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音湖在農學院和土建學院交界處。
陸贏沿著一段中式長廊,走到小亭邊,初夏的青草地鮮嫩欲滴,睡蓮躺在綠水中,獨自悠然。
正是上課時間,連音湖幾乎沒有什麼人,馮宛晗也沒有見。
他拿手拂過木凳,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馮宛晗來了。
她沒有往亭子上坐,而是站在草地里,撿了地上的一朵殘花,面湖而立。
馮宛晗轉過身,看著他,「我們學校真的很漂亮是不是?」
陸贏沒有看她,也沒有回應。
「我挺羨慕你的,高中的時候聽說你小時候住在A大,不單單是我,很多人都很羨慕你。」
陸贏撇了一道光到湖心,扯唇,「沒必要。」
馮宛晗停頓片刻,「陸贏,你離開A大吧。」
陸贏眸光一轉,「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讀研的最後兩年,還在這裡看見你。」
「A大那麼大,你未必能碰得上我。」
馮宛晗鼻端一個冷哼,身子隨之抖了下,「一年總會碰上一兩回,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知道,你存在在跟我一樣的大學裡。」
她一字一句加重了語氣,說:「我難受,我很難受,你知道大一那一段時間,我是怎麼過來的麼,我是咬著牙才活過來的。」
「你得過抑鬱症嗎,你知道暗無天日是什麼樣子嗎,你知道白天晚上睡不著是什麼滋味嗎?」
「你鑽進我的內心,看見我惡毒地要給宋傾城倒酒了?你憑什麼說我品質不好,就憑你高高在上?就憑我高中的時候眼睛瞎嗎!」
陸贏垂下眼。
「就宋傾城金貴,別人只配被你踩在腳下,是嗎?」
他唇角動了動,「不是。」
馮宛晗眼裡冒出點點水光,「你傷害過我,你敢承認嗎?」
陸贏壓了壓唇線,「我承認。」
她抬手試淚,吸了吸鼻子,「你離開A大吧,反正你能去的地方很多,我不想再看見你,也不想再聽到你的名字。」
陸贏:「之前說的那些話,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不接受你的安排。」
馮宛晗一雙帶淚的眼冷冷看他。
「憑你一句話,我沒有做過的事情,我有理由認嗎?」
他鼻腔一個氣聲,「誰都不是傻子,我不是,李彥鳴他們也不是。」
馮宛晗冷笑,「那我再給你加一點,宋傾城夠嗎?」
陸贏掀起眼皮,眸光微涼,「關她什麼事?」
馮宛晗一瞬不瞬盯著他,「她不是你表妹,十二歲就跟你住在一起,到現在,還是跟你住一起,你說,關不關她的事?」
陸贏眼中的涼意更甚,「你看見了?」
「看見了,你們同進同出。」
「是嗎?」
自從宋傾城住進那房子以後,他就前兩天去找過她一回,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就下來了,也沒有讓她送,哪裡來的同進同出?
馮宛晗冷著臉拿出手機,戳到他眼前,「這是嗎?」
陸贏垂眼在那手機上,眸光微斂。
一對男女相互依偎,往大堂里走,是他和宋傾城的臉,卻不是他和宋傾城該有的情侶姿態。
他咬了咬腮幫子,「宋傾城一個小孩,你這樣有意思嗎?」
馮宛晗:「就是小孩才有意思,你自己問問你自己,我也曾經是小孩,你以前對我做的那些有意思嗎,有嗎?」
「要不要試試看,只要放出去,你和宋傾城就出名了。」
「你試試,不只是出名,那是犯罪。」
她撇嘴笑笑,「陸贏,我也沒有那麼笨。」
陸贏幽光一閃,下顎動了動。
「宋傾城挺好的,我不討厭她,我恨的人是你,其實很簡單,你只要不存在在我身邊就行。」
馮宛晗把那朵殘花丟回草地,走了。
陸贏默在原地,他已經想不起來,馮宛晗是什麼時候喜歡他的,只記得羅俊泊和她關係還可以,時不時跟他開個玩笑。
大概是過了幾年集體生活,又大概照顧了宋傾城幾年,此刻的陸贏回想起來,以前的他,多少有點兒討厭,傲慢,自以為是,還有專屬於少年的幼稚的冷漠,眼中未曾看見過別人。
凡事有因果,不可否認,他那些話,的確傷害過馮宛晗。
他在不在A大讀研,影響並不大,但是宋傾城還沒有參加高考,流言蜚語對她的影響有可能是致命的,還有他媽,努力那麼多年,還有幾年就退休了,大眾輿論極有可能影響她。
陸贏到家的時候,吳素容早就在家裡等著他了。
她已經了解大概的情況,就是不知道馮宛晗是什麼回事。
陸贏沒多提馮宛晗,「媽,我不想留在A大了,看看現在找國外的學校還來得及嗎。」
吳素容微頓,「那也不至於,又沒有你什麼事。」
「這事兒,解釋不清,我擔心對你也有影響,再說,出國換換壞境也挺好。」
「你跟我說實話,你真參與了?」
陸贏笑,「沒有,你說過,不掙不義之財,我哪敢。」
「那你不做虧心事,對我有什麼影響。」
他默了默,「媽,我們找學校了。」
吳素容知道他的脾氣,這麼說就是已經下了決心了。
「那問問你爸,他一直想讓你出國,也看了不少學校。」
陸贏:「問他做什麼,我自己找。」
吳素容不出聲,站了一會兒,進廚房做飯去了。
陸贏放棄了保研,一個星期後,他領到了畢業證。
很多人都在慶祝畢業季,他靜悄悄離開了A大。
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除了他,宿舍另外三個都還在接受調查,一個都沒有拿到畢業證。
胖子王最講義氣,本來他和李彥鳴在外面合租,為了這事兒,他一直為陸贏抱不平,獨自搬走了。
閆翀是本地人,本來已經快要進入一家央企,因為畢業證的事兒,也是焦頭爛額。
一個宿舍,就這麼散了。
宋傾城一無所知,她平平靜靜上學放學,周日留半天去爸爸家,媽媽隔一個月來看她一次,很快就到了學期末。
那副畫像一直放在陸贏家裡,陸贏沒送,她也沒去拿。
趙一迪給她打電話,說暑假要過灣城來看她,陪她過七夕和生日。
宋傾城又高興又有一點憂愁。
為什麼她的生日偏偏在七夕,想找陸贏一起過,都張不開嘴。
就算叫來趙一迪,再叫來陳冉,勉強可以叫上陸贏和羅俊泊,偏偏,她對趙一迪扯過謊。
陸贏是她的哥哥,而不是「陸盈」,她並不是在四號線上認識他,他也不是初中畢業,只會打遊戲的自戀狂。
宋傾城下了決心,等趙一迪來了,就跟她坦白。
陸贏是灣城之光,是天下最靚的仔,是她喜歡了很久很久的人。
考完試,她回爸爸家吃飯,接到了陸贏的電話。
「放假了嗎?」
「放了。」
「在哪兒?」
宋傾城以為他要給她送畫像過去,便說:「我在我爸爸家裡,哥哥,畫像還是先放你家裡吧,反正現在租的也是你家的房租,等以後我掙錢買了房子,再搬回來。」
她知道自己這麼說,有點兒不要臉,但,除非陸贏交女朋友,要不然,她就是不想搬。
果然,陸贏低低笑開了,「你什麼時候掙到錢買房?」
「大學畢業以後吧。」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輛法拉利。」
宋傾城深深吸氣,「等我給我爸爸買了房子,再給你買法拉利,然後再給自己買房。」
「我死之前能開上就行。」
「……我會努力的。」
他沒提搬畫像的事兒,只說晚上請她出去吃飯。
宋傾城很高興,「哥哥,有什麼喜事嗎?」
「有,哥哥申請到好學校了。」
宋傾城以為自己聽錯了,「申請什麼學校?」
陸贏:「美國的大學。」
宋傾城知道自己沒聽錯,心往下墜,「你不是保研了嗎?」
「不保,哥哥從小學就住在A大,實在待膩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晚上來了再跟你說。」
宋傾城怔怔發愣,這話兒有些熟悉,當年,羅俊泊沒考上A大,他也是這麼說的,他閉著眼睛,能從A大的一個門摸到另一個門,實在沒意思。
他說得比羅俊泊還輕巧,那麼好的地方,他待膩了,要去看外面的花花大世界。
可是她,為了靠近他一點點,做了那麼多努力,都沒有用了麼?
她暢想的,在A大,給他打飯,陪他一起吃飯看書,都成了泡影麼?
宋傾城很無力,很多事情並不在她的掌控範圍之內,她唯一能掌控的,不過是自己的功課。
晚上,除了陸贏,還有胖子王,還有胖子王的一個朋友。
「真是夠喪氣的,碰上這麼一個女神經病,你到底跟她有什麼過節?」
陸贏略微撇下唇去,「我都忘了。」
胖子王冷哼:「女的氣性大,特別是馮宛晗那種女人,天天記恨別人,才瘦得跟猴似的。」
宋傾城默默聽,一頓飯下來,已經聽出了個大概,原來前段時間發生了那麼多事兒,胖子王他們到現在都沒有拿到畢業證,馮宛晗竟然誣陷哥哥,哥哥為了他媽媽,只能選擇放棄保研。
只是,到底多大的過節,才能讓馮宛晗這麼對他?難道馮宛晗向他表白不成,又被他高價賣鋼琴,以至於這麼記恨他?
宋傾城總覺得不至於。
一直到兩人揮別胖子王,往地鐵站走,宋傾城才問:「哥哥,馮宛晗那樣說,是因為以前你給我賣鋼琴的事情嗎?」
陸贏微頓,「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啊?」
陸贏抹了抹右邊臉,扯嘴笑,「因為哥哥這張臉。」
「……」
「紅顏禍水啊。」
宋傾城瞪著眼憋了憋,「那你以後接受教訓吧,還有你那張嘴。」
陸贏:「我的嘴怎麼了?」
「你學學俊泊哥,對女生說話客氣點兒,她們也就不會那麼討厭你了。」
陸贏壓著唇線,緩緩點頭,「你教育的對。」
地上拉著兩條影子,一長一短,並列而行。
附近的大學都放假了,人少了許多,地鐵站並不遠,但是兩人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消食。
「考試成績出來了嗎?」
「哪有那麼快。」
陸贏微眯著眼,漏了半條眼縫給她,「好好讀書,考不上A大,我馬上回來追債。」
宋傾城:……
又來了又來了。
「放心吧,考不考得上,我都會馬上打錢給你的。」
陸贏站定了腳,兩手在兜里悠悠抖動,「我是說法拉利。」
宋傾城反應極快,梗個脖子對上他,「法拉利不是說好了,我大學畢業,掙了錢再買嗎?」
陸贏定了定神,挑眉,「是,沒錯,現在不叫你買,你先把帳本給我看看,我怕你撕掉了。」
宋傾城瞬間不動了。
陸贏:「不會吧,宋傾城。」
宋傾城甩著腦袋,「當然不會,我沒有撕。」
「給我看看。」
「為什麼要給你看。」
「哥哥沒問你要借條,那是信任你,但我是有權看帳本的。」
宋傾城咬了咬唇,「你不記得了,那是我的日記本,看了會眼瞎。」
陸贏喉嚨溢出一聲低笑,「我不看你日記,我就看我的法拉利。」
宋傾城兀自往前走,「那也會瞎。」
陸贏腳步聲追隨著她,「宋傾城,我猜猜,你日記里都寫了什麼?」
她不出聲。
「不會都是四號線吧?」
宋傾城背後空虛,後頸有些發麻,她咽了一把空氣,嗓子乾巴巴的,「對啊,就是四號線。」
他停頓數秒,笑了,「看來四號線整得很成功啊。」
宋傾城腳下不動了,轉過頭,眼尾彎起,「哥哥,原來你那天沒喝多啊,難道帥的,都是跟著你整的嗎?」
陸贏指節頂著下顎,端正且好看的眉目舒展著,「要不哥哥怎麼叫陸贏,只要是陸地上的兩條腿,沒有誰贏得過我的。」
宋傾城憋了不到一秒,到底崩裂了,「那我要提醒你了,等見了四號線,你就只能改名了。」
「改叫什麼?」
「叫陸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