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宅子的湖中央慢慢盪過來一支柳葉小船。
船頭站著的是四爺,他頭上戴著魚翁那種斗笠,穿著一件湖青色的單褂子,長長的袍角掖在後腰,兩條褲腿挽起,一邊高一邊低,手裡還拿著根長長的毛竹杆撐船。
比起他這副船工的打扮,李薇可是小清新多了。她特意穿了一身的白衣白裙,鑲著粉藍粉紅的邊,衣角裙邊繡著大片大片的小碎花,手裡撐著把繪著湖邊垂柳的油紙船。
自從第一次參觀張家宅子,她就一直念著要在這宅子裡的湖中來劃個船。不過他們剛來保定府時還是初春,湖中寡淡的很,別說荷花,連荷葉都沒長出來呢。
現在四月了,天暖日晴,湖中亭亭翠蓋,惹人喜愛。李薇就激動起來了,再不游湖就來不及了!
四爺也有了興致,特地叫人尋來柳葉小舟,還親自跑到湖裡去學怎麼划船蕩舟,學了好幾天找著竅門了,李薇想要的白裙子也做好了,兩人就跑來游湖了。
李薇想玩書生小姐湖中定情,他非要扮成撐船的船工,叫她扮採蓮女。於是折中,他扮船工,她扮小姐(扮採蓮女這白裙子就白做了好嗎?人家想玩小清新很久了!)。
在湖中盪了一圈,『船工』聽『小姐』的指揮,『小姐』懶洋洋一指:「咱們去那邊逛逛?」
他呼哧呼哧把船撐過去,『小姐』再一指:「那邊景色更好啊。」
他再呼哧呼哧一回。她再說那杆荷葉長得好有趣!『船工』笑咧了嘴撐過去,舉著杆子想把荷葉給挑過來,結果重心前移,『船工』大爺開始做雙手揮舞狀。
「啊!!」李薇嚇得尖叫,在舟上蹲著一步步挪過去想拉他,岸上蘇培盛舉著雙臂喊人:「快來人啊!」侍衛撲通撲通往水裡跳。
最後四爺還是靠著杆子自己站穩了,李薇正坐在地上耍賴皮一樣抱住他的腿。
他手裡拿著那葉她說好有趣的荷葉,拿葉子拍她:「抱住爺的一條腿幹嘛?」
李薇現在還有點蒙,說:「那不是抱住腿,你就掉不下去了嗎?」
四爺被她逗笑了,又拿葉子拍了她的頭一下:「蠢得出奇,也就爺不嫌棄你這麼笨。」
侍衛們已經紛紛游到船邊,還把她剛才甩下去的傘從湖裡撿了起來,合上放進船里。四爺還要再撐船,被她拖住胳膊求道:「爺,我這會兒腿還是軟的,您就別撐了,咱們盪回去吧。」
他無奈的看了看早被侍衛拿在手裡的毛竹杆,剛才素素一句話,這侍衛就真的把竹杆拿開了,還不敢再給他。
可見這保定府一個月,素素在這些人中也建立起了她的威信。
身為主子,要的就是令出無阻。若是發了話,下人還要猶豫該不該照辦,這主子就做得欠了點。
其實素素早就有這份威風了,趙全保能在前院通行無忌,東小院的人出來人人奉承,就是她的威風。可素素自己卻沒這個自覺。上回她說,她不甘心再磕頭了,他當時就心道:早就不必磕了,現在可算是發現了?
之前給素素請封側福晉後,還有她接連產子時,他都在防著素素變得心大。這是人之常情,素素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並不忌諱這個,也一直想等她心大後,他再慢慢教她。
結果素素簡直像那春雨後趴在草葉子上的蝸牛,碰一個就馬上把角和頭都縮進去了。地位,兒子,獨寵,統統都沒有影響到她。
有時他覺得素素像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人,不知外面的歲月流逝,蒼海桑田,與她而言山中的日子每天都一樣,她也就一直沒變樣。東小院自成一格,是他的桃源,也是她的世界。
通俗點說,就是自己把自己關傻了。
在素素眼裡,她還是那個格格,而非側福晉。叫他不知拿她怎麼
辦才好。心性純善自然是好的,可不能對自己的身份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她是他的側福晉,是弘昐等人的額娘。
她早就可以抬頭挺胸了,還把自己當成格格,那叫蠢。
這次保定府之行,也是他想把她拉出東小院的一個手段。離開東小院,上頭沒有福晉壓著,由不得她不承擔起他身邊的一切。經過這一個月的歷練,雖然回府後反而會不習慣,但練出來的膽子就縮不回去了。
至於她跟福晉會不會再鬥起來……
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福晉和素素的性格他都清楚,這兩人最有可能做的就是面對面站著互瞪,瞪一陣累了各自回屋。叫這兩人都上爪子撓人,那比殺了她們都難。
遠處,侍衛們劃著名小船接近了,在水裡的侍衛們推著船漂向岸邊,四爺到底沒拿到毛竹杆,被李薇拉著一起『坐』在船里賞湖景。
四爺笑著扯她的手:「好歹站起來,坐在這種小舟里叫人笑話。」
李薇哭笑不得:「我站不起來……」剛才真是把她的腿嚇軟了,現在要站兩腿都沒力氣啊。感覺很像那次全班去游泰山,扶著鐵索真是一步都走不了。先過了鐵索站到平地上的老師和同學還在喊:「不上來根本下不去啊,你後面還有人呢!」
被後面的陌生遊客看著,壓力太大,她還是一步一蹭的挪上去了。
不能堵著路不叫人走啊……人生真是艱難……
這船現在一盪一盪的,她還真不敢站。到了岸邊,四爺叫人栓好船,下去後把手給她:「拉著爺的手過來,放心,不會叫你丟下去的。」
到岸邊她就不怕了啦,不過還是裝作怕怕的樣子把手給他了。
兩人站在一起,她才發現他的斗笠不見了,回頭往湖裡看,湖波蕩漾,也看不到斗笠漂到哪裡去了。
他問:「怎麼了?」
李薇道:「咱們終於該回家了。」這裡再好,也沒有家好。
四爺叫她坐上軟轎,剛才蘇培盛叫人送轎子過來。
他站在轎旁,握著她的手道:「你要是喜歡這湖,日後爺給你挖一個比這個還要漂亮的,叫你到了夏天,天天都能坐船玩。」
「好啊!」李薇把這當成雍正帝的誓言,反正府里挖不成,回頭進了宮肯定能尋個地方挖個大湖給她玩。要是能說動他挖到屋子裡,當室內游泳池也不錯。
四爺見她高興的兩眼發光,好像這湖已經挖好了似的,叫他不免失笑。別人說什麼都當真,不過他本來就打算回頭建個園子,在裡面弄上好山好水好景致,也不算是哄她的。
這天玩過之後,回程之事就提上來了。
比設想的要早回去一個月,李薇高興壞了,聽四爺說了後就馬上寫信回家,告訴弘昐他們快回去了。還隨信附上一個時間表,連到家的日子都算出來了。
其餘收拾行李和帶回去的禮物等等不一而足,這都是玉瓶、趙全保、蘇培盛的活。玉瓶和蘇培盛一人交給她一個單子,分別是四爺和她這一個月在保定府收的禮物。只這些東西就有二十多箱,回程的行李多了兩倍。
張家專門送給她的就有六箱,還有托她帶給福晉的也有兩箱。自從她請了張家的女眷進來見過面後,張家時不時的就送些東西進來。
各種好東西跟不要錢一樣。
那天她賞玩著張家送的一面玉雕小炕屏時,擔心的跟四爺說不知張家如此厚禮,是想求什麼事?
四爺笑道:「能有什麼事?張家是普通人家,既不參選,也無秀女。不過是想趁機搭上你的關係,日後有事能圖你一救罷了。」
收人手軟,李薇聽了就說:「要是他們家不是做奸犯科一類的,求到我這裡,幫他們一兩次倒是也沒關係啦。」破家的縣令,滅門
知府,要是遇上官府強勢,叫她撐個腰也不難。
當然,前提時不能當張家的保護傘,成為他們仗勢欺人的那個勢。
四爺聽了只是笑,張家這種在保定府盤亘數代的望族,他們不欺負別人就好了,哪會有人來欺負他們?
知道他們要走,張家又送來了不少路儀。蘇培盛特地報進來問她要不要見見張家人,她想了想還是搖頭說:「不了,就說我們這裡正忙著,實在沒辦法抽空相見,請他們不要介意。」
張家厚禮之下,還是叫人擔心啊。她不想給出錯誤的信號,要是張家見他們冷淡,說不定也不會這麼一門心思的卯著送東西了。
起程前幾天,她才知道十三爺不跟著一道回去,甚至連皇上都不回京,而是從這裡直接去避暑了!
李薇驚訝半天,馬上問:「那誰跟咱們一起回去?」不至於就四爺一個人叫回京了吧?這叫外人看了非誤會不可。
四爺知道她擔心什麼,拍拍她的頭(討厭啊!),道:「還有老九呢。」老九是玩得太厲害,叫皇上生氣給攆回去了。
他回去是因為皇上要他回去傳旨,京里一個多月沒得到皇上的消息,雖然有聖旨往返,但宮裡太后還在,四爺回京後主要就是向太后匯報下皇上的行蹤,再代皇上見見眾位留京的大臣。
因為沒有皇上一起回去,這次出門就簡便多了。李薇坐上車和隨從們先出保定府,四爺去向皇上辭行,然後再攆上來。
她一直記著這個,算著走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想叫車隊慢一點,等等四爺好攆上來。兩邊差得不太遠,也就半天的路程。早上出門時他說就是去給皇上磕個頭,恐怕連皇上的面都見不上,最多再去太子那裡轉一圈就可以出來了。
等車隊停下來,她下了車朝保定府的來路望。玉瓶跟在身邊,趙全保撐著油紙傘遮陽。蘇培盛也只好下來了,陪李主子一起當望夫石。
這時,九爺府上的郎氏過來了,離五步遠就福下去,「姐姐。」
四爺和九爺結伴回京,一早九爺家的人就來堵門了。有四爺盯著,她可是四點就起來準備出發了,結果郎氏已經坐著車在張家宅子門口等著了,也不知道她是幾點起的。
她還說四爺待她嚴苛,看郎氏這樣,她覺得她該知足了。
嚴不嚴苛不重要,重要是有沒有把你當人看。
有郎氏比著,李薇的幸福感都要暴棚了。四爺對她是真好。
因為這個,她可憐郎氏,又無能為力,於是就不太想跟她親近,仿佛不看就不必知道她有多慘。不知道,就可以當不存在。
見郎氏特意下車過來問候,她只是笑笑道:「你回車上坐著去吧,我只是下來動動。」
等郎氏猶豫半天上了車,她又後悔,說不定人家也是下車出來走走的,叫她這一說,人家不敢散步,上車窩著去了。
李薇站得也不安心,時不時的看著郎氏的車,想要不要叫人去問問她,是不是坐車坐悶了?她剛才真是太霸道了,這個毛病必須改。不能讓自己變成討人厭的權二代。
遠處,四爺和九爺兩人出了城就策馬飛奔,帶著兩人的侍衛沿著官道揚起滾滾煙塵。
前面侍衛探路回來,說看到咱們兩家的車就在路邊等著呢。
九爺一愣,道:「呵,幾天沒見膽肥了啊,還敢在路邊等爺?」想想不對啊,借郎氏兩個膽子她也不敢玩這一手啊。說罷轉頭看四哥,果然四哥這小臉紅了。
他拿鞭子點著四爺,奸笑道:「哦,原來是四哥你的人。」
四爺清了清喉嚨,掩飾道:「行了,廢什麼話,正好一會兒在路邊喝兩口水,剛才進去磕頭也沒顧得上叫他們上茶。」
說起這個就叫九爺生氣了,他和四
一早進行宮見皇上,等了快半個時辰梁九功那孫子才出來,卻是說皇上這會兒不見人,指著南面叫兩人磕個頭就可以出宮了。
當著一個太監的面跪下磕頭,這對九爺來說是個新鮮事。
但這還不算完,皇上見過還要見太子,結果太子倒是見了他們,但也只是勉勵兩句就叫他們出去了。
叫九爺說,這也太敷衍了吧!
跟著去給直郡王辭行,又撲了個空。
一早上奔了三個地方,積了一肚子氣。出城的一路就見九爺不停的揮鞭子,幸好他還知道心疼馬,揮的是空鞭,可那啪啪聲也聽得人心煩。
一行人快馬加鞭,很快看到路邊停著的車隊。
看到從後面趕上來的一大股煙塵,就知道這是四爺來了。但探路的侍衛回來說還有九爺,李薇只好上車了。
過了會兒,聽到陣陣馬蹄聲漸漸接近,停在車隊前,一個熟悉的馬蹄聲小跑著越來越近,停下後,四爺在外道:「有茶沒?把壺提出來。」
她趕緊掀起車簾,親手把茶壺提出去,趁機想看看他。
四爺趕緊拿手把帘子掩了下,把她給按回去了。
摸摸被按著的頭,李薇奇怪了,跟著車外就有個聲音放肆的笑道:「四哥真是的!叫小嫂子出來,弟弟也好拜見啊!」
四爺道:「行了,喝你的茶吧,不是說口渴嗎?」
李薇在車裡不禁臉上發燒,她這算不算是給四爺丟臉了?
待玉瓶把喝空的茶壺提上來,他們重新出發,玉瓶有些受驚的說:「九爺好嚇人,手裡的鞭子一直在揮,好像想打人。」
再次重申,沒有皇上的路途好輕鬆。他們早上出發就沒那麼早了,晚上紮營休息也沒那麼早了,到京時居然比去的時候少用了一天半的時間。
進城時也不必非要挑個時間,到北京時是將近午時,兩府直接分道揚鑣,各自回府。郎氏還特意叫丫頭過來送了個禮物,說是感覺兩人特別投緣,以後常來常往,希望她不要嫌棄。
李薇接下後還禮,突然想起出保定府前她和郎氏還是交情平平,這才幾天都快成朋友了。
不是她的女主光環太耀眼,是郎氏太厲害了,溫溫柔柔,不動聲色的就叫原本想跟她保持距離的李薇投降了。
還是別同情別人了,先同情自己的智商吧。
馬上就要回家了,不知道孩子們怎麼樣了?
弘昐早就等在府門口,三阿哥在東小院裡陪著姐姐和弟弟。本來福晉說叫他們都去正院,這樣一會兒可以一起去迎接阿瑪和額娘。可姐姐說弟弟這時該在睡午覺呢,這時不叫他睡,他一晚上都會沒精神的。
福晉那邊才不說了。
這叫三阿哥特別佩服。上次聽二哥說直郡王府的格格們是怎麼指的婚,其他各府的格格們大概就都照直郡王府的例子來了。最好的就是各府長女撫蒙,從第二個起就可以留京。那他們的姐姐就能留下來了。
三阿哥一開始聽哥哥說時,感覺對大格格太壞。
結果哥哥說:「世事總要有所取捨。當必須要選一個撫蒙時,你寧願是咱們二姐姐遠嫁,還是換別人去?」
三阿哥無言以對,他私心裡是希望二姐姐留京,只是話說不出口。
弘昐道:「按額娘的話說,這叫死道友不死貧道。凡事一定要有一個倒霉的,那就儘量別叫自己受苦吧。這不是自私,額娘說這叫自我保護。生死一線時,任何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
三阿哥聽得半懂半不懂,但額娘的話總是不會錯的,他也聽額娘說過這個,好像叫什麼危機自保什麼的?
既然額娘和二哥都這麼說,那麼他也願意叫二姐姐留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