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傾城站在陌生的地界,含淚揮別自己的爸爸，方敏一手拉著她，一手推著行李箱,帶她走出車站。
露天停車場，悶熱的空氣摻雜著汽車尾氣,侵襲宋傾城,她有些喘不上氣。
這天兒,和夏天沒有什麼區別,和灣城一比，至少要熱上好幾度。
方敏開著車駛上高架橋，華燈初上,抬眼是交織的燈帶，延綿看不到盡頭。
「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房間都給你收拾好了,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去學校。」
宋傾城腦袋很沉，恍惚浮在空中,整個人輕飄飄的，「嗯。」
方敏離婚後,在深市買了一套三居室，今年房價大漲，她一向以自己當初的英明選擇為談資，但其實扣除房貸,每個月還是得奔波於深港之間做代購,才能維持體面的生活。
三間房，其中一間房租給了一位大齡女，年紀比方敏小一些。
方敏讓宋傾城叫她漫漫姐,漫漫姐剪著時髦短髮，看起來挺颯爽，她不做代購，因為她有一門做奢侈品保養的手藝，一個月接幾單，就夠她過日子了。
漫漫姐看見宋傾城，伸手往她臉蛋上搓搓，「宋傾城，名字真牛。」
宋傾城：「……」
方敏：「還不是她爺爺亂起的，上小學的時候我就說給她改了，她爸爸就是不讓改。」
「你管他呢，她戶口不是轉到你這邊來了，自己去改！」
方敏看了宋傾城一眼，「算了，這些無所謂。」
宋傾城推著行李箱回了小房間，她心想，改名是不可能改的，這個名字就是屬於她的，無比適合，百分之一百的適合！她死也不會改名的！
宋傾城把行李箱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放進衣櫃裡。
隱約聽見外面提到她爸爸的名字，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扶著衣櫃門靜靜聽著。
「就是敗在女人手裡，欠一屁股債，現在求爺爺告奶奶，哪裡顧得上女兒，那房子抵押給別人，現在被人家拿走了，你看看今年的房價，灣城翻了一倍還多，我估計這輩子他都要租房子住了。」
「要不然他也不會把女兒給你啦。」
「是啊，我女兒讀灣城A大附中，那學位多值錢，人家怎麼可能讓他留著戶口在那房子，沒到山窮水盡，他才不會讓宋傾城轉戶口過我這邊來。」
「我現在挺羨慕你的，有個那麼大的女兒，還結個屁婚，談談戀愛多爽，像我這種屁都沒有的老姑娘，過年過節連家都不敢回。」
宋傾城額頭抵在衣櫃門上，想到剛才爸爸孤零零回去的背影，一股酸水盪在胸口。
不會的，爸爸那麼厲害，他不可能一輩子都翻不了身的。
灣城才是她的家，她從未想過在深城長待，她一直以為，過個一年半載她就能回去了。
暫時變成了無期限，宋傾城心底湧起了深深的倦怠。
她再沒有心思收拾，洗了澡躺在床上。
方敏敲門，問她要不要喝點芋圓糖水，她拒絕了。
坐了大半天的車，宋傾城腦袋嗡嗡響，就是睡不著，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是媽媽的房子，她也覺得很陌生，比她和爸爸租住的那套小兩居還陌生。
第二天，方敏送她進學校，認識了班主任黃玉青。
黃玉青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其貌不揚，就是嗓門尖。
「宋傾城噢，這么小，才過十二歲捏。」
方敏笑，「對啊，上個月才過生日，老師辛苦你多費心了。」
黃玉青，「好好學習就行，女孩子都是比較乖的。」
方敏拍女兒肩膀，「對對，她很乖的。」
宋傾城沒睡夠，精神不濟，笑起來很勉強。
黃玉青帶著她走進班裡，讓她簡單自我介紹。
宋傾城不喜歡介紹自己的名字，她選擇直接在黑板上寫出來。
不出所料，底下又男生驚呼：
「哇塞！傾國傾城的傾城噢！」
「宋朝來的傾國傾城吧？」
宋傾城木著一張臉，淡淡看那些男生。
「我艹，別說了，新同學不高興了！」
她抬起下巴，「你說髒話我才不高興，以前我們老師是不給說髒話的。」
黃玉青：……
「都好好坐著，宋傾城剛轉學，有什麼大家互相幫忙。」
宋傾城被安排在後排靠窗的位置，同桌是一位短髮女孩，只顧玩自己的拼圖，宋傾城不跟她說話，她也不搭理宋傾城。
下了課，宋傾城昏昏欲睡。
後桌男生扯趙一迪衣領，「趙一迪，剪刀借我一下。
趙一迪頭也不回，手往後肩背上一打，「行開，你唔好嚟煩我！」
宋傾城被這一聲大喝嚇走了瞌睡，腦袋還在混沌之中，竟不知道她這位新同桌吼了什麼話。
「快點，我要用剪刀。」
「你冇錢買我畀錢你得唔得啊，咩都嚟搵我！」
宋傾城心裡驚訝，新同桌說的是哪一國的鳥語，她竟然一個字都聽不懂。
「唔得啊，我現在就要用。」
宋傾城在鳥語和國語的吵鬧聲中，埋著頭，雙手藏在課桌下，一個字一個字編輯QQ信息。
【哥哥，我已經到新學校上課了，這裡離我媽媽家不遠，一切都挺好的。】
【天氣熱，軍訓的時候你要多喝水哦。】
宋傾城上了半天課，陸贏的QQ一直都是灰的，沒有一點回應。
她悶悶的，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口渴了也不去接水。
中午剛放學，電話響了。
正是最吵鬧的時候，沒人留意她。
宋傾城接起電話，喚了一聲：「哥哥。」
他慣常慢悠悠的語氣：「宋傾城，上課不好好上，還玩手機？」
宋傾城另一隻手拿著筆，在草稿紙上胡亂花圈，「我沒有玩，下課的時候才給你發QQ的。」
「那也不行，小孩上學就好好上學，拿手機會分心，叫你媽媽換個電話手錶給你。」
「……噢。」
她才不換，她就是要用手機。
陸贏隨口問：「你新同桌叫什麼名字？」
宋傾城輕撇了一道光到旁邊，她的新同桌在收拾東西，快要走人的姿態。
她臉朝窗外，聲兒極低，「我不知道……」
那一頭的陸贏頓了下，「你不知道？都去了半天了，沒有和同桌說過話？」
顯然，這可不能算「一切都好」。
宋傾城放下筆，連手機帶嘴一起捂著，「嗯，沒有說過，她不會說普通話。」
「……不會說普通話？」他話里隱隱帶笑，不可置信的語氣：「哪個非洲來的小孩，竟然不會說普通話？」
宋傾城又瞥了一眼趙一迪，這一瞥正好撞上趙一迪的視線，她做賊心虛一般，迅速挪開眼。
可惜，趙一迪並沒有放過她。
她站了起來，歪個脖子看宋傾城，「你在，說我嗎？」
宋傾城：「……」
趙一迪：「普通話，我——會——說。」
顯然，陸贏已經聽見了，他哼一嗓子，「宋傾城，怎麼回事，騙哥哥找樂子呢？她這不是會說普通話，好好認識新同學，我掛了。」
「……」
宋傾城默默收拾東西，心道，是會說沒錯，就是說的太差勁兒了，她從來沒聽過這麼彆扭的普通話，陰陽怪氣的，還不如說剛才那鳥語呢。
趙一迪用她的塑料普通話說：「老師不給拿電話到學校來，要被沒收的。」
宋傾城：「……我剛剛轉學，不帶手機我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家住在哪裡呀？」
那普通話說得宋傾城腦仁疼，她忍不住皺眉，「我住花園十里，你是中國人嗎？」
趙一迪愣了下，「我當然是啊。」
宋傾城含蓄地說：「你的普通話有點奇怪，我還以為你不是中國人。」
趙一迪笑了笑，「我是港城人啊，我初中才來這裡讀書，以前不說普通話的。」
「……噢。」
「你聽不懂粵語嗎？」
宋傾城搖頭，「聽不懂。」
「你跟我同桌，以後就聽懂了。」
宋傾城：……
她這個意思，以後繼續講她的鳥語？
果然，接下來的兩天，趙一迪時不時嘣出她的鳥語，宋傾城皺眉，她才改成普通話，即便是普通話，宋傾城也是皺眉。
那發音一如既往，颳得她腦仁疼，她想，換個能說好普通話的同桌就好了。
兩個小女生的友情進展得十分緩慢。
宋傾城靠著窗，偶爾，天上會有飛機飛過，離得太遠，聲音很小，飛機也只是一個小圓點，稍不留神，就會錯過飛機。
這一天，宋傾城又對著窗外伸出爪子，抓了一把。
她才送到嘴邊，後頭的男生突然集體爆笑。
「沒騙你們吧，她抓空氣吃。」
「是不是你放了個屁，她才抓來吃？」
「大蔥屁哈哈哈哈哈哈！」
宋傾城咬著牙，腮幫子動的幅度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了。
趙一迪：「你在吃東西嗎？」
她喉管一動，把「飛機」咽了下去，「嗯，我在吃天上的飛機。」
趙一迪一言難盡的眼神看她。
宋傾城已經跟她熟悉了，決定分享這個特大福利給她。
她湊近趙一迪，壓著聲兒說：「吃天上的飛機，吃滿一百個，許的願望就能實現。」
「……」
「這是真的，千真萬確，我已經試驗過了。」
趙一迪將信將疑，「一百個也太多了吧，什麼時候才能吃夠啊？」
「你多少歲了？」
「十三。」
「那你有空去飛機場吃吧，飛機場的飛機多，本來本命年可以翻倍，但是你過本命年了，十三歲要吃夠一百個才行。」
趙一迪的後桌豹笑，拍打著桌子，「媽呀！新同學給趙一迪洗腦啦，去飛機場吃飛機！」
宋傾城往後，眼刀射在那沒見識的男生臉上，「又沒有洗你的腦，也沒吃你家的飛機，你喊什麼呀？」
「你這是封建迷信，我要告訴老師聽。」
宋傾城頓了頓，半個身子都轉過去了，氣勢十足，「這不是封建迷信，你要是欺負我，我叫我哥哥來找你！」
男生愣了下，「我……我欺負你了嗎？」
她站了起來，瞪著眼珠子，蠻不講理，「你們再說一句，我現在，馬上，打電話給我哥哥，叫他從灣城過來揍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