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閔中的母親硬是將顧雙儀和祁承淮留到了晚飯後,吃過了飯又喝了茶,顧雙儀留下來之前就特地準備的一些適合孩子食療的食譜後,和祁承淮終於離開了黃家踏上歸途。
屋外早已是月上中天,城市的星星在霓虹燈沖天的燈光里看不見多少顆,只看得見有些迷濛的月亮。
「你的晉升路線,是走的內科還是康復?」祁承淮握著車把,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頭也不回的開口問道。
因為吃得飽,顧雙儀正有些昏昏欲睡,聽見他的聲音頓時激靈了一下,抬起頭眨了眨眼才應道:「內科的。」
祁承淮就讚許的點點頭,「這樣好,執業範圍可以寬一點。」
顧雙儀也點點頭,應了聲是。
「怎麼沒去兒科,我看你哄孩子有一套本事。」祁承淮頓了頓,欲將天給聊起來。
顧雙儀努了努嘴道:「咱們醫院也沒中醫兒科啊。」
「當時怎麼想到要回來,你在G市讀書,老師和校友都在那邊吧?而且那邊不是很適合中醫發展麼?」祁承淮緩聲繼續道。
顧雙儀理所當然的應道:「我爸媽希望我回來呀,而且姑父也在,所以就回來了唄。」
祁承淮毫不意外她的回答,有很多人會選擇回家鄉工作,離家近就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但讓他覺得有些驚訝的是,從她的言辭間他竟是沒察覺到作為一個醫學生對自己職業的規劃。
這條路太漫長了,從入學到博士,從學生到專業領域職稱幾乎盡頭的主任醫師,需要十幾年到幾十年的時間,沒有規劃沒有目的,只會兜兜轉轉迷失方向。
「當時怎麼想到讀醫的,女孩子讀師範什麼的不也不錯麼?」祁承淮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不露聲色。
顧雙儀眨了眨眼,想了想很多年前的事,道:「讀醫是媽媽建議的,爺爺看了一輩子的周易和內經,覺得讀中醫很好,我也不反感,就報了。」
「沒想過自己以後想做什麼?」祁承淮挑了挑眉。
「想過的,但只是想想,我覺得現狀就很好。」顧雙儀抿了抿嘴,心裡突然有些忐忑起來,她不知道祁承淮為什麼要問這些。
似是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祁承淮不再追問關於她的問題,而是說起了自己,「從我祖父到我,我家已經是三代行醫。」
「這樣……很厲害呀。」顧雙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乾巴巴的誇了一句。
祁承淮側頭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的搖搖頭,「你知道我祖父和父親麼?」
「聽說過的。」顧雙儀忙應道,她也的確聽人說起過祁承淮的父親是本院前院長,祖父則是從衛生廳退下來的老領導,但縱然如此,大家提起他,先說的卻是他是個工作狂。
他很優異,家世已經成了錦上添花,顧雙儀如是在心裡想著。
「我小的時候總是想,如果我爸娶的不是我媽,大概是過不下去的。」祁承淮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將舊事娓娓道來,「他工作特別忙,忙到有時候一個月見不到一次面,十幾年前**,他是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院裡好幾個感染的醫生,只有他活著出來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媽是搞化學研究的,整天在實驗室,家裡就我和我哥還有祖父,跟沒爸媽似的,當時我就想,以後不當醫生,但凡事有例外,我哥和我大嫂中學就早戀,為了我大嫂死都不肯讀醫,可家學總要有人繼承,又恰好家裡發生了件事,我覺得讀醫也不錯,於是從初三開始我就打算讀醫,工作後才發覺我爸跟我媽的婚姻其實很好,他們都忙所以能互相理解,不天天膩在一起所以不容易生厭,反正孩子也習慣了沒父母照顧的日子。」
顧雙儀歪著頭聽他說話,瞌睡早就丟到了九霄雲外,等他停下,就問道:「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你堅定的要去讀醫?」
祁承淮轉了轉方向盤,車子從沿江路的岔路口拐了下來,「那時我爸在急診,有天晚上我去醫院打針,來了個男病人,四十歲出頭,面色蒼白語聲低微,一般在急診這種病人是最危險的,接診的醫生當時就警覺了,忙給他開單拍片子,但都來不及,立即就暈過去了,護士叫醒我爸,我爸一看就說是主動脈瘤破裂導致休克,拉進手術室開腹救了回來,出來時他妻子也來了,很瘦小,走路一拐一拐的,是小兒麻痹後遺症,當時就感激得哭了。」
祁承淮似是不太習慣工作以外講那麼多的話,又停了片刻才繼續道:「後來問了才知道,男人是家裡唯一的勞動力,父母年事已高,老母還剛因為腦出血癱瘓在床,孩子才剛讀完小學,要是他沒了,這個家就垮了。」
「所以你覺得特別感慨?」顧雙儀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了,出言問道。
祁承淮點點頭,「是,只有自己經歷過才知道,原來救了一個人的命,有時是救了一個家。」
「職業榮譽感。」顧雙儀很能理解他的感受,笑著附和了一句。
祁承淮笑了笑,點點頭靜了下來。
從醫這條路太長又太難,早年的困頓雖然已經熬了過去,但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輕鬆,越來越多的病人,越來越難的病例,他兢兢業業,生怕別人說他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如果沒有一些精神安慰,再多的熱情也會被消耗殆盡。
將要五月末了,空氣里的悶熱漸生,早就沒了春冬的料峭寒冷,溫暖得讓人意識到夏天已經到了。
十幾二十歲歲時覺得未來是件遙遠的事,雖然知道時間過的快,但卻不覺得緊迫,總覺得還有大把可能。
但一過了三十歲這個關卡,立即就覺得時間不夠用起來,不懂的東西太多了,又有些迷茫,餘下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自己要怎麼辦才好。
祁承淮想到三月里一則新聞提到聯合國對青年的界定為十五歲到二十四歲之間,按照這個標準,他們這些大齡未婚的,都已經是中年了,沒想到不僅中年無子,連對象都沒有。
他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將目光轉到了身旁同樣境地的女孩身上,卻見她已經睡著了,形狀好看的嘴唇微微張著,讓他覺得再過一會兒是不是要開始打起幸福的小呼嚕了。
一時間又釋然,年齡沒法改變,但心態總不能認輸,否則怎麼能和這樣鮮嫩的小姑娘站到一起去。
祁承淮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能讓他一直看著她睡,可終究是奢望,他嘆口氣搖了搖她的肩膀,像做CPR似的湊近她的耳邊喊了兩遍,「雙儀醒醒,醒醒,到家啦。」
顧雙儀猛地驚醒,看見他的側臉近在眼前,被嚇了一跳,又忙忍住了心裡的驚呼,訥訥的點頭道:「咦?到了?」
「是,到了。」祁承淮溫和的應了聲,替她解了安全帶後坐直了身子。
也許是剛睡醒腦子不太靈光,顧雙儀低頭看了眼安全帶,脫口而出道:「祁醫生,我覺得好奇怪,你這樣好,為什麼還是一個人?」
祁承淮愣了愣,看向她的目光逐漸滲出暖意來,「因為我在找一個人,她需要理解我是真的很忙而不是故意忽略她。」
「就這樣嗎?」顧雙儀有些疑惑,「這不是很簡單的嗎?」
祁承淮搖了搖頭,忍不住將手撫上她睡得有些凌亂的頭髮捋了捋,「為什麼我們很多同事都是找同行結婚,就是因為理解這兩個字說出來簡單做起來卻很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顧雙儀愣了愣,總覺得他的話有些什麼其他的意思,但又說不清楚,只好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祁承淮知道她不曉得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釋,只是揉了揉她的頭後戀戀不捨的收回手,點頭道:「回去吧,不然家裡要等急了,早點休息。」
他面上的笑意很淺,但不會讓人覺得虛偽,顧雙儀習慣了他在病人和其他人面前的不同模樣,並不覺得不好,於是又點了點頭,「知道了。」
祁承淮的嘴角就又翹了些,一言不發的看著她開門下車,身影逐漸隱沒在原處的路燈燈光里。
他調轉車頭,一路上都是燈光閃爍,有軋馬路的情侶擁抱在一起等著紅綠燈,他忽然想起在海地的時候,有天晚上熄了燈,傅琛突然說起他的妻子,「……今天是阿顏的生日,我給她打了電話,她很高興,但我總覺得愧疚,我已經好幾年沒和她一起過這天了。」
他和沈顏年少相識相戀,一同對抗過父母的阻撓,一同走過歲月的風雨,從青春熱戀的浪漫思念回歸到財米油鹽的細水長流,她一直都理解和支持他,祁承淮知道,傅琛的心裡有多滿足。
我們這一生,在人生漫長的路上踽踽獨行,不過都是在尋找,找到一個人,一起生活在某個城市,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祁承淮又想起顧雙儀睡得迷濛的臉,心裡一時軟了又軟,連帶著明天需要回辦公室去加班都不覺得那麼辛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雙儀(疑惑):你咋那麼關心我呢?
祁承淮(正經):身為同事,本應互助互愛^_^(內心:更何況你不是普通的同事)
顧雙儀(感動):祁醫生真是個好人^_^
祁承淮(不開心):……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麼麼噠←_←
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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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不動了,委屈-_-||大家快來看嘛,我都那麼勤快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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