一如既往的重視。可這種微妙阿哥們都感受到了。
三阿哥與五阿哥都在漸漸與太子疏遠。而太子也不再常常出現在上書房,曾經把著小阿哥的手教他們寫字拉弓的情景再也沒有出現過。
新年時,太子還與弟弟們把酒言歡,皇上一走,太子就緊閉宮門,奏摺也是十日一次快馬送到陣前,由皇上批閱後再快馬與軍報一同送回來。
四阿哥開始擔心,前段時間與太子的親近會不會讓皇上不滿。只好加倍努力做好手中的差事,只是心裡越來越覺得恐懼。他不是猜不出皇上的意思,只是太子已經成年成親,皇上無法迴避這件事。慢慢的朝中大臣也會上摺子進言,請太子一同參與政事。畢竟不能一直讓太子『讀書』。
太子也無法取信與皇上,他坐在這個位子上,做好做壞都有人說,哪怕想不好不壞,也會被人說成是行事平庸。而且,皇上的猜疑若是越來越多,他很難相信太子會願意束手就縛。
四阿哥不想被皇上和太子之間的爭鬥牽連,可他是排行較前的阿哥,這事不是他不想就能不被牽扯的。
這些日子,四阿哥除了白天在外盯著七阿哥和八阿哥的府邸,就是晚上坐在書房沉思。
皇上如果想限制太子的權柄進一步擴大,最有可能的不是他親自動手,而是挑動已經成年的幾位阿哥。排在前頭的就是大阿哥,三阿哥和他。五阿哥就差把『我平庸』這三個字頂在腦袋上了,七阿哥也是裝傻的。
倒是八阿哥……他一向上進,會順從皇上的暗示,對太子逼宮嗎?
四阿哥拿出一張紙,寫下幾個字,在『八』這個字上劃了個圈。然後把這張紙湊近燈燭,看它漸漸燒成了灰。
五月,據傳葛爾丹仰藥自盡,皇上得勝班師回朝。
太子鬆了口氣,去軍機處時的腳步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到了軍機處,先是說皇上已經大勝,葛爾丹畏懼皇上神威,已經服毒自盡了。
眾大臣雖然早就得知了消息,此時也個個喜形於色,軍機處內難得一片笑聲。
「皇上不日就要回來了。咱們趕緊把皇上交辦下來的事辦了,幾位大人,這幾件事今天該有個結果出來了。摺子已經發回來了,上面有皇上的硃批。」太子道。
有了皇上的硃批,後面的事就簡單了。其實這兩件事不過是兩地的農民扛不住天災和貪官,反了而已。雖然只有十幾個人,也早就被鎮壓了,但從報上來的那一刻起,幾位大臣還是不敢輕易下結論,推來推去都不肯開口。
現在皇上定了,激起民變的官員放兩個殺一個。他們也趕緊為這兩個放的寫好話,那個殺的自然罪大惡極。
太子一直端坐其上,慢悠悠品茶。軍機眾大臣擬好了,傳閱一番後送到他的案頭。太子拿來不忙看,先問眾位大人可都看過了?眾大臣答看過了,太子才看,狀似仔細的看了一盞茶後,笑道:「孤看這樣就可以了。」言罷拿出太子小印,加了印後再遞還給眾大臣,由他們抄錄留檔後再發下去。
就這麼坐了一天,太子也按了一天的印,這些有著太子印的奏摺發下去就是他的政跡。
只是晚上太子回到毓慶宮脫下太子冕服後,才像卸下千斤重負般長長的舒了口氣。
皇上回宮後,四阿哥去請安才見到了太子,他驚訝的發現才幾個月不見,太子竟然消瘦了不少。孔雀藍的常服穿在身上竟然顯得有些空,襯著太子的臉色有種虛弱的蒼白。
他快步過去:「給太子請安。」
「老四啊,」太子笑道,站住
招手叫他近前。
四阿哥過去隨在太子身側,近看更顯得太子神色疲憊,不由得擔心的問:「太子殿下好像瘦了些?」
太子溫和一笑,道:「苦夏吧。一到夏天,膳房送來的還是燉菜、蒸碗,一看就沒胃口。想吃點清淡的吧,他們又是一串串的大道理。」
太子身邊侍候的全是皇上給的,一舉一動都奉著皇上的旨照看太子。四阿哥一聽就想起小時候的嬤嬤和總管太監了,他眉頭一緊,道:「那……殿下不如去別的地方改改口味。」
「去哪裡改?誰敢給我吃不該我吃的東西呢?到時候又拉著一堆人在門口打板子,煩。」太子擺擺手,輕嘆:「我啊,還是別害人了。」
四阿哥就把剩下的話全咽下去了。
兩人慢慢散步著快要到武英殿了,太子小聲提醒了四阿哥一件事:「有件事,你大概已經聽說了。明相的福晉被人所刺,這事已經遞到御前了,皇阿瑪大怒,在嚴辦。估計還要叫人去明相府上看看……這事,你不要沾。」
這是站隊。
四阿哥聽了心中就是一陣狂跳,趕緊低頭謝過太子的提醒。
武英殿裡,除了皇上,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都已經到了。太子和四阿哥一前一後的進來,太子先請罪:「剛才半路碰上了老四,沒留神多說了一會兒,倒讓大哥和弟弟們久等了。」
大阿哥只是掃了一眼就沒多說。
四阿哥剛站到五阿哥前面,皇上說:「知道你和老四要好,快過來坐下吧。」
四阿哥就看到太子笑容不變,坐下時卻微微欠了欠身。他也往後錯了半步,五阿哥同情的掃了他一眼,低頭裝木頭。
等了半天,沒見著八阿哥。四阿哥掃了一圈,還往殿門外掃,五阿哥輕咳一聲提醒他。皇上在上頭說:「老四找什麼呢?東張西望的?」
一殿的兄弟都呵呵的笑起來打趣他。
四阿哥被兄弟們一笑,解了被皇上點名的尷尬,出列道:「兒子是看不見老八,想他是不是在哪裡絆著了。」
殿中的笑聲一滯,四阿哥知道事有不好,頭直接垂到了胸口。
上首的皇上慢道:「哦,你來得晚,剛才朕跟他們在看一道摺子。納蘭明珠家出了件噁心事,朕讓老八過去瞧瞧,回來再給朕和你們學學。」
老八……你真的……
四阿哥一笑,站回去了。大阿哥站在太子下首,從剛才四阿哥提起八阿哥時就一直垂著眼,看不清神色。三阿哥臉上的笑簡直像刷了層漿,半天不見變變。五阿哥一臉憨厚的笑。
四阿哥也跟大家一起陪著皇上說話,該笑就笑,該聽就聽。殿外的蟬聲越叫越響。四阿哥好像是聽著蟬聲入了神,突然一陣急速輕快的腳步聲傳進殿來,八阿哥曬得通紅的臉快步進來,跪在殿當中,朗聲道:「皇阿瑪,兒子回來了。」
皇上見到八阿哥笑得開心了些,抬手道:「起來,給朕和你的哥哥們都說說,那邊怎麼樣?」
八阿哥沉著道:「納蘭大人感念皇上厚德,涕泗橫流叩謝皇上的無上恩寵……」
看著八阿哥站在殿中毫無畏怯,四阿哥仿佛第一次發現這個弟弟已經長大了。
大阿哥想起了上次他與八阿哥談心時,八阿哥的話。
他說:「大哥,我明白。我也知道跟太子比,我比不過他。我也不是不懂,萬一皇阿瑪只是想找個人給太子練手,我就白跳出來了。」
「大哥,你從小看我長大,我小時候連包尿布的樣子你都看過,你常說我就像你的阿哥。我也是,在我心裡,你就像我的阿瑪。我不怕告訴你,我想努力一把看看。哪怕皇上扔下來的餌是有毒的,我也要咬。」
「……因為不順著皇上的意思走,我就什麼都得不到。」
這麼說的八阿哥的兩隻眼睛像正準備撲向獵物的餓狼一樣亮。
大阿哥心道:老八,你現在跳出來,以後的事就不由你自己了。希望到了最後那天你也不會後悔。
這麼想著,大阿哥看向坐在最上面,正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八阿哥的皇上。在他們還小的時候,皇上是他們的阿瑪。可當他們長大後,他就是皇上了。
他一身勇武,卻絲毫不敢結交文臣。太子呢?小時候拉弓騎馬布陣都不輸他的人,現在除了偶爾在宮裡甩甩鞭子,連馬都很少騎了。
老八,你會是個什麼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