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悲就有喜,各家院牆內里都自有一個天地,喜怒哀樂俱是眾生相之一。
祁承淮將在醫院的事情放下後回到家,進門就見一家子人齊齊的聚在一起,各個面上都是欣喜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神色。
他站在門口處一時間愣了愣,「怎麼都在,還都挺高興的,有什麼好事麼?」
「承淮快來坐,我同你講件事。」祁母沖他招了招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縫。
祁承淮笑著點了點頭,又看看老爺子的方向,見他正捋著鬍子笑眯眯的,便知道真是有喜事了。
又見父母俱是歡喜的模樣,祁承洲摟著陸晗的肩膀做出母雞護崽似的姿態,他心念一轉就想到了兄嫂成婚多年膝下空虛的事來,「是不是大嫂懷孕了?」
祁母見他一臉瞭然,也不賣關子了,笑著點頭應了聲是,然後又道:「你們醫院方不方便,讓阿晗去建個檔,這樣你也好關照一下。」
「我待會兒問問婦產的同事。」陸晗懷著的是他的侄子侄女兒,祁承淮自然萬分上心,更何況與祁承洲是同胞兄弟,他多年未能得子,祁承淮自然能理解他曾經的無奈和如今的緊張。
於是安慰般的叮囑道:「不要太緊張,去檢查後醫生說怎樣做就怎樣做,情緒一定不要波動太大,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他的話是說給小夫妻二人聽的,父母與祖父性情豁達,他們覺得孩子都是緣分,並不願意因為這樣的事給兒子兒媳添堵,但陸晗卻覺得有愧,婚後幾年沒懷上孕也曾經常尋醫問藥,直到後來被祁承淮制止了才消停下來。
不再幻想懷孕之後日子便平靜了許多,祁承洲和陸晗也漸漸接受自己於兒女緣上的淺薄,甚至想著再過幾年就去福利院領養一個孩子,好好的養大,也算是全了一個做父母的心愿。
哪知幸運之神竟然會光顧,意外懷孕簡直就是頭彩,但兩個人就像是突然接到天上掉下金元寶的農民,既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強壓著內心翻滾的情緒,這樣的人祁承淮見得多了,他們現在就同很多失望透頂的病人突然聽說有藥可醫時是一個反應。
這是這樣對孕婦未免不好,容易影響胎兒,於是祁承淮雖然很高興,但仍舊清醒的記著要提醒兄嫂一些注意事項。
他一條條注意事項講得分明,陸晗聽完後忍不住笑道:「承淮你不去當婦產科醫生倒是挺浪費的。」
「不在婦產科也有用得上的時候。」祁承淮笑笑,本想說起白天在醫院的事,想了想還是算了。
祁母聞言立即撫掌笑了起來,「對極了,過不了多久等你要當爸爸了,就可以用上了,是不是?」
「咦,媽你見過承淮的女朋友啦?」祁承洲正摸了個蘋果在啃,聽了母親的話便立刻問道,說完又看了眼一旁同樣錯愕的父親與祖父,「爸,爺爺你們都不知道?」
不等他們言語,祁母就連珠炮似的將祁承淮叫她去醫院然後她又在診室看見了顧雙儀的事倒了個乾淨,末了還意猶未盡的道:「我看小顧醫生醫生蠻好的,長得乖巧,以後要是有個孫女兒像她也好的,不要像你們兩兄弟哦,一個長不大滿腦子浪漫,一個沉穩得過分好似生來就七老八十。」
祁承洲一聽就嚷嚷起來,「我們家已經有一個老氣橫秋的了,難道老媽你不覺得我這樣很好嗎,多互補啊!」
祁母立即就反駁了回去,祁承淮聽著他們吵鬧,低頭斂眉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忍不住想像若是日後顧雙儀也在,她看著他們這樣,會是什麼表情。
他又與父親和祖父說了一陣閒話,然後便上樓進了書房,開了電腦後打電話給方蘅,先是問起那個因妊娠期腦出血並發腦疝而死亡的產婦的家屬如何,方蘅沉默了一下才嘆了口氣道:「情緒十分激動,但還算理智,沒有鬧,只是一家人抱頭痛哭,之後將遺體領了回去。」
「……孩子怎麼樣,會不會有後遺症?」祁承淮頓了頓,接著又問。
方蘅又沉默了片刻,然後道:「說不清,新生兒科那邊也沒法給個準確的論斷,未來那麼長,誰知道會怎麼樣,有的孩子說是會長不大,但也好好的長大成人了,看老天爺吧。」
祁承淮聽了沒說話,半晌之後方蘅又問道:「你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問這個的?」
「哦,不是。」祁承淮回過神來,將陸晗的事說了,「你那裡方不方便,家裡頭的意思是在我們醫院建檔,既然這樣我就想乾脆交給你好了。」
「真的?那恭喜了,真是不容易。」方蘅的聲音大了些,聽得出來情緒高了不少,她對祁承淮兄嫂的事略有耳聞,甚至醫院內部私底下隱約有傳聞說祁院什麼都好,唯獨在兒孫緣上坎坷之類的話。
祁承淮應了聲是,「我聽我媽說約莫有兩個月了,今天也是聽大嫂說月經又沒來才動了心思,結果一測就是兩道槓了。」
「那挺好,你們家也可以放心了,就是這樣的,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方蘅笑道,轉頭又想起了什麼來,「老祁,你大嫂一直看的西醫,什麼事都沒有,會不會是體質問題,要不要去讓中醫看看?」
祁承淮愣了愣,有些猶豫,方蘅就又道:「我知道你不大信,我們學臨床的講究循證醫學,很多都不大信中醫的,但是有的事不是你不信它就不存在的,你不信中醫,還不是照樣讓雙儀給你的病人扎針,可見也是真的有效果的,反正只是去看看,應當沒什麼事的。」
「……再說吧,明天我去問問雙儀,我也不怎麼懂這些。」祁承淮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被她說服,也許不是真的從心底里相信中醫,但也願意試著去接受。
徵求過家裡的意見之後,第二天陸晗去醫院建檔時,等祁承洲陪她做完檢查後他便將人帶到了顧雙儀那裡。
彼時正中午,顧雙儀在辦公室同連丹對著病歷,說到報傳染病的事,「如果你九點收了這個病人但十二點才上報到,就是超過了兩小時的規定時間,就會被抓違規。」
「那怎麼辦,時間一定要這樣死板麼,一般都要中午才走得完流程啊。」連丹愣了愣,然後問了一句。
顧雙儀將一個剛出院的病人的費用算好填上去,然後道:「大病歷里寫入院時間寫到兩個小時內啊,普通傳染病上頭只看面上的,如果大規模爆發的那種,根本不可能那個時候才走完程序,一來就要報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啦。」
祁承淮走到門口聽到她的話,一時間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一聽就是熟知各種規則的老油條才會講的話,連丹這種才出校門沒多久的新人哪裡懂這些。
他伸手敲了敲門,顧雙儀立刻收住了話警惕的看了過來,等看清是祁承淮這個自己人後才鬆了口氣,起身笑道:「怎麼過來了,有病人要看麼?」
祁承淮搖了搖頭,將身邊的人指給她看,「我大哥大嫂,來問你些事。」
顧雙儀愣了愣,然後忙將人讓到了桌邊坐下,「什麼事?」
她以為是誰有不適,於是便暗中打量了幾下,接著卻聽見祁承淮道:「大嫂懷孕了,但之前一直沒懷上,看了很多醫生都說沒事,方蘅說可能是體質問題,讓來看看中醫。」
「……可不是懷上了麼?」顧雙儀愣了愣,然後疑惑的看向了他。
祁承淮覺得是自己沒說清楚,於是摸了摸鼻子又道:「是我沒說清楚,我大嫂已經三十三歲了,這個年紀又是第一次懷孕,我們難免緊張些,所以……」
顧雙儀這時就明白了過來,想來是祁家人怕出事,於是來求個保險,於是她便哭笑不得的道:「那你該去中醫婦科門診呀,來找我扎針麼,我也不好給個沒什麼事的孕婦扎呀。」
祁承淮一愣,他還真是不大了解這些,甚至都不是特別清楚原來中醫科還有和婦科門診,畢竟孕婦到不了他手上來,縱使要請中醫方面的會診也只有內科和針灸科。
顧雙儀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當即便道:「不要緊,這樣,你們等我一下,我到對面去看看張主任在不在辦公室,我帶你們過去。」
說著她就拿著手機去了外頭的小陽台,陸晗和祁承洲一直看著他們講話,等顧雙儀出去了,便小聲的道:「承淮,你女朋友真像老媽說的那樣,挺乖的,以後記得生閨女。」
一旁的連丹聽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祁承淮斜了她一眼,她忙裝作沒看見似的低下頭去,穩穩的坐在原處繼續算出院病人的總藥費。
大約十分鐘之後顧雙儀回來,倚著辦公桌的桌沿道:「張主任得空了,讓我們現在過去,祁承淮,你一道去麼?」
祁承淮想了想,點頭道:「去吧,當作是跟診。」
顧雙儀仿佛沒想到他會去似的,眨了眨眼睛才點點頭。
到了對面婦科的主任辦公室,敲門進去後張主任便笑著指指面前的椅子,「都坐吧,聽說老領導要做曾祖父了,我也高興得很。」
祁承淮兄弟倆都愣了愣,張茹見狀解釋道:「我退休之前在衛生廳,那時你們祖父還是我的領導,後來他退休了,我後來是被咱們醫院返聘,不過現在也做不了多少年了。」
祁承淮這才明白過來,於是又寒暄了幾句,張茹這才要給陸晗把脈,室內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她收回手,卻是抬頭問顧雙儀:「雙儀,《素問脈要精微論》里對診脈時機是怎麼描述的?」
眾人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俱是一愣,將目光全都落到了顧雙儀身上,想知道她會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