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贏回到自己的衣帽間,在最里那格角落裡，拿出了那一副畫像。
那格柜子放的是他高中時候的冬裝，上大學之後他沒再穿過,所以，畫像一直安然放在裡面。
他把那層防護袋拆下,油畫色彩下的古舊建築更顯厚重,小姑娘眼睛黑亮,眉眼彎彎,嘴角肆意上揚，露出整齊的小白牙。
再往下，是淺得快看不出是綠色的漢服,就好像初春從土裡冒出來的嫩芽，明明一掐就能斷，卻又希翼勃發。
難為這小孩在他的衣帽間憋悶了那麼久。
他又把畫蓋了起來,搬到三樓,放到宋傾城住過的那間房裡。
宋傾城是妹妹，這才是她畫像的正確歸宿。
這一天傍晚,宋傾城在樓下碰上了兩個不算熟的熟人。
李彥鳴手搭著馮宛晗的肩，一邊走一邊對著她說笑,一看就知道是情侶的姿態。
馮宛晗看見了她，微微一愣。
宋傾城主動打招呼，「哥哥姐姐，你們逛街嗎？」
「是啊,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宋傾城手往上一指,「我現在住在這裡。」
「住這兒？」
她不想解釋太多，一語帶過，「嗯,我家搬到深城了，所以，我現在暫時住在這裡。」
李彥鳴看著她，「是住陸贏家那套房子吧？」
宋傾城點頭，「對啊。」
「他現在跟你一起住嗎？」
宋傾城呆愣一秒，連忙解釋：「沒有，他早就回家住了。」
李彥鳴笑了笑，「我以為他也在呢，正好叫下來一起玩兒，昨天畢業典禮，他是優秀畢業生，我們宿舍昨晚上還一起聚餐，你怎麼沒來？」
宋傾城抿了抿唇，「昨天正好沒空，我得回家寫作業了，哥哥姐姐，再見。」
「好，拜拜。」
她在陸贏的朋友圈，看到了他在畢業典禮上和他媽媽的合照，但她並不知道他是優秀畢業生。
宋傾城有些遺憾，但是她心裡知道，她沒有遺憾的立場和資格。
畢業典禮過了一個星期，羅俊泊約陸贏吃飯，無意中說起A大的幾個飯堂阿姨大叔，也被拉進了GK群，爭搶著買李彥鳴推薦的那個虛擬貨幣。
「一傳十十傳百，都跟瘋了似的，聽說現在快漲到七塊了，最先進去的那批人賺大發了。」
陸贏眉頭微擰，「李彥鳴不要命了。」
「李彥鳴現在就是神了，都說他和幣圈大佬是朋友，群里都叫他李大神。」
這事兒發展的速度，超過了陸贏的想像，據他了解，GK發行的平台，伺服器都在國外，沒有正式機構監管，什麼都是發行商說了算，等割夠韭菜，一旦鎖倉，誰都沒有辦法提現。
李彥鳴膽子太大了，他以為他能在鎖倉之前全身而退，可人心是最難滿足的，他如何能控制得了這麼一大群人，大多數人投進去的都是血汗錢，到時候錢拿不出來，韭菜們醒悟，勢必找他們的上線拼命。
陸贏在舍友群里提醒了幾句，大概意思，讓他們見好就收，這會兒能變現就趕緊退出來。
李彥鳴說，還可以頂三天，第三天，他馬上叫群里的人都退了。
胖子王嘴上認同陸贏的說法，但是仍舊錶示聽李彥鳴的，再放三天。
陸贏：「你們不是幾個帳戶，而是上百個帳戶，大規模退倉，肯定會引起懷疑，到時候發行商鎖倉，誰都取不出來。」
李彥鳴：「放心吧，買GK的人幾十萬，我們百來個人，而且都是分散的ID，沒事兒。」
「行，你先把給我開的那個帳戶給銷了。」
「知道，馬上就給你退了。」
「我自己的本金給我就行，賺的錢算你的。」
好一會兒，李彥鳴回復了一個「好」字。
羅俊泊：「李彥鳴厲害了，自己偷偷掙就算了，還拉那麼多人跟著買，真當自己是致富領頭人了。」
陸贏低哼，「他就是太自信了。」
自信是好事，過分自信就是自以為是了。
「不過，就算有事兒，畢業證都拿到手了，他出國念個研究生，什麼事兒也沒有。」
陸贏笑了下，「我們的畢業證還沒到手。」
羅俊泊挑眉，「你們學院這麼搞笑，畢業典禮都辦了，畢業證還不發？」
「嗯，輔導員說還得十天半個月才發。」
快到飯點的時候，兩人正好在建衡路附近玩桌球，羅俊泊順口說了一句，讓宋傾城出來一起吃飯。
陸贏頓了下，垂下眼，「叫，你給她打電話。」
羅俊泊：「你打吧，是你妹又不是我妹。」
陸贏撓撓眉尾，哼笑道：「估計叫不動她，最近學習緊張，她都是在學校飯堂吃了飯才回家。」
羅俊泊又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應該還沒吃吧，現在就打。」
陸贏默了默，「不打了。」
羅俊泊皺眉，「你是不是跟宋傾城吵架了？」
他瞥了一眼，「我跟她吵什麼架。」
「那你囉嗦個屁啊，她連自己老頭的家都住不進去，孤零零一個人在外面住，別說一個女孩子，就是羅俊宇，長得那麼著急的，他要自己住外面，我都心酸死了，你這個當哥的怎麼回事？」
羅俊泊一邊給宋傾城發微信一邊說，「前段時間我剛跟她一起吃了飯，宋傾城多貼心啊，她要是在，至少還有人給我們盛湯，我能多吃幾口飯。」
陸贏不動聲色，「你什麼時候跟她一起吃飯了？」
「就我跟林卿絕交的那幾天，她回她爸爸家吃飯，在小吃街附近碰上的。」羅俊泊停頓兩秒，輕嗤，「那幾天不好受，你要是不打電話給我，我估計連你一起絕交了。」
陸贏：「她怎麼跑小吃街去了？」
「去那裡坐地鐵唄。」
羅俊泊擠著眉頭看手機，「宋傾城說她要看書，不來。」
陸贏慢騰騰換了一條腿，支撐身子的重心。
「看書連飯都不用吃了，羅俊宇可不這樣，就算是考試，他也是吃飯的時候最積極。」
兩人往大街上走去。
「吃什麼？」
「你定吧。」
羅俊泊拿出手機，看附近餐廳的點評。
「真他媽的，不做舔狗之後，我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能幹三碗飯，平時跟姓林的出來，問她吃什麼，挑剔一個小時，吃好了是她選得對，吃不好就是我傻逼。」
陸贏站定了腳，撇了一道光到他身上，「你跟宋傾城吃飯，都說了什麼？」
羅俊泊不以為意，目光仍停留在手機上，一個哼笑，「我就教她一些人生道理，不要主動去喜歡別人，喜歡一個人只會影響她拔劍的速度。」
陸贏雙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無聲覷著他。
「心中無情人，拔劍自然神，劍譜第一頁，先殺心上人。」
陸贏咬著嘴緩緩點了點頭，問：「還有呢？」
羅俊泊抬眼，難掩得意，「宋傾城說林卿會後悔的，因為我比你貼心多了。」
下一刻，羅俊泊的大腿猝不及防就挨了陸贏一腳。
他弓著腰背摸大腿，齜牙咧嘴，「她真是這麼說的，我比你貼心不是事實嗎！」
陸贏乜斜著他，「劍譜第一頁，先殺你！」
「……」
他磨牙，「你他媽說我追林卿，這是對我的侮辱。」
羅俊泊：「……也不至於。」
陸贏又抬起了腿。
羅俊泊馬上轉換成防禦姿態，「先吃飯，再打行嗎？」
這一頓飯，羅俊泊專點陸贏喜歡吃的，還端茶送水，小心翼翼伺候，卻是換不來陸贏一張好臉。
從頭到尾，陸贏陰著一張臉，吃完飯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你結帳。」
羅俊泊：「你上哪兒去，你不坐我的車回家？」
「不坐。」
「……什麼意思，跟我一拍兩散了？」
陸贏頭也不回，邁著大步子走了。
他到了家門口，敲了三下，沒有反應，又下了力道，敲了兩下。
終於，門後傳來了女孩綿軟的聲音，「誰呀？」
「我。」
沒一會兒，她打開了門。
「哥哥。」
陸贏垂著眼睫看她，「怎麼那麼久才開門？」
宋傾城把門放開，給他讓出位置，「我聽見聲音就過來開了。」
他邁著大步子往裡走，視線一掃，廳不大，一眼就能掃個透。
「不是說學習很緊張嗎，怎麼不看書？」
宋傾城抬著眸子看他，「我都是在房間裡看的。」
陸贏原地定了一會兒，走兩步，轉過半身，屁股沉進沙發里。
「沒水喝嗎？」
宋傾城：「……」
他若是問「有水喝嗎？」，她必定就去給他倒水了，但是他問的是「沒水喝嗎」。
凌駕於人，質問的意思。
不好意思，那就沒有了。
陸贏見她愣著不動，唇線微抿，「宋傾城，房東來了，一杯水都沒有？」
「沒有。」
「……沒有？」
宋傾城腳尖動了動，「這房子都租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房子，這麼晚了，房東沒有提前和我說一聲，來做什麼呀？」
陸贏微滯，爾後，低哼了哼，歪個脖頸，手指頭往耳朵里掏掏，「我是不是聽錯了，宋傾城，有合同嗎，怎麼證明是你租了這房子？」
她理直氣壯說：「還用證明嗎，你自己先說的，房東來了。」
陸贏被她這麼一噎，胸腔上下起伏，「鐵齒銅牙宋傾城啊。」
宋傾城悶著一張臉，一點兒也不跟他笑。
他歇了笑，眸子定在她臉上，「那房東不來了，換哥哥來，宋傾城，有水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