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喝酒,陸贏沒有開車,他打開叫車軟體,叫了一計程車。
四月的夜晚,乍暖還涼,空氣中,隱隱約約一股槐花香。
世人都知道,爸爸不是那麼好當的,宋傾城深有體會。
眼下,她站在哪個方位都不舒坦。
羅俊泊給了她一盒酸奶,她無意識就插上管,吸一口,才吃飽飯沒多久,飽腹感實在太過強烈,她有些難以下咽。
陸贏不過稍稍偏個頭,眼尾的餘光掃到她臉上,她又不自覺往前挪了一步,最後,在他肩後半米站定了腳跟,沒有對焦的視線落在如織車流里。
「跟得上嗎現在?」
宋傾城眸光一轉,發散的視線驟然聚焦,「呃?」
「學習跟得上嗎?」
「……還可以。」
「有測試嗎?」
「有。」
「第幾名?」
她咬著吸管定了定神,「這一次,第二。」
陸贏目光停留一瞬,挪開了,「考不上A大你就……」
沒音了。
宋傾城瞟他一眼,忍不住問:「考不上就怎麼樣?」
他鼻腔一個短促的氣聲,「考不上你就去撿垃圾。」
「……」
宋傾城覺得好笑,就算她考不上A大,也可以上別的大學,何至於去撿垃圾。
「哥哥,撿垃圾也是一種生存技能,就好像我爸爸開出租,我媽媽做代購,就好像你們修路修橋建房子,都是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不能看不起撿垃圾的人。」
陸贏聽了這一堆大道理,聳聳肩,「我沒有看不起別人,我就是提醒你,考不上A大,房租可就貴了。」
宋傾城抿嘴默了默,「多貴啊?」
「八萬。」
「……」
八萬,合著要把她這幾年存的錢都給搜刮乾淨。
他掀著眼皮子,目光睥睨,「你以為兒子有這麼好養?」
「……」
宋傾城瞄了他一眼,「哥哥,如果考上了,是不是就不用收錢了?」
陸贏:「到時候再說。」
宋傾城腳尖磨搓地面,「好吧。」
細算下來,一年半八萬,她也不吃什麼虧。
她怎麼會吃虧呢,從小到大欠陸贏的債,只怕一輛法拉利才能清得掉。
兩人一起坐了后座,一上車,陸贏就頭靠椅背,閉目養神。
宋傾城輕輕放下背包,指尖摸上車門,降下了一點車窗。
他喝了一點酒,她擔心他會暈車。
清涼夜風從窄小的車窗縫兒穿入,輕拂臉龐,舒爽愜意。
過了一會兒,宋傾城眸光悄悄往後撇,他依然闔著眼,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師傅,走繞城高架橋吧。」
「行啊,繞城高架好走,就是遠一點,走市區堵車,我都不願意走。」
宋傾城一手拿著酸奶,一手趴著副駕駛的椅背,「對啊,跑完這一趟你就收工了吧?」
「哎呦,你個小姑娘懂得很多嘛。」
宋傾城笑,「因為我爸爸開過計程車,所以我知道。」
「是嗎?在我們灣城?」
「對啊。」
師傅往後視鏡看了一眼,「你們是大學生?」
「我不是,我還在讀高中。」
「高中啊,」師傅又看了一眼後視鏡,「高中生晚上就不要出門喝酒啦。」
「我沒有喝酒啊。」
「你不喝,我怎麼聞到酒味兒了,」師傅意味不明笑了下,「上學那麼緊張,偷偷談戀愛可不行。」
宋傾城臉上的笑驟消,拿酸奶的指尖微微一緊,稍稍往後退了一些。
她呼吸很淺,強壓著要往後扭頭的衝動,「我沒有談戀愛啊,他是我哥哥。」
「你哥哥啊?」
宋傾城停頓兩秒,「對啊。」
她又吸了一口酸奶,要論酸奶什麼時候最難喝,就是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時候了,她真的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高架下面的路網四通八達,如交織的燈帶,延綿看不見盡頭。
計程車司機在大馬路上一慣生猛,車子從高架橋快速駛入匝道,然後匯入主幹道。
突然,車子朝右邊猛地打了一下,宋傾城沒防備,猝不及防往一旁甩,肩膀撞上計程車的防護欄,又是一個回彈,她彎曲的手臂撞上了一個結實的物體。
她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來,恍惚之間,她壓著的那條腿,黑色褲子上,從大腿到膝蓋,撒上了一層黏膩的白。
宋傾城頭皮一緊,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
……
空氣凝滯不動。
司機師傅在罵罵咧咧,「會不會開車,看不見我打燈啊,還撞上來,找死這個人!」
她掙扎著起來,抬起眸子,和陸贏的視線在昏暗裡相撞。
宋傾城手心黏膩,腦子也黏膩,有些呼吸不上來。
「哥哥,酸奶倒出來了……」
宋傾城看見他唇線動了動,卻沒有聲音,光線太暗,不足以看清他眼睛裡的內容,但她莫名覺得,那裡頭有兩個黑漩渦,暗潮湧動,像要把她給吸進去。
她翻找背包,有些手忙腳亂的。
今天太過高興了,老天爺又看不過去,想讓她死,包里半張紙巾都找不到。
她又湊近駕駛室,「師傅,你這裡有紙巾嗎?」
司機嘖了一聲,「吐了啊」
「沒有……我把酸奶倒褲子上了。」
司機拿了一包紙巾,從護欄里塞過去給她,「我以為你哥哥吐了。」
宋傾城拿過紙巾,不聲不響抽了兩張,伸手,在他腿上回來抹了兩把。
……
哪裡不對勁。
她慢騰騰收回手,抬起眼皮子瞅著他,「哥哥,你自己擦吧。」
陸贏不過輕掀下眼睫,卻是沒有一點動作。
宋傾城咬咬牙,「你自己擦。」
陸贏如老翁入定,動也不動,「你倒的,為什麼要我自己擦?」
宋傾城無言以對,手裡的紙巾有些劣質,看不見她也能聞到紙巾的粉屑味兒,她硬著頭皮胡亂擦了幾下,酸奶擦掉了大半,黑色褲子上扔殘留著一道扎眼的白。
她知道,就算用掉一整包紙巾,也擦不乾淨,索性破罐子破摔,「就這樣了。」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奶香。
陸贏無聲看著她。
她側著臉,濃黑眼睫下,眸子清透,在昏暗中潺潺冒光,少女的蘋果肌飽滿豐盈,唇線微抿著,唇珠透著嬌憨。
一聲低沉的低笑,劃破沉悶的空氣,格外刺耳。
宋傾城扒著前面的座椅,裝模作樣抱怨:「師傅,你開車慢一點,我哥哥暈車的。」
被暈車的陸贏雙手抱臂,在黑暗中壓了壓唇線,「知道我暈車,你怎麼連紙巾都不帶,喝酸奶不用擦嘴?」
精緻少女的形象瞬間破碎,宋傾城有些難堪,嘴硬回他:「不用紙巾,我都是用袖子擦的。」
陸贏一哂,「都快趕上羅俊宇了。」
「……」
到了地兒,陸贏在車上等她,她拿了帽子,彎著腰跟他揮手告別。
「哥哥,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陸贏來回翻轉著帽子,「你沒有戴過吧?」
「……沒有,吊牌還在呢。」
他提唇,「那就好,我擔心你不洗頭就偷偷戴我的帽子。」
宋傾城忍了忍,「那你回去可以洗一下。」
他悠悠點頭,「回去吧。」
這個帽子很快就被扯掉了吊牌,戴在陸贏頭上。
吳素容看見他進家門,總覺得有些奇怪,過了一會兒,她知道怪在哪兒了。
「大晚上的戴個帽子做什麼?」
陸贏唇角一撇,「還能做什麼,又不擋太陽,為了帥唄。」
吳素容忍不住笑,「陸贏,你不是說你是天下第一帥,什麼裝飾都是累贅嗎?」
陸贏舔嘴笑,「人的認知在進步,有些東西,不用不知道,用了才發現,也可以錦上添花。」
吳素容默默瞅他,半晌,問:「宋傾城送的?」
陸贏眉頭一擰,對上他媽。
母子兩對視數秒。
陸贏率先繃不住,唇角一個抽抽,「媽,你是個變態嗎?」
吳素容:「……我說什麼了,我就問了你一句,是不是她送的,我怎麼就變態了?」
他撐著雙膝站了起來,晃悠晃悠往樓上而去。
「陸贏,你褲子是不是髒了?」
陸贏聽而不聞,一直到他媽看不見的拐角,才摘下帽子,凝神在那刺繡LOGO上,爾後,視線下滑,定在褲腿那塊白色上。
他被中年婦女洗腦了。
他何止褲子髒,他腦子都髒了。
他腦子裡都是宋傾城的臉,笑的樣子,和他頂嘴的樣子,吸酸奶的樣子,給他擦褲子的樣子。
還有跟司機說,我哥哥會暈車,那個狡黠的樣子。
手機里,躺著宋傾城剛剛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宋傾城:哥哥,到家了嗎?】
他蹙眉,捲起唇來咬了咬,半晌,給她回復兩個字:到了。
【宋傾城:那洗澡睡覺吧,拜拜。】
【陸贏:好。】
他回到房間,反鎖起房門,一刻不停歇給羅俊泊撥去了電話。
「羅俊泊……」
羅俊泊才送完客,還沒到家,只聽見這一聲,沒有下文,當是出了什麼大事,「怎麼了,你到家了沒有?」
「到了。」
「有事兒?」
陸贏喉結上下一滑,「有事兒,我可能,被我媽傳染了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