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雙儀的忙碌中,時間似快似慢的滑進六月,桌面上的檯曆又翻過一頁,她對著醫生編班本將值班日一一做上記號。
符雲溪坐在她的對面,一面整理著上報院感的表格,一面感慨道:「今年馬上就要過去一半啦。」
「可不是麼……」顧雙儀低著頭隨意的應道,手指頭在檯曆上指指點點,「我值六七個夜班就又過去一個月了。」
兒童節這天顧雙儀值班,翻過這一天就是由多個部門共同牽頭髮起的大型醫學知識宣教會,顧雙儀早早就起了,忙著查房然後開會,到了平時下夜班的時間她才匆匆忙忙感到集合地點。
一同前往的還有醫院其他科室的同事,醫生加護士浩浩蕩蕩幾十人的隊伍分別趕赴三個地點,顧雙儀上了車坐好,肩膀一松,長長的出了口氣。
和她坐在一起的是兒科的吳醫生,因為患兒用藥限制頗多,為了達到療效,總要尋求其他的辦法,於是她常到針灸來問某個疾病能不能用針灸治療,次數多了自然也就和顧雙儀他們認識了。
她見顧雙儀有些疲憊,關切的問了句:「昨天值二十四?」
顧雙儀點點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吳醫生看了一眼她的臉,「有點黑眼圈,撲個粉吧?等會兒有採訪呢。」
「……哎喲,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顧雙儀愣了愣,隨即懊惱的敲了敲腦袋,又忙低頭翻起了手提包,找出化妝包來捯飭自己那張臉。
等最後塗完口紅,顧雙儀才嘖了嘖舌道:「我覺得我該素著張臉去,讓觀眾朋友都看見我的黑眼圈,賣個可憐,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我們有慘,以後千萬別再來打我們了。」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令周圍的人聽清,促狹的語氣逗樂了眾人,紛紛苦中作樂似的自黑起來,一時間車廂里倒是熱鬧。
市一小的門口還掛著「歡度六一」的大紅橫幅,省醫的車子到達校門口就停了下來,眾人下車步行進去,顧雙儀邊走邊用目光掠過身旁的宣傳板和牆報,五彩的粉筆畫出栩栩如生的卡通畫和寫出各種寓言故事,櫥窗里貼著學生活動的照片,還有優秀學生的照片和簡介。
這讓顧雙儀無可避免的想起自己遙遠的學生時代,她再看看站在路邊好奇的打量著他們一行人的孩子,稚嫩的面孔上全是崇拜和嚮往,大約在他們的眼裡和心裡,醫生還是故事裡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
然而等到他們長大了就會知道,穿著白衣的未必是天使,這身白衣也浸滿了無奈和心酸,甚至還有鮮血。
成長從來都是這樣殘酷的,以天真爛漫和好奇心作為代價,回報以世故成熟與多愁善感。顧雙儀在心裡嘆了口氣。
學校特地預留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給他們,上午是講座,下午則是義診和學習,吸引了許多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
輪到顧雙儀上台時,她講了中藥和針灸對治療疾病的優勢和不足,尤其強調在兒童疾病治療過程中食療的作用,講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學足了當年導師外出講課時的姿態。
到了下午,操場上支起了一頂接一頂的小帳篷,掛了各個科室的名字,中間拼了幾張桌子,先是找了幾個同事上去演示如何做心肺復甦,做完一遍後還讓幾個躍躍欲試的孩子上去依葫蘆畫瓢一番。
顧雙儀站在一旁,看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鎮定的學著醫生那樣伸展開手臂環顧周圍環境,然後快步走過去雙膝跪地,用雙手輕拍病人雙肩,附耳去問:「先生你怎麼了,先生你怎麼了?」
她突然笑了起來,大概以後很久很久,也許是一生,這個孩子都不會忘記他上過這樣一堂課,也是這時她才真的意識到,加強基礎醫學常識宣傳教育對這個社會來講有多重要,至少能在發現有人突然暈倒時還保持鎮定,能做出相應的急救措施。
CPR現場教學演示完成後是義診,各個小帳篷前很快就排起了隊來,顧雙儀身邊跟了一個打下手的護士,被一群家長和孩子圍在小帳篷的中間。
多數家長詢問的都是和孩子相關的問題,諸如孩子不愛吃飯怎麼辦啦孩子容易腹瀉怎麼辦啦等等常見的小問題,顧雙儀一一替小朋友把過脈看過舌像,又問些關於生活習慣的問題,開出一個個方便易得的方子,尤以食療方居多。
也有家長問到其他的疾病,像腦癱能不能做針灸這樣的,顧雙儀則要花費多一些時間來解釋,雖然不知道對方聽不聽得懂,但該說的還是要說清楚,和在門診時一個樣。
有些孩子好奇得緊,一直在旁邊打轉看著,當顧雙儀看的是他們熟悉的同學時尤其集中注意力,一旦她問到是不是上課會打瞌睡啊或者是不是上課容易走神啊之類的問題就會引來一陣「哇」的驚呼,好似多神奇似的。
直到下午五點結束義診,顧雙儀已經幾個小時沒喝過一口水了,覺得自己嗓子都要冒煙了,被一堆人圍著又覺得悶熱,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仿佛已經能摸到一絲濕意。
她站起來打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對搭檔的護士道:「沒想到這群小孩兒對著這東西那麼感興趣。」
「好奇嘛,我小的時候也覺得醫生很厲害啊。」對方一面笑著將桌面上的東西都收拾好,一面漫不經心的應道。
顧雙儀正要繼續說話,就聽見門口有個小小的聲音喊她道:「醫生阿姨……」
她扭過頭去,見到那張印象頗深的面孔就笑了起來,是那個跑到台上去做CPR操作的小男生,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傅遠瑞同學,有什麼事嗎?」
「醫生阿姨,你好厲害的。」小男生噔噔噔的跑近她跟前,他才到顧雙儀腰間那麼高,仰著頭看她,「我有個叔叔,也是醫生,和你一樣超級厲害。」
「是麼?」顧雙儀逗他道,「那你想當醫生麼?」
「不,我要像我爸爸那樣,當一個保家衛國的戰士。」小男生搖了搖頭道,語氣和目光皆是一副堅定的姿勢。
顧雙儀忍不住就笑了,摸了摸他的頭鼓勵道:「那就加油喲,以後阿姨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你,說你是勇敢的共和**人。」
小男生用力的點點頭,又對她揮手道別,然後飛奔著跑向帳篷外來尋找他的母親,顧雙儀站在原地沖外面看,看見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也聽見他母親對他道:「小寶,阿姨今天已經很辛苦了,你還去打擾她是很不好的。」
「我只是告訴阿姨,她和祁叔叔一樣厲害,沒有打擾。」雌雄莫辨的童聲趕忙解釋。
顧雙儀握著水瓶目送母子倆的背影遠走,也許他以後長大了會改變初衷,但這仍不失為一個很棒的夢想,她看著他,目光溫和,忽的想起年少的自己。
一行人回到醫院已經是下午六點多,傍晚的夕陽被醫院的高樓擋住了,只在樓與樓的間隔處露出真容,揮灑著最後的燦爛。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陸續有同事匆忙從面前經過和他們打招呼,問聲順不順利,又有送外賣的騎手騎著電動車從身邊經過,提醒著眾人時間漸漸晚了。
顧雙儀拐了個彎想直接走到中醫科那棟樓去,卻正好看見祁承淮迎面走過來,她下意識的就站在了原地。
「還有其他事麼?」祁承淮站在她面前,一邊打量她的神色,一面笑著問道。
他們已經很熟悉了,顧雙儀也少了許多的拘束感,聞言搖了搖頭,「沒事了,只是回辦公室放東西。」
祁承淮就點了點頭,很是理所當然的道:「我先去開車,在大門口等你,不要急,喝口水再下來。」
這是要送她回去,顧雙儀接受了他的好意,但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加快起來。
路上祁承淮問起這一天的工作,末了問她:「有記者採訪緊張麼?」
顧雙儀愣了愣,隨即失笑道:「好像是有記者來問了幾個問題,攝像機晃了一陣,不過當時圍了一圈的家長孩子,問題一個接一個忙得很,根本忘了要緊張,和你說的一樣。」
祁承淮聽了就點頭道:「次數多了你就不怕了,習慣就好。」
顧雙儀和他說起遇到的那個小男生,又問了些工作上的事,雖然下班路上有些堵,但也不至於無聊,直到顧雙儀在自家小區門前下車又往裡走了一段,突然就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對祁承淮那麼信任。
她漸漸習慣了祁承淮源源不斷釋放出來的善意,也習慣了接受他的好意,她並不笨,前幾天她偶然聽到馮舸對符雲溪提過一句祁醫生對雙儀好似很不錯啊他們是不是在談朋友啊,這才恍然驚覺他對自己可能多少有些好感。
但這還不足以讓她奮不顧身,於是寧願維持現狀,雖然一個人的時候,她偶爾會有些自得。但只是因為這個人是祁承淮,他像遙遠的一顆星星,總覺喜歡上他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但被他喜歡卻像是一場不真實的風花雪月似的夢,既夢幻又讓人忍不住陷入其中。
這種感覺很奇妙,顧雙儀印象中似乎從來就沒有感受到過,她早就忘了少女時期喜歡過的男生是誰長什麼模樣,更加不記得是不是有過這樣沾沾自喜的忐忑不安。
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少女心發作,好讓她以為自己正在被愛,令她忽略掉滿身的疲憊,然後在第二天精神飽滿的回歸工作崗位,也回到她標榜理智的殼裡。
作者有話要說:
顧雙儀:作者通知今天沒小劇場,因為她爪機的信號不好。
碎碎念:
這裡是存稿箱大兄弟,等到發出這一章的時候,不知作者桑的網絡問題解決沒,但不管怎樣,還有滿滿的應該不會無故斷更的存稿君陪伴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