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郡王府。
大格格已經定了要遠嫁科爾沁。自從家裡有了准信後,為這個直郡王福晉本來就不好的身體又病了,直郡王當著外人的面還笑得出來,回家後就悶在書房裡。然後就是不停的給大格格東西,今天想起來庫里有件屏風好,扛到大格格屋裡,明天想起來大格格喜歡菊花,叫人去各處採買名種菊花,全都搬到大格格的院子裡。
除了父母以外,二格格也天天在大格格屋裡哭。
因為直郡王與福晉說大格格遠嫁的事時,道:「皇阿瑪說了,老二的人家就在京里挑,由著咱們選人。」
直王福晉靠在床頭,臉色是久病的臘黃,一眼望去竟像是比直郡王老了十歲不止。
她強撐著笑道:「這都是皇阿瑪的恩典。我想著,老大的婚事,皇阿瑪也是千挑萬選的。一準錯不了。」
直郡王見妻子一臉病容還要撐著高興,實在不忍心看,找個藉口躲出去了。可他也不忍走遠,出了門拐到窗戶邊,透過窗紗見福晉見他走了,臉上的笑才慢慢垮下來,眼神木呆呆的看著遠處,一眨不眨的掉下淚來。
他的心都叫福晉哭碎了,扭頭躲進書房,好幾天不敢回後院。怕福晉傷心之下身體再不好,一天問好幾次,福晉如何了?福晉吃了嗎?福晉這時在幹嘛呢?
大格格感念父母的愛女之心,她又是直郡王的第一個孩子,生就一股勇武之心。她安慰妹妹,道:「你就別哭了,回頭再讓額娘傷心。我嫁得遠,下面的弟弟妹妹可就要靠你了。」
她握著妹妹手,擔心的道:「其實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咱們額娘的身體……」
直郡王福晉病了也有兩三年了,別的沒有,就是一個體虛氣弱。吹點小風就咳嗽,稍稍累一點就臥床不起。太醫看過後,說連補藥都不能常用。
道直郡王福晉只能徐徐修養。
連補都不敢補,可見這身體破成什麼樣了。
大格格想到額娘,再看看還面露稚氣的妹妹,眼圈真要紅了,她哽咽道:「你答應我,等我走了,你要好好替我孝順額娘,照顧弟弟妹妹們。」
直王府的大格格勸走妹妹,一抹淚裝成沒事人一樣,還跟以前似的四處呼朋引伴出去玩樂。直郡王和福晉只恐她玩得不開心,要什麼給什麼。
大格格下貼子請人,直郡王交待長使務必將人請到,一切都以格格開心為要。
誰知長使去哪家都能輕鬆把人請來,偏在四貝勒府碰了壁。
回到府里,他去向直郡王回報。郡王不樂道:「老四家的二格格就這麼難請?」
長使道:「瞧著倒不是託辭,奴才打聽了,四貝勒府上的大格格和二格格一起病了。」
直郡王慢慢道:「一起病了?」
長使點頭道:「正是。聽說是二格格在她小兄弟滿月那天累著了,第二天就有些起燒,後面就斷斷續續的一直沒好全呼。剛能起身了,天一涼又躺下了。他們府上的大格格是跟二格格前後腳病的,也是著涼。」
直郡王沒辦法了,就算他猜是有鬼,也不能衝進四爺的府里看人家的女兒是真病還是假病。只好再去跟大格格說:「你四叔家的兩個女孩都不大好,出不了門,阿瑪帶你們去打獵好不好?咱們去景山,正是秋天獵物最多的時候,咱們打幾條狐狸回來給你額娘和妹妹們做圍脖!」
他出盡百寶只為了讓女兒開心,大格格不肯掃阿瑪的興致,點頭道:「都聽阿瑪的,我都好久沒打獵了。」
直郡王樂道:「你高興咱們就多去些日子,帶上帳篷!」
出去前,直郡王特意進了趟宮。
康熙一直覺得對不起這個大兒子,聽說他要帶大格格去打獵,道:「行啊,好好去,要什麼上內務府支去。帶
孩子好好玩玩。」
直郡王想給大格格撐腰,請旨想封了景山西側,不許外人進去打擾了他們的玩樂。
康熙知道直郡王這是想向科爾沁那邊表示大格格身份貴重,答應道:「就依你。」
直郡王領了聖旨,直接找上步軍統領衙門把景山西側半拉山都給封了,他們在裡面玩幾日,這山就封幾日。
這麼大的手筆,京中譁然。
可皇上寵兒子,誰敢吱一聲?
倒是直郡王的幾個兄弟心裡難免嘀咕。
九爺就對八爺道:「瞧咱們大哥,多大的手筆啊。就為他們家一格格要打獵就封了景山,嘖嘖!」
兩人就在九爺府里的花園中吃酒,一側有兩個彈唱的正和著絲竹唱著崑曲望江南。
八爺說了句公道話:「這也是大哥心疼女兒,說是趁著過年的好日子下旨。」
九爺冷笑道:「就顯著他家有女兒是嗎?我就把話撂在這裡,咱們兄弟家的女兒哪個都跑不掉!皇阿瑪往外嫁的多了,就他心疼,咱們都不心疼?誰生的誰心疼!」說著恨恨的喝了一杯酒,對著唱曲的罵道:「唱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給爺滾!!」說著把手裡的酒杯摔過去。
等唱曲的都下去,院子裡就清靜多了。
九爺打了個酒嗝,滿面酒色,眼裡卻含著淚,粗聲道:「他嫁個大的就能把小的留家裡,我能嗎?他能為大格格封景山,我能嗎?回頭我的閨女嫁出去,我這個當阿瑪的能為她掙什麼臉面?」
八爺見他越說越多,喝道:「老九,你喝多了。」
九爺說的手都在顫,咬住嘴不說拼命吃菜,一會兒就把兩邊腮幫子都吃得鼓起來了。
兩人悶頭坐著喝酒吃菜,不一會兒兩人就都塞飽了,席上的菜難得吃空了八、九成。八爺也不多留,吃完就告辭。九爺無心留客,送到門口就完。
另一邊,四爺對直郡王封景山的事並不怎麼在意,有本事別讓女兒嫁啊,嫁出去了再來給她拼命壯聲勢,不過是圖個心裡好受罷了。
戴鐸身在江南,聽說是租了個小院每日出門會友。他在四爺府里也是得了幾年好處的,來往南北兩地辦貨也落了不少銀子。他每月都要送幾封信過來,上一封說是打算在城外買幾畝地做個地主,信里還賦詩一首言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四爺心道,這是安心要當閒人了?他就在江南做個田舍翁也不錯。
這個月的信倒是有趣多了,信里說戴鐸花了不到六百兩銀子就占了二十畝地,雖然不算多,可江南鄉下的地也是很貴的,近郊處的地幾乎都被江南各大家把持著。二十畝看著是不知道從哪位大人手裡漏出來的,沒留在自家人手裡,反倒被戴鐸一個外人買到手裡?
四爺拿著信細想,有一個可能:皇上年後要南巡,大概是要辦江南某些人,所以這些人這正在清理家產?留給子孫後代?
他把戴鐸前幾封信都拿出來看。戴鐸從三四封信前就開始念叨著要做點什麼營生,一時說要開鋪子,某某大街的某鋪子,原來是某家某房開的金鋪,如今兌出來了,他想著盤過來開個筆墨紙硯書的鋪子,再請一兩個秀才進來代寫書信云云。
一時又說何處有一座房子,才蓋了三五年,好泥好磚好工好料,裡面家具齊全,連下人都是剛買的,主家才住不了到一年就要出手,就是貴了點要一千兩百兩銀子,小三進的院子。戴鐸寫了要是他住進去要在這裡栽幾株竹子,那邊栽一叢菊花。
最後嫌貴還是沒買。信里說叫一個渾身銅臭的商人買去養二房了,實在有辱斯文。
四爺當時還以為他是要銀子,還叫蘇培盛給戴鐸送二千兩銀子過去。
現在看倒像是一回事。
先是鋪子,然後是新房
子,最後連田都開始賣了?
四爺恍然大悟,戴鐸用了四五個時間來提醒他這件事。江南必有大事發生。皇上這次南巡就是為了這個。
到底是什麼事呢?
他想不通,最近沒聽說哪個地方大員犯事了,當然天下間所有的官滿頭都是小辮子,特別是江南那邊的,不愁抓不著人,只奇怪是誰落了網?
看戴鐸的樣子也是沒打聽出來,只好這麼頭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都寫出來給他送來。
真是個忠心之人。
從書房到東小院,四爺一直在想這個。
李薇正站著讓針線嬤嬤給她重新量尺寸,這次坐完月子後,她驚恐的發現站著的時候看不到腳了!!
必須減!什麼時候妝鏡裝不下臉就更恐怖了!
因為這個的緣故,新年的衣服尺寸必須全都重新量。針線嬤嬤給她量著,她時不時的問一句:「胖了吧?腰現在有多少了?」
嬤嬤只管笑:「沒胖,主子就放心吧。保准給你做得看不出來!」
她更慶幸現在的旗袍全都是直筒,不是後世的那種特別顯身材的。到時外面還要裹上斗篷,下面再踩上三寸的花盆底,身高一拉長人就顯得不那麼胖了。
嬤嬤打算給她做幾件大袖筒的短襖,下擺敞得大些,坐下來就不顯肚子了。
量好了尺寸還要挑料子,正好四爺進來,李薇見了禮,拉著他道:「爺替我參謀參謀?」
四爺正想得腦仁痛,就是想來這裡換換腦子的,見此過來一一掃過鋪來的料子,掃了一圈指著一匹艷紫色的道:「那匹不錯,拿來我看。」
這紫色發藍,嬤嬤拿過來後,他摸著瞧了瞧道:「拿銀灰色的皮子鑲個邊,做個斗篷吧。」
嬤嬤問:「裡面襯什麼皮子?」
「羊皮,拿好羊皮襯在裡頭。」他道。
看了一會兒衣料,給幾個孩子都選了幾件,李薇逗著他也給自己挑了一匹磚紅的料子裁了件坎件。
「調皮。」等嬤嬤們都走了,兩人坐在榻上用***時,他突然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就會拿你家爺逗著玩。」
李薇挪到他身邊摟著他一條胳膊道:「大過年的,穿點紅的喜慶啊!」
四爺拿了塊奶酥自己咬一口,剩下的餵給她,道:「喜慶?讓爺穿紅的喜慶給你看,就該叫你喜慶給爺看!」
他拉著她一起躺下,見她小心翼翼的,問她:「怎麼了?腰疼?」說著伸手扶著她的腰。
「不是,我怕壓著你。」她老覺得以她的噸位,現在的四爺已經承受不起。
四爺一愣,哭笑不得的道:「你這一天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說著把她往懷裡一帶,摟住道:「放心壓吧,你家爺的骨頭不是紙折的。」
大概為了表現她這點份量不夠看,他伸開雙手將她滿滿抱一懷,還顛了顛道:「好了吧?真比女兒還嬌。」
「好!好!」李薇讓他放在膝上顛的四下沒著落,嚇得抱著他的肩趕緊求饒。
由自家二格格說到直郡王家大格格,四爺嘆道:「大哥封了景山帶孩子去打獵,一片慈父之心實在叫人動容。」
「是啊。」她道,二格格常跟直王家的孩子玩,她也見過直王家大格格幾面,印象中是個鵝蛋臉,細眉細眼的女孩。她看自己家的孩子看不出來像不像四爺,可看直王家大格格,簡直長的就是愛新覺羅臉。
想著,她抬頭細細打量四爺,心道真是越來越帥了。男人年輕時能靠臉,四爺二十幾歲的臉,三十歲的氣質,還帶點小野心的樣子,真讓人著迷。
他被她看著能不知道?低頭輕聲笑道:「看什麼?」
李薇想起以前
在李家時,跟額娘說起將來還拿阿瑪開過玩笑,聽他問就說:「以前我還跟我額娘說過,我額娘找著我阿瑪那樣的,我也要比著阿瑪找。我額娘還笑話我沒這運氣呢,誰知我的運氣比額娘還好。」
這馬屁拍得委婉,但依舊爽。
他樂了,道:「你阿瑪那樣的可不好找,這點爺要承認長得不如你阿瑪。」
這必須承認。李薇長得就和李文璧像得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她是女兒家的秀美,李文璧是文人的氣韻。書讀得怎麼樣先不說,長得是一看就滿身書卷氣,跟李家世代書香才薰陶出這麼一位似的。
四阿哥在東側間哭起來,李薇以與她目前的身材不相符的敏捷從榻上下去,只來得及對躺在一旁的四爺說了一句:「該餵奶了。」人就不見影了。
留下四爺坐起身還半天回不過神,回過神來不由失笑。
他想去東側間看看四阿哥,卻想起現在素素餵奶不叫他看,只好沒意思的在書架上翻了本戲本子看。
素素收集的戲本子快有一架子了,上面全是書生小姐的故事。他就納悶她看了就笑,能說出一大車哪哪不對不合適的話,怎麼還愛看呢?其他的戲也不少,唱孝子孝女孝媳,忠臣忠僕忠君的統統不喜歡。
餵完奶回來,李薇就見四爺正在看戲本子,上前道:「爺怎麼拿這個看?」
四爺正看到好玩的地方,頭也不抬道:「那你這裡還有什麼好看的?」
兩人頭碰頭湊在一起,戲本子上正是書生被權貴抓走下了大獄,小姐哭求父母把家裡的房子地全賣了上京告御狀。
李薇道:「這不可能,就算他們家就剩下這一個女兒沒兒子繼承家業,難道宗族裡也會叫他們賣了所有東西就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
書生與小姐只是私下定情,小姐父母肯賣掉家產是因為書生是被冤滴,他們要伸張正義。等告完御狀,皇上說書生有傲骨,有才華要封他當大官。賣掉家產替他奔走的小姐一家是有情有義之人,賜婚。
然後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四爺突然道:「那你覺得小姐的父母是為什麼賣掉家產呢?」
李薇開腦洞,想了想道:「他們得罪了一個大官,然後假借替書生伸冤的藉口賣掉家產,進京是為了找靠山。」這就合理多了。最好這書生得罪這權貴就是這大官,然後大官還想娶小姐。
她把後面的話說完,問他:「這樣這戲就對了。」
四爺拿戲本子輕輕拍了她的頭一下,道:「對什麼啊?你還想寫戲本子玩?這不成,你喜歡,叫他們照你喜歡的寫,再排出來給你看就行了。不許你自己動手。」
她還真動過自己寫戲本子的念頭,叫他說破只好打消了。
剩下四爺躺在那裡照著她的思路繼續往下想……得罪權貴大官才要賣掉家產?這天下哪有比皇上更大的官,更厲害的權貴?
只是皇上必定不想引起江南動盪,所以才一直沒擺到檯面上來。他在京里聽不到消息,戴鐸在江南也打聽不出是哪家出事。
到底是什麼事呢?涉案的又有幾家?江南曹、孫、李三家中,他們是拿耗子的貓,還是貓爪下的耗子?
四爺百思不解,只好等年後皇上南巡後再看端倪。
毓慶宮裡,太子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左手執黑,右手執白。下到中盤,兩條大龍攪在一起,成了不死不休之局。一方就是贏了,也要失去半壁江山,被困死吃掉的棋子也有大半。
宮中過年儉省,來年就要去南巡……
太子慢慢露出一絲笑,國庫空虛,皇阿瑪,你缺錢了嗎?去江南,叫你的狗奴才們替你摟錢,這筆錢……估計不會放到國庫里吧?
江南賦稅,不止他一人想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